朱雀街上很熱鬧,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穿著嶄新的衣裳,許多人手上都提著燈籠,臉上掛著喜慶的笑容。


    墨泠穿著銀白狐裘鬥篷,露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走在陸知桓身邊,心中直犯嘀咕。


    說是帶她來看花燈節,卻隻顧著悶頭走路,一句話也不說,真是不解風情。


    「有話就說出來。」


    陸知桓仿佛她肚子裏的蛔蟲一般,輕易便看穿她心中所想,「墨家詩學傳家,注修養德行,最忌背後與人是非。」


    墨泠抬頭瞪他一眼,咕噥道:「你倒是知道得多。」


    陸知桓不語。


    墨泠終是憋不住,道:「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看花燈。」


    陸知桓迴答得一板一眼。


    墨泠提醒道:「這一路上都是花燈。」


    「嗯。」


    『嗯』是什麽意思?


    墨泠發現這位爺的腦迴路,真的是很讓人費解。她都提醒得那麽明顯了,他卻還是一臉高冷生人勿近的模樣。非得她開口讓他給她買一盞燈籠他才明白?


    她開始磨牙。


    「陸知桓,你是不是把所有腦子都用在做生意上了?」


    要不然為什麽反應這麽遲鈍。


    陸知桓看她一眼,「總比某些人滿腦子想著如何翻人家牆偷窺…」


    「停!」


    墨泠趕緊打住。


    陸知桓倒是很給她麵子,沒再繼續說下去。


    墨泠摸摸鼻子,又在心裏開始罵人了。陸知桓這混蛋,還真是心眼兒小狹隘,愛記仇。這麽丁點的啥事兒,到現在還記得。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吶啊啊啊啊啊。


    不行,她得想個法子掰迴一局。不然這傢夥非得逮著這一件事嘲笑她一輩子不可。


    她低頭思索對策,沒看路,冷不防踢到一個人家丟在地上的破燈籠,踩著了裙子,整個人都往前撲去。


    腰間一緊,陸知桓及時攬住她往自己這邊帶。而她由於慣性,直接倒在了陸知桓懷裏。


    兩個人都是一怔。


    墨泠臉又紅了起來,垂著眼,結結巴巴道:「還…還不鬆手,這可是在大街上。」


    陸知桓鬆開她,竟出乎意料的沒再嘲諷她。


    兩個人繼續並排往前走,街上人群紛雜,熱鬧喧囂,卻仿佛與他們無關。


    墨泠低著頭走得很慢,陸知桓沒看她,卻有意無意的放慢了腳步。不知道走了多久,墨泠突覺眼前一亮,卻是個燈籠。提著燈籠的那隻手,是陸知桓。


    她訝異抬頭。


    陸知桓仍舊一張清清冷冷的表情,容貌昳麗眼神淡漠,提著燈籠的姿勢看起來有些生硬,卻依舊不失優雅。


    「我三姐幼時放燈總喜歡在上麵畫嫦娥奔月,大底你們女孩子都喜歡。恰巧方才看見有賣的,畫得還行。」


    頓了頓,又道:「比我三姐畫得好。」


    墨泠盯著那燈籠上畫得栩栩如生的嫦娥,眨眨眼。


    「送給我的?」


    「這裏還有別人嗎?」


    怎麽沒有,滿大街都是呢。


    墨泠笑笑,而後認真道:「可我不喜歡這個燈籠。」


    陸知桓一怔。


    墨泠道:「嫦娥奔月,代表分離,我不喜歡。」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看著陸知桓的眼睛。


    陸知桓沉默一會兒,將燈籠扔了。


    墨泠又笑起來。


    兩人就這麽在街上走了一路,街上行人越來越少,地上的燈籠越來越多,周圍漸漸安靜。


    陸知桓忽然問,「喜歡什麽樣的燈籠?」


    墨泠有些意外,想了想,歪頭沖他眨眨眼,俏皮道:「你要親自給我做一個麽?」


    陸知桓不語。


    墨泠一臉我就知道你這幅表情的模樣,哼哼兩聲,正準備說話,忽聽陸知桓道:「我不擅丹青。」


    墨泠一愣,眼睛漸漸亮起來。


    「我不會做燈籠。」


    她目光亮得堪比夜空中最明亮那顆星辰,陸知桓晃了晃,低低嗯了聲。


    「明天把你喜歡的畫下來,讓人送到國公府。」


    他語氣仍舊平靜無波,眼神卻柔和了許多。


    墨泠嘴角微彎,「好啊。」


    又是一陣沉默。


    走到盡頭了,行人越來越少,陸知桓抬頭望了望天,停下來,「不早了,我送你迴去。」


    墨泠有點意猶未盡的哦了聲。


    分別時,墨泠轉過身來看著他,問:「陸知桓,你為什麽娶我?」


    陸知桓又恢復了他那高冷的表情,「因為你想嫁我。」


    墨泠又想磨牙了,「你這個人,就不會好好說話?婚書都下了,咱們倆可是要過一輩子的人,你對我說句實話不行麽?我就想知道,你為什麽娶我。別跟我說什麽負責那套,我不信。」


    陸知桓沉默半晌,道:「其一,門當戶對。其二,我是國公府嫡子,終是要走仕途的,我母親的商號產業得有人管,你善長此道,且從小長於北方,人脈廣根基深,最合適。其三,祖母和母親都很喜歡你…」


    「陸知桓!」


    墨泠小宇宙爆發了,「你就不會說句人話?」


    她看著他,眼神漸漸失望,聲音低了下來,「就是為了這些才娶我的嗎?沒別的嗎?」


    陸知桓沒見過她這般模樣。


    她從來都嘻嘻哈哈沒心沒肺的,哪怕是在他這裏吃了無數次閉門羹,被扔出去無數次,依舊能滿麵春風迎刃而上。


    但這個時候的她,卻顯得有些脆弱。


    陸知桓手指動了動,墨泠卻又開口了,她仰頭看著他,一字一句道:「陸知桓,我喜歡你。」


    她目光清澈透亮,寫滿了認真執著。


    陸知桓震一震,「我知道。」


    墨泠輕笑,帶著些微的淒涼。


    「我是想嫁你,但你若不喜歡我,不必委曲求全。我墨泠,還沒低賤到要人施捨的地步。」


    她臉上笑容散盡,再沒了往日天真無邪的模樣。


    「你知道為何我十五歲尚未定親嗎?其實從前年開始,我父母就給我安排議親,可我一個都不喜歡。我想嫁給我自己愛的人,一生一世一雙人。我的夫君,他可以不是什麽顯貴名達,也不必家財萬貫,但他必須隻能有我一人。為了逃避相親,我女扮男裝四處奔走,敗壞了名聲,以至於無人敢登門求娶。我爹無數次把我關家裏,我無數次翻牆鑽狗洞收買丫鬟跑出來。後來我爹不阻攔了,他想著迴京後再給我挑一個門第低肯上進的夫婿。有墨家給我做靠山,一輩子也能富貴順遂。直到我遇見你…」


    她認真起來,褪去了幾分青澀,看起來多了些沉凝的愁緒。


    「這也是,我爹娘那麽輕易答應將我許配給你的原因。」她抿了抿唇,語氣低得如這夜裏寂靜的風聲,「可若你心裏沒我,我便是再喜歡你,也不會嫁。我不希望,我的婚姻,隻是建立在冰冷的交易之上。」


    墨泠轉過身去,深吸了一口氣,道:「若是如此,不若退婚。」


    她說完就要走,手卻被陸知桓抓住。


    她沒迴頭。


    陸知桓看著她的背影,「父親說,陸家男兒,不做始亂終棄的薄情郎。退婚你一人說了不算。」


    墨泠本是傷心至極,聞言又是憤怒,迴頭瞪著他。


    「那你想怎麽樣?你不喜歡我,又非要娶我,為了成全你的仕途,你的孝道,你就要困我一輩子,憑什麽?我憑什麽要犧牲至此?」


    她仰著頭,眼中有些許水光,用力的想要抽出自己的手。但陸知桓常年練武,她一個弱女子,如何能掙脫開來?她氣急,低頭一口咬在他手臂上。她發了狠,隔著厚厚的衣裳,陸知桓仍舊感覺到了疼痛。


    但他沒鬆手。


    等墨泠發泄夠了,鬆了口,喘著氣道:「為什麽不躲?」


    陸知桓目光如夜,「發泄完了嗎?」


    墨泠又是一股怒火直衝腦門,迴頭就要喝令站在不遠處被陸知桓一個眼神瞪得不敢上前的兩個丫鬟過來幫忙。陸知桓突然低低道:「不是交易。」


    墨泠一怔。


    陸知桓的聲音平靜,卻字字清晰。


    「你的餘生,我負責。」


    墨泠猝然迴頭,怔怔看著他。


    陸知桓依舊沒什麽表情,眼神卻堅定若磐石。


    墨泠眼中水光滾成淚珠,嘩啦流了滿臉。


    「你混蛋!」


    她哽咽著罵他,「你這麽欺負我,這麽欺負我…」


    陸知桓有點手足無措,他最害怕女人哭。從前他三姐哭,他恨不能走得遠遠的。如今換了墨泠,他既不能走,又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難得露出了一絲焦急之色。


    墨泠哭著哭著,卻忽然撲入他懷中。


    陸知桓怔住。


    不遠處兩個丫鬟立即默契的轉過身,用行動來貫徹堅守非禮勿視四個字。


    墨泠趴在陸知桓懷裏,嗚嗚的哭,不知道是高興的,還是傷心的。


    陸知桓猶豫了會兒,終於伸手抱住她,還不忘空出手來講她掉落的帽子給她重新戴上,語氣裏多了些許無奈。


    「沒見過你這麽沒規矩的姑娘。」


    「那你今天見識了。」墨泠聲音裏還帶著哭腔,嘴角卻翹了起來,「婚書可不是我逼你下的,你剛也說了,你們陸家人,不做始亂終棄的薄情郎,所以你現在便是想後悔,也晚了。」


    陸知桓眼神柔和,嘴角輕輕勾起,「我沒想反悔。」


    一生,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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