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非離沒說話。


    他不後悔當年雪夜阻攔。


    他反對陸少穎和宗煥在一起,倒不是因為什麽門當戶對。陸少穎從小就習武,隨行不羈,也不是不能吃苦的。隻要她願意,低嫁宗煥,和他一起熬,也沒什麽不可以。但宗煥那個性格,自尊心那麽強,能忍受靠著妻子的嫁妝吃飯打點?能忍受走到哪兒都有人說他吃軟飯?哪怕熬出了頭,都得是妻族的功勞?


    宗煥和陸少穎都是極度驕傲的人,誰都不肯服輸。長此以往,夫妻必生隔閡。


    二夫人的顧慮,不是沒道理的。


    陸非離之所以憤怒,是因為陸少穎任性得無法無天。私奔,對於女子來說,那是多大的罪。他若真放他們走了,兩人這輩子就都完了。


    陸家是絕對不會包庇容許敢於逃婚私奔的女兒。沒了陸家的護持,宗煥也會因此受到他人打壓,一輩子都出不了頭。


    陸少穎生來金貴,從小到大錦衣玉食奴僕成群,不用為生活奔波操勞,哪裏懂一文錢難倒英雄汗的道理?她一個千金閨秀,沒有了娘家,一無所有的跟著宗煥走了,以後要以何為生?賣繡品,她不精。賣文,沒名氣。難道上街賣藝?兩人都這麽驕傲,受得了才怪。


    陸少穎雖效仿長姐,性子也八九不離十,可她終究和陸非瀾不同。陸非瀾哪怕貪戀兒女私情,卻不會沉湎,她無論何時都會將家族擺在第一位。就如同她當年變相的拒婚皇族,也是做了一番考量的。那時候的陸非瀾,比意圖和情郎私奔的陸少穎還小。


    沒經歷過風雨的金絲雀,哪裏懂生活的辛酸?


    陸非瀾是在軍營裏呆過的人,她吃過苦受過罪,也忍受過旁人的閑言碎語,惡意詆毀,所以她無所畏懼。


    陸少穎執意離去,陸家要將一個女兒逐出家門很容易。可是那些親情的牽絆,是那麽容易斬斷的麽?她的父母兄長,族親姐妹,從此便與她再無瓜葛。她的餘生,就隻剩下一個宗煥,還是一個不能給與她完整人生的宗煥,值得麽?


    當年季菀的母親周氏被逐家門,是因被逼無奈,老太師留了情麵,給了孫女一條生路。


    陸非離是親眼見過季菀一家曾經過的是什麽樣的日子的,一個世家貴女,淪落為鄉野村婦,還得受人欺辱謾罵,隻能靠女兒養家餬口。


    陸少穎若私奔,受到的輿論譴責會比周氏更甚。


    這個素性驕傲的堂妹,下場隻會比今日和離更慘。她和離,還有娘家收容,陸家甚至可以將她的兒女改姓換宗,做陸家的本宗嫡係子孫,將來前程似錦。


    陸少穎又還年輕,完全可以再嫁。


    一段失敗的婚姻,並不代表什麽。人應該向前看,而不是沉湎於過去。


    陸非離將陸少穎帶迴來,自會為她的後半生考慮。他是未來家主,有他護著,陸少穎即便再嫁,也不會受什麽委屈。


    至於陸少穎為何會和丈夫決裂和離,其實在他踏進顧家大門的時候,就略有耳聞,中途再找陸少穎的貼身丫鬟問一問,便什麽都清楚了。


    陸少穎出嫁的時候,有兩個陪嫁丫鬟,都是二夫人後來重新給她挑選的。原來的那個,早就因為沒看住她以至於她險些私奔犯下大禍,而被二夫人處置了。她出嫁的時候,心灰意冷,什麽也不在意了,身邊人換了一批,對她來說也無關緊要。


    顧家是書香門第,雖比不得陸家勛貴,在當地也是首屈一指的世家。陸少穎的丈夫在家中是獨子,也是未來顧家的家主,從小金尊玉貴的長大,性情自然也是有些驕矜的。兩人婚前沒見過麵,婚後倒也和諧。陸少穎是名門閨秀,落落大方不拘小節,顧母不太喜歡她的隨性,但架不住兒子喜歡她。


    成親三載,兩人才有了第一個孩子,期間陸少穎的丈夫沒有納妾,身邊也未有任何紅顏,算得上是一個好丈夫。


    其實在這三年裏,他也看出來了,妻子對他沒有感情。嫁給他,也不過是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已。但他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妻子遲早會為他打開心扉。


    長子的到來,興許是一個契機。


    他喜不自勝。


    可陸少穎依舊淡淡的,她已經心死。那些怦然心動和海誓山盟,她早已給了另一個人,餘生便隻剩下後宅那一畝三分地。她盡量做個合格的妻子,相夫教子,如此度過一生便是最好。


    然而她的丈夫不這麽想。


    沒有情愛的婚姻,就如同沒有靈魂的軀殼,不過行屍走肉罷了。


    期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情感多熾熱,現實就有多涼。在妻子多年的漠然和冷淡中,男人的耐心一點點消耗幹淨。


    既然無論他怎麽努力,都得不到相同的迴應,那他何必苦守著一份無望的執著,暗自神傷?


    他身邊一個又一個的女人,花枝招展,千嬌百媚。


    陸少穎依舊無動於衷。


    或者正是因為這份無動於衷,激怒了男人,他開始變本加厲,乃至寵妾滅妻。他縱容妾室猖橫,跋扈張揚,目中無人,甚至敢於挑釁陸少穎這個正妻。


    陸少穎身邊的另一個陪嫁丫鬟,就是這麽死的。


    陸少穎徹底被激怒,長劍喋血,紅粉隕落。


    和離是她提出來的。


    男人沒答應,紅著眼睛的模樣像是食物被奪的野獸。從那以後,夫妻倆就已徹底決裂,有名無實了。但陸少穎在家書中絲毫不提,也未想過找娘家撐腰。兩人鬧到如此地步,說到底她自己也是有責任的,誰都不無辜。是她的丫鬟,不忍她如此煎熬,才偷偷在家書中摻了一封私信,將她目前的境遇告知了二夫人。


    陸非離千裏迢迢趕過去給她撐腰,威逼利誘,才讓顧家同意和離。


    走的時候,陸少穎脊背挺直,毫不猶豫。而她身後的男人,雙眼布滿血絲,仿佛還有淚光。


    這場婚姻裏,已無法再追究到底誰的錯更大,也或者,是天意弄人。陸少穎無法擱淺昔日美好的記憶,便隻能辜負丈夫的深情。而她的丈夫,求而不得,因妒生恨,最終兩敗俱傷,分道揚鑣。


    其實促使陸少穎下定決心和離的,大底不是妾室作亂,丫鬟之死。是因為,她累了。沒有感情的婚約,永遠無休止的爭吵,公婆的不耐和嫌棄…全都讓她疲於應付,隻想逃離。


    陸非離和妻子說了堂妹的打算。


    季菀見他眉心微蹙,道:「三妹當初不想驚動娘家,大底是擔心連累陸家受人非議。」


    畢竟人迴來了,隻要住在安國公府,和離的事兒就瞞不住。到時候,外界必然又是一場軒然大波。


    「不過她是陸家人,和夫家鬧至如此,雖說不願再糾其對錯,二叔二嬸也不可能放任她不管的。她還年輕,未來還有無數種可能。」


    隻是看陸少穎那個樣子,大底是沒打算再嫁了。


    陸非離揉了揉眉心,道:「三妹剛迴來,二叔二嬸暫時不會考慮其他。等過段日子,大哥迴來後再說吧。」


    羅曳降了,還有許多善後事宜要做,嶽侯起碼還得隔個三五個月才能迴京,隨軍參戰的陸大郎等人,自然也不會先行迴歸。


    季菀點頭,見他眉目疲倦,想他從北境離開,一路快馬加鞭去顧家。知曉陸少穎的事兒後,心境不平,這些日子大底都沒怎麽好好休息,便道:「夜了,先睡吧。養足精神,其餘諸事,容後再議。」


    陸非離側頭看她,伸手將她摟入懷中,嘴角勾出一抹笑。


    「我一走兩年,就不想我?」


    「想。」


    季菀很誠實的點頭,又加了一句,「天天都想。」


    陸非離對這個答案很是滿意,剛要低頭吻她,卻聽見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娘。」


    是曦姐兒。


    她早早的就和音姐兒一起迴了房,卻沒睡著,鬧著要找娘。奶娘怎麽哄都沒辦法,連音姐兒的話她也不聽了。奶娘怕這位小祖宗哭,隻好將她帶過來了。


    她一進來就看見今天那個陌生男人抱著娘親,登時瞪大了眼睛,『氣勢洶洶』的走過去,一把推開親爹,撲進她娘懷裏,充滿敵意的瞪著她爹。


    那眼神兒,活像她爹是妄圖欺負她娘的登徒子。


    陸非離一呆。


    季菀則是忍不住笑,幹咳一聲,道:「你一走兩年,女兒都不認識你了。」


    陸非離心事重重的,迴來也沒怎麽和兒女交流。曦姐兒對他陌生又好奇,還是在親娘和哥哥的逼迫下,勉強叫了他一聲爹。晚飯的時候,一雙眼睛不住的往他身上看。陸非離那會兒沒心思逗她,小丫頭自覺被忽視了,很不高興,這會兒便給她爹臉色看了。


    要知道,曦姐兒是很受寵的。家裏長輩和哥哥姐姐們,都喜歡她,從沒受過這樣的冷落。自覺受了委屈的小丫頭,對親爹很不滿。


    陸非離揚眉,一把將女兒撈過來。


    曦姐兒嘟著嘴,卻隻是象徵性的反抗了兩下,就乖乖的被她爹給拎過去了。


    她睜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仿佛在和她爹比誰的氣勢更足。


    陸非離被女兒這模樣逗笑了,捏了捏她的小鼻子,道:「兩年不見,脾氣倒是見長了。」


    曦姐兒嘴翹得更高了,突然伸出小胖手,有樣學樣的去捏她爹的鼻子。要說她為什麽不怕陸非離?大底是父女天性吧。否則也不會因為被親爹冷落而格外委屈。


    陸非離任她捏,眼中笑意盈盈,滿是寵溺。


    「叫爹。」


    曦姐兒不叫,捏完他鼻子又去捏他的臉,仿佛覺得是什麽好玩兒的遊戲一般。季菀就在旁邊看著,也沒嗬斥。陸非離走的時候,女兒還不到一歲,現在已經快三歲,父女倆需要足夠的時間相處,才能彌補那兩年的空缺。


    曦姐兒玩兒得不亦樂乎,咯吱咯吱的笑起來。


    陸非離摟著女兒,又道:「叫爹。」


    曦姐兒眨眨眼,偏頭想了想,道:「糖人。」


    陸非離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失笑道:「小小年紀,就知道講條件了?誰教你的?」


    「哥哥。」


    曦姐兒很沒道德底線的出賣了親哥哥。


    季菀忍笑忍得辛苦。


    陸非離唇畔含笑,道:「可爹爹這兒沒糖人,怎麽辦?」


    曦姐兒又翹起了小嘴,滿眼控訴。


    陸非離莞爾,對著外麵吩咐了一聲。不一會兒,白風拿了個盒子走進來。那盒子很是精緻,上麵鏤刻的花紋細緻清晰,栩栩如生。唯一不足的,就是盒子的顏色,是曦姐兒最討厭的黑色。小丫頭撇撇嘴,伸手就要打翻。


    陸非離看出女兒的意圖,搶先一步拿過盒子,讓白風下去。


    他打開盒子,季菀湊過去看,盒子裏麵的,是一枚珊瑚玉雕塑。雕刻的,是一個人,具體的說,是一個娃娃。那五官,赫然便是曦姐兒的模樣。


    季菀目光驚訝。


    「你刻的?」


    她怎麽不知,他還有這樣的手藝?


    陸非離笑而不語,神情卻是不言而喻。


    曦姐兒已經被那精湛的雕工驚得瞪大了眼睛,隨即興奮的伸手去搶,陸非離手一揚,她撲了個空,頓時委屈的扁嘴。


    陸非離含笑看她,目光似有暗示。


    曦姐兒若有所悟,慢吞吞道:「爹。」


    陸非離笑意擴大,「我沒聽見。」


    季菀翻白眼。


    都快三十的人了,還跟一個孩子玩兒這麽幼稚的把戲。


    但曦姐兒很顯然很吃這一套,又清脆的叫了聲爹,這次聲音大得飄出了院子。


    陸非離終於滿意,將那珊瑚雕塑給了女兒。


    曦姐兒一接過來,就很寶貝的上下打量,摸了再摸,又對著那個小小的自己唿出幾口氣。然後她發現,那個小人兒在笑,頓時也跟著咯吱咯吱的笑起來,笑著撲進她娘懷裏,對她娘顯擺自己得到的寶貝。小姑娘生於富貴鄉,從小耳濡目染見過她娘不少好東西。但沒見過雕刻成自己模樣的珊瑚,開闊了眼界,別提多高興了。


    季菀在給陸非離的家書裏,摻雜了女兒的畫像。用另一種方式,讓他感受到女兒的成長。陸非離便將那兩年的空缺,化為刀刻,雕琢出女兒的模樣,再送給女兒,做為見麵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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