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在起始站上的車,對坐換了兩撥人,第三撥是兩男一女還帶了個小孩兒,安安靜靜在邊上坐下。武浩磊瞟了他們一眼,左腿後挪,碰到腿邊的小箱子,確認過隨即靠迴椅背,閉上了眼睛。生活作息不規律,讓武浩磊練就了閉上眼五秒內睡著的技能。但入睡快不代表睡得沉,稍微有點動靜他就能醒來,好在新上車的幾個人不怎麽說話。不知過了多久,武浩磊覺得胳膊一疼,像是被蟲咬了一口。他渾身一激靈睜開眼,視線投向搭在扶手上,挽起小半截袖子的右臂。沒有蟲,武浩磊把手臂拿下來,伸手搓了搓,奇了怪了。武浩磊忍不住把懷疑的視線移到旁邊那小孩身上,看起來也就六七歲,察覺他在看他,小孩害羞地緊緊貼著坐在另一邊的男人。就算以武浩磊這樣一個五大三粗沒啥欣賞水平的糙人來說,那張側臉也是過分好看。武浩磊下意識往周圍看,隻有幾個偷偷瞟來的小姑娘,看樣子不是什麽大明星。那人注意到孩子的動作,偏過頭看來。見武浩磊捂著胳膊,還有也行做賊心虛的模樣,心中了然,輕聲說道:“也行,你是不是打擾到叔叔了?給叔叔道歉。”也行齜著小白牙咧嘴笑,對武浩磊說了聲對不起。武浩磊不自在摸了摸後腦勺:“沒事,小朋友也沒幹什麽。”那叫也行的小孩盯著他的胳膊,武浩磊想起手臂上有個文身,挽起袖子後露出了一點,小孩子見到驚奇是難免的。成年人見到大塊文身的還會覺得不是好人呢,更何況小孩子,武浩磊可沒小心眼到計較這個。也行抱著狄斫胳膊,害羞地說道:“師父,叔叔的手毛好長呀。”武浩磊一陣無語,感情這小東西剛才是在揪他手毛!“……小朋友,你看這是什麽?”武浩磊幹脆把袖子挽到肱二頭肌,露出手臂上整個文身,非要嚇唬嚇唬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淘氣鬼。文身麵積布滿大半胳膊,顏色較暗,繁複的線條組成周身環繞火焰的怒目金剛。金剛三目圓睜,獠牙畢現,發須怒衝,兇神惡煞,憤怒威猛之狀。它左手施期克印,右手持骷髏寶杖,脖掛頭骨串成的掛飾,腰圍虎皮裙,腳踏蓮花日輪。手腕、腳腕繞蛇,頭頂一顆仰天長嘯的綠色小馬頭。也行果然眼睛睜大了,驚奇地盯著文身。“怎麽樣,就問你怕不怕?”武浩磊麵露得意,他還能鎮不住一個小孩?也行搖搖頭,十分誠懇:“我不怕。”他扯了扯狄斫袖子,“師父,這是什麽啊?”狄斫看了一眼,壓低了聲音:“那是馬頭明王,看到那隻綠色小馬頭了嗎?觀音有千千萬化身,或喜或怒或哀,皆是化相。別看它兇神惡煞,本質包含了對世人的悲憫,為利益眾生而現。馬頭明王降魔除障,消無明業障、瘟疫、苦痛、免一切罪咒邪法。”武浩磊驚訝地看著狄斫:“你也懂這個?”他一拍大腿,“我就說我能遇上懂行的,那些個人都不懂!見到怒目金剛就說是兇神,說我文這個要倒大黴。我這是花了大價錢找的文身師傅,他幹這行三四十年了,什麽能文,什麽不能文他還能不知道?”說起這些武浩磊來了精神,長途乘車的疲累頓時一掃而光:“那文身師傅還跟我說了幾句行規,觀音閉眼不救世,關公睜眼必殺人。紋龍不過肩,紋虎不下山。人家懂著呢!”狄斫見也行聽得入神,哇哇稱奇,常年在外跑動的人,裝著一肚子的故事,和人說起話來口若懸河,就當給也行找了個免費故事機也可以。但話裏的錯處還是要提出來的,狄斫說道:“觀音憐憫世人,睜眼是親眼去看世間苦難,閉眼卻不是漠視,而是用心眼關注眾生。”武浩磊興致盎然,被提出不同意見一點也不意外,反而興奮道:“是嗎?原來還有這麽個說法!”也行眼中閃爍著光,他仰臉往前湊:“師父,我可不可以也要一個這個?”“不可以。”狄斫好聲氣地拒絕他,“那是佛,和我們不是一路的。”他想了想:“你要真的想,倒是可以給你弄一個祖師爺。”也行仔細迴想每日供奉的祖師像——板著臉滿是皺紋的老頭子,認真說道:“還是算了吧!”狄斫笑了笑,察覺腳尖被人碰了碰,轉頭看向對麵。秦霄蜀雙手抱在胸前,正麵無表情直直盯著他。和一個陌生人聊得這麽歡,當他不存在嗎?因為想要和狄斫麵對麵,所以選了這麽一個位置,可狄斫壓根沒有和他說話的意思,顯而易見根本不是位置的問題。秦霄蜀周身低氣壓,腳尖和狄斫的相抵,微微用力。幼稚。狄斫別開臉,不理會他。一直沉默著的秦筱苑突然開口,她指著武浩磊手腕上的手串,驚奇道:“先生,這手串是買的嗎?我一個人認識的人,他和你有一樣的手串。”武浩磊亮了亮手腕上的鐵膽菩提十八子:“這個?嗨,還真不是買的,可要說它不是買的,又花了我大幾萬呢!”他轉向秦筱苑,把手串摘下來展示。鐵膽菩提沒有什麽紋路,黑底色紅星點,戴了幾年也沒有像別的手串出現包漿什麽的,看著挺普通。“我住的那附近有座寺廟,前幾年開始定期舉行懺悔集會,有高僧講法的那種。後來不是人一多就引導捐款麽,說是積攢功德,說過悔改,捐款多的人能得一串主持開光消罪解孽十八子。喏,就這玩意。”武浩磊一臉不屑:“說是定製的,外邊很難買到,我還想見識稀奇玩意,沒想到就這!我跟你說,盤不出包漿來的手串都不是好手串,這玩意正經玩文玩的誰買它啊,市場不認可啊這東西!我花了大幾萬,就是鐵球我都非得給它盤出來不可!”“懺悔……集會?那是什麽?”秦筱苑像是單純好奇地問道。秦霄蜀冷聲道:“懺悔是一種儀式,出家人集會,定期誦戒。犯戒的僧人陳述自己所犯的錯誤,誠心悔過。隻是有些人的懺悔不是真心懺悔,不會有任何成效的。”狄斫眉心微蹙,不讚同地看著他,秦筱苑像是明白了,一下子安靜下來,似乎在想著什麽。三個人因為各自的原因不再講話,武浩磊倒是和也行聊得正歡,到站下車時,才發現大家在一個站下。武浩磊拎著自己的皮箱和他們告別,旅程就是這樣,沿途總會遇到各種各樣有意思的人,萍水相逢,也是一種緣分。說不定以後還能遇見呢,武浩磊想著,要是下迴能見到,那可就是朋友了。周圍下車的旅客風風火火地走出車站,很快四處散開。秦筱苑看著狄斫和秦霄蜀,猶豫著說道:“我不想耽誤太多時間,你可以先和我去醫院嗎?”秦霄蜀看著狄斫,狄斫笑笑:“你們自己決定吧,不用管我和也行,我們已經有去處了。”他低頭看了看時間:“我有一位長輩正好這幾天在首都,我告訴了她到達的時間,來接我們的人應該已經到了。”“什麽時候的事?你沒有告訴我你的安排。”秦霄蜀臉色難看極了。狄斫說道:“沒有必要什麽都向你匯報。而且我隻答應和你們過來,從沒有說全部聽從你們的安排。況且你們有事要做,我和也行不能有自己的安排?”手機適時震動,狄斫接起電話,和開車的司機確認方位,幾分鍾後就到。辜欣茗是付宗明的母親,也是國降部最高領導辜惪老先生的女兒,宿白找迴狄斫後,在付家短暫停留過幾日,辜欣茗對待宿白如親子,對狄斫亦是慈愛有加。這次他會輕易答應跟隨秦筱苑一起來,正好想起辜欣茗迴到首都,趁此機會拜訪她,兩全其美。狄斫想了想,握了握秦霄蜀的手:“你先處理秦小姐這邊的事情吧,我相信你可以妥善處理好。那位阿姨是一位很好的長輩,我這邊不會有問題的。到了我發地址給你,處理好我再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