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司曜真的是沒辦法,像在挑燈鎮爬山那時候一樣,深更半夜他背著她在室內來迴走動。

    兩個人都不說話,好象話是此刻最多餘的東西,唯有彼此的體溫和存在才能讓自己得到安慰,才能讓自己冰涼的手腳汲取溫暖。

    臥室內開一盞壁燈,在地麵上、牆壁上投下兩道長長的影子,他們的影子看上去像一個大人背著夜裏哭鬧,不肯睡覺的孩子。

    不知走了多久,她趴在他背上昏昏睡過去,他的背又寬又厚,躺在上麵一點不擔心會掉下去。

    鍾未昔沒忘兩個人在僵持,模糊的時候聽到他開了口,“昔昔。”

    她渾身一顫,從渾噩中清醒,他的聲音越加低沉,帶著在刑室裏的那股涼氣,震得她全身發怵,“不要怕,就算我傷害全世界的人,都不會傷害你。”

    “我沒有害怕。”她不想承認,尤其在這個時候。

    “昔昔。”他喃喃一聲,“我從來不是用眼睛看你的。”嗓音中拖出幾分好笑。

    “放我下去。”她掙紮著,他的腳步剛好踱步床邊,把人放下來,她撇開臉想要避開,卻被他摟得死緊。

    “放開我,讓我冷靜冷靜,我現在頭腦很亂。”她是真的亂,受了驚嚇,忘不掉刑室裏那個被折磨至死的人,忘不了他說拿去喂狗時絕狠的話,不僅亂,更覺得心寒。那根本不是她的曜哥哥,那是陌生人。

    “放開你……”他重複著,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支小口徑的槍來,“除非殺了我……”

    手指碰上冰冷的金屬外殼,她的手抬不起來,不停的顫抖。

    大手覆在她的手上,將槍口慢慢對準自己的胸口,頂在心髒的位置,他突然笑了,笑得溫柔,“來,朝這裏開一槍。”

    她越加抖的厲害,嚇得失聲。

    “下不了手嗎?或是你想讓我自己動手?”他死死抓著她的雙手,整個人平靜得猶如在聊天氣,身體向槍口抵得更緊,那裏離心髒的位置最近,隻要一顆小小的子彈就能射穿。

    他的拇指扣住她的十指,扣動板機,她瘋了似的大叫,“不要!不要開槍!不要開槍!不要你死!”

    哭著搖頭,求他不要這樣,十指幾乎痙/攣了,快撐不住了,死死頂住他的大拇指,不讓他扣下去。

    “昔昔,對你,我從來是認真的。”他笑著摸她的臉,她發現他笑的時候比不笑的時候更可怕萬倍。

    片刻,他緩緩丟了槍,她抱住自己的頭,渾身依舊顫抖不已。

    “乖,你並沒有你想象的那樣狠心。”他伸手抱住她,拉她到露台上去,海風肆虐吹著頭發,海浪聲清晰地傳來。

    她喘著氣,如在不真實的夢中,他的臉上平靜如常,從身後擁著她,望向下麵黑沉如魔鬼大嘴的懸崖,“昔昔,我們一起死好不好?你看,我殺了人,用你的想法來說殺人償命,我不能輕易剝奪別人的性命。不如這樣,一起跳下去。我殺了那麽多人,總得償命是不是?你如果不想死,我跳!”

    “你瘋了!我不想你死。”她被他徹底嚇住了,他猜出她的埋怨沒有錯,可她沒有想過要他拿命去抵那個在刑室裏的人命。

    他抱緊她一步步往露台邊緣走過去,聲音很輕,在她耳邊呢喃,“為什麽?”

    她害怕地閉上眼睛,隻到風聲中他的聲音,“為什麽?你這樣不是自相矛盾嗎?按你的世界觀,是不是那個人害死了老七,我沒有權利去審判,要交給法律,交給法院去審判?是這樣嗎?”

    她不知道是被海風吹得冷了,或是恐懼,身體不自覺蜷縮起來,他的手臂圈得極緊,她喘不過氣來,她越推他越抱得用力,直到她失了力氣不再掙紮。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慌亂地說著,藍燦和小魚兒的臉在眼前反複出現,午征、肖鷹、洪塵,這麽多人一遍遍在腦子裏跳出來,她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她隻知道自己每次想到他們心就很亂,很亂。

    “你不知道還是不想知道?”他冰涼的嗓音在她耳邊縈繞,懸崖下陰冷的風倒吹上來,身體搖搖欲墜,鍾未昔睜開眼睛一看,原來眼前已經是露台的最邊緣。

    圍欄隻有他們半身高,他們的身體已經以一定的角度在向前傾,其實是他的身體刻意從她身後壓過來,隻要一秒,他們就會摔下去,掉進萬丈深淵。

    她哭著搖頭,求他不要這樣,控製不住尖叫出聲,淩厲、驚恐,嚇得閉上眼睛,身後的力量陡然一頓。

    她腰上一緊,身體貼上溫厚的懷抱,他親吻著她的發,“昔昔,既然你不想死,我也不想,繼續留在我身邊!我不想一個人孤獨的活著,那太累。”

    驚嚇過後,眼前的黑斑更多,她身體軟下去,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

    黑夜裏,黑司曜洗完澡出來,聽到一陣陣淩厲的委屈哭聲,心髒針刺般痛起來。

    在她出獄後,他聽過很多次她在半夜裏發出這樣的聲音,如孤魂利鬼的泣聲與嚎叫,在挑燈鎮之後就沒有了,他以為以後都不會聽到,他以為她完全好了。

    她的心裏真的有那麽多委屈嗎?

    他該怎麽辦?

    她想讓他退出,他在她之前想到,也曾在兄弟們麵前提過,可是現實逼得他不能退,退就是死路一條。

    老二和老四是他的好兄弟,死者已矣,如風如霧,可以放下一切,歸於塵土,可活著的人不能放下,一想到要和仇人同處在一片天空下,便夜不能寐,輾轉劇痛。

    現在輪到老七,葉林不過是個棋子,真正的仇人和兇手另有其人,他到底是該放手,還是手刃仇人,替兄弟報仇?

    暫且撇開這份情誼不談,下麵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道上的人有多少也在盯著,如果到葉林這裏就算了,以後他拿什麽麵目去讓下麵的人信服,拿什麽手腕和震懾力去讓對手退避三舍。

    這一切的一切不是他能控製,隨心所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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