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未昔遞麵紙純粹隻是看不得他眼角的水光,他不哭還好,一哭她看不下去,“你是個男人,別做讓我瞧不起的事。”

    她冷冷地說著,他沒有接,她便縮迴手,把麵紙塞迴麵紙盒裏,他隱在陰影裏低悶的聲音在說,“男兒有淚是不輕彈,但也隻是未到傷心處,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把這四年忘掉,我們重新來過。”

    “不可能了。”她低笑了一下說,“潑出去的水能收迴來嗎?做過的事能當沒發生嗎?很慶幸我沒瘋,沒被你捅的那些刀子逼瘋掉,我很慶幸我挺過來,活過來了,我現在很自由。自由這兩個字你這種人是永遠不會懂的。”

    這些話匯成一句就是:何必。

    黑司曜的聲音被一層網給纏住,悶中帶澀,“不管怎麽樣,我想試一試。”

    她臉上可有可無地笑著,“有什麽可試的?把四年前的情景再倒迴去?再迴去又能怎麽樣?你知道我愛你,你把我從牢裏救出來。這樣不覺得可笑嗎?殘忍嗎?你把曆史重新改寫,不是為別的,隻是為了我愛你。嗬嗬,你是想告訴我,我不愛你,你就不救我,見死不救,我坐牢是我活該。我愛你,你就用盡一切辦法救我出來,這是什麽邏輯?你給我說說。”

    說什麽呢?他啞口無言,答不上來。

    她冷冷的眼神,“我不是十九歲,沒有這個精力再陪你玩,還是一場未知結果的遊戲。我累了,困了,倦了,耗不起,給我一個自由的空間好嗎?你好,我也好,大家都好。”

    她要他放手,她又叫他放手,仿佛有一隻手在用力攥緊心髒,黑司曜慘白著臉,降下車窗,雨後的清風立時灌進來,那風帶著秋意與青草的味道,仿佛是從泥土裏來的,沁涼中有水汽,拂在臉上,心卻焦慮而彷徨。

    他強迫自己冷靜,來之前他有過種種猜測,她大約不會給他好臉色看,有這個思想準備。

    他不能再說“昔昔,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這些話了,這種話說多了就會起反效果,他不能再給彼此製造心理負擔。

    因此,他用歉意而固執的聲音說,“昔昔,我不知道怎麽去愛一個人,我需要學習,需要放慢腳步體會。也許你覺得我虛偽,當初不知道你愛我,你坐牢也沒想把你撈出來,現在知道你愛我以後就想著當初要想辦法解救你。我不想再替自己辯駁什麽了,我也不想再從你身上得到什麽,我隻想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你當成虛偽也好,彌補也罷,總之我不會妨礙到你,不會讓你覺得不舒服。我想你不希望看到一個溺水者在水裏掙紮,久久上不了岸吧?”

    鍾未昔的眼中慢慢湧出悲傷,無聊地笑了起來,他講這些是什麽意思?他把自己形容成一個溺水者,把她形容成唯一能渡他上岸的木板嗎?

    這個比喻真是夠無恥。

    推開車門下去,她淡淡迴了一句,“隨便你吧。”不然的話他不上了岸,豈不是她這個木板的錯?

    他沒有動,他動不了,一直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四周又恢複成了死一片的寂靜。

    挑燈鎮有個小型汽車站,鍾未昔在屋簷下將就一夜,在這裏住了快一年多,幾乎沒有看到乞丐或是流浪者,主要被鎮上的救助站收留了。以前她在外麵流浪的時候,再冷的天也沒接受過救助。因為她覺得自己與普通流浪者不一樣,他們大多精神、智力有障礙,她不一樣,她有手有腳,隻是想讓自己的精神自我放逐。

    醒來坐在屋簷下看著車來車往的汽車站,提著包的旅客三三兩兩進進出出,他們每邁一步都有目標,顯得忙碌而從容。

    她拽了背包從地上坐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泥,拖著步子在街上走。垃圾桶旁擺了一些木紙板,她撿起來,並不是拿去賣,而是另有用途。

    買了兩隻菜包子裹腹,又把身上所有的錢拿出來,到鎮上的小商品市場買了十隻畫框,從背包裏翻出以前的剪紙,挑了一些比較好看的,花了一上午的時間一張張裱起來。

    做好這一切,她忍著瞌睡來到附近一所大學門口對麵,在地上鋪好木紙板,再把裱起來的剪紙一一擺好,一下午看得人多,買的人為零。

    早預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這些剪紙也隻有在牧離眼中是個寶。

    她當晚睡在車站外,準備第二天再去賣。

    “小姑娘,別睡在這裏啦,天氣預報說半夜會有暴雨。”車站人員過來勸解。

    “沒關係,我到時候會醒的。”鍾未昔抬起頭。

    “你在這裏我們站領導今天都說了,我不忍心趕你走,不過明天你得可走,要不然你就到鎮上的救助站去,那裏有吃有喝,日子滋潤著呢。”

    鍾未昔笑笑,“我知道,明天一早我就走,不會讓你為難的。”

    夜裏,屋簷下睡著的她醒來,身上不知何時披了一件男式外套,腳上有陣濕涼,原來是褲管濕漉漉地粘在腿上,慌忙抱住自己坐起來,果然下大雨了。

    倏然愣住了,上下打量起突兀出現的身影。

    白色的路燈下,淡而清的光暈裏,他靜靜立著,撐一把黑色雨傘擋在她麵前,大概為了替她大麵積擋雨,雨傘向前傾斜,他人站在雨傘的右邊,以至於一片雨風襲來,她側躺的身體大半被他和雨傘擋住,隻有小半的雨落在她的雙腳曾經躺過的位置。

    難怪她全身上下隻有褲管濕透。

    他身後是大片暴雨,全身上下幾乎全濕了,嗒嗒往下淌水,他扭頭看她一眼,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她臉上沒有什麽起伏,她想她一定在做夢,他什麽時候也會做這種事?不是他腦子進水了,就是她在做夢。

    很久後,他才說,“昔昔,你醒了。”

    她不知道要說什麽,好象說什麽都不足以表達此時的心情,最後她仰起下巴虛幻地笑著說了一聲,“你這樣演給誰看?”

    他表情很認真,“這不是演戲,我說過,我隻做我的,你不用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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