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離,去給我買瓶水好嗎?”鍾未昔抬頭笑著,難得用上輕柔的語氣。

    牧離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這話聽得極舒服,也很受用,揉了揉她的頭發,轉身走了。

    候機大廳嘈雜,黑司曜打算去咖啡廳談,可鍾未昔不這麽想,她指著旁邊的空座,“要不要坐坐?”

    看著她目光平穩,一點不見重逢的激動或是仇恨,黑司曜身體遲鈍得反應不過來,很久之後撿起一絲平靜,在那個位置上坐下來。

    坐下後心痛如刀絞,他意識到鍾未昔不一樣了,眼前的鍾未昔除了名字和他記憶中的一樣之外,他看不出,也找不到過去的從前的那個影子。

    她好象脫胎換骨,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他愛的,喜歡的,在乎的,想了四年的鍾未昔不是這樣的,那個鍾未昔膽小、懦弱,動不動就哭,需要人保護,令人一看到就生出無限的疼與寵。

    這個坐在他身邊說話的女孩又是誰?

    “曜哥哥,你迴青州嗎?”鍾未昔把手機關機,放進背包裏,很隨意地問他。

    “嗯。”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漫不經心的麵孔。

    他不小了,二十八歲已經看過很多事,大風大浪裏走過來,有能力控製自己的情緒,然而在如此心平氣和的鍾未昔麵前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四年的消磨與時間的跨度,與曾經他在美國,她在國內的六年比起來根本算不得什麽,在漫長的人生路上他做過很多次選擇,每一次都證明自己是對的,包括四年前放棄她。走到今天這一步,他付出和犧牲了常人無法想象的東西。

    如果以前的鍾未昔需要嗬護,是風雨中嬌豔的花朵,搖搖欲墜,惹人憐愛,那麽現在的鍾未昔便是一朵石縫裏長出來的奇花,它雖不是最美的,卻強韌,不需要任何人也能給自己遮風擋雨。

    聽著她閑聊的語氣,他分辨不出自己是懷念曾經的鍾未昔,還是更喜歡眼前的鍾未昔,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的煥然一新,卻也在明明確確告訴他,他們之間的前塵往事已是過眼雲煙。她過得很好,沒有他的日子平淡而享受。

    眼前的視野迴蕩著與世隔絕的空曠與幽靜,眼裏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她,一個他痛心了好久的女人。

    她不卑微,不渺小,不怯弱,高大到他必須仰頭也望不到頂。相由心生,境隨心轉,一個人的內心是浮躁,是平和,是仇恨,是憤恨,是狹窄,心境有多大,做出來的事就有多大,這個大不是大事,是大度,是容人之量。

    與她現在的大度比起來,他卻矮小下去,一路矮到塵埃裏。

    五十而知天命,他曾經以為這樣的心境需要修煉到五十歲才可以有。現代社會的人大多浮躁,急於求成,急功近利,想要一步登天的不在少數,一有不如意便怨天憂人,逃避壓力與責任。

    “呐,水來了,不過不是礦泉水,這是開水,你這幾天臉色不太好,喝涼水對你身體不好,當心燙。”牧離迴來,遞給鍾未昔一隻保溫杯。

    “謝謝。”鍾未昔本能地迴以笑容,經過這幾天的深處,她發現牧離這個人雖然有時候挺任性,還有少爺脾氣,不過做事很細心。機場專門有供應熱開水的地方,看樣子這茶杯是專門為她買的,朋友做到這份上,也算是她的幸運。

    牧離坐到另一邊,手自然搭上鍾未昔的肩,歪頭直笑,“你這麽客氣我真有點不習慣,不過我當你傭人你應該謝天謝地,長這麽大我可從來沒當過跑腿的,就連我父母都沒享受到這種待遇。”

    就知道他不肯吃虧,鍾未昔把頭一扭,揚起來去看天花板,裝沒聽見。

    黑司曜還沒從愧疚、心痛的旋渦中拔出來,以一種仇恨的眼神看著插進他與鍾未昔世界裏的牧離,他們說說笑笑,當他是透明的,鍾未昔以前從來不是這個樣子,她總是低著頭,從不會把頭揚得高高的,也不會以如此輕鬆的姿態和人交談。

    她,真的不是過去的鍾未昔,不是他從小認識到大的鍾未昔。

    在她坐牢的兩年裏,他不是沒想過去看她,結果連出庭都沒去,他把自己與她隔開,當成是陌路人,他承認自己無情無義,承認自己自私自利,全因為他害怕,恐懼見她。

    他不知道見到她說什麽,他真的恐懼,這輩子他沒對任何事恐懼過,唯獨對她,他沒有勇氣。

    他恨自己窩囊,恨自己欠了債,找她的這兩年他無一不在找與不找中掙紮,愛與恨已經模糊了,他弄不清自己找到她要做什麽,也弄不清自己找她是基於什麽原因,是愛,是內疚,還是良心的譴責。

    見到麵還能說什麽,說‘對不起’,說‘我愛你’?恐怕還沒說出口,他先鄙視自己,傷害造成了說這些有什麽用?

    直到昨天他再見到她,混亂中問自己一個問題,她愛你嗎?黑司曜,你從沒有聽她說過愛你?所有的一切你們看似應該在一起,你擁有過她的不過是身體,一具軀殼,你愛她,那麽她愛你嗎?

    對於他來說,這個問題改變了他的思緒,也困擾了他。

    如今,看她笑靨如花,這種笑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是由心底發出來的,不是故意做給他看的。

    他好累,困在漫長的迴憶裏消耗了太多的心力,他隻想躺下去一睡不起,他想去再走一遍他們第一次見麵的那條去看錄像的路上,他想再背她一次,想再抱她一次,想再……

    不,放手吧,黑司曜,你該放手,你欠了她很多,虧欠她的窮極一生也補不迴來,不如放手,給兩個人一條生路,安安靜靜看她在另一個世界開心地活著,笑著,幸福著。

    這個叫牧離的男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會不會對鍾未昔好,重要的是能不能今後給她營造出一個完全沒有傷害,沒有背叛的環境,他最在乎的是這個。

    就讓她去真心享受愛情,享受被愛和愛人的滋味,心裏激烈翻湧的情感在這一瞬間走到了極致,曾經有個專家說過,愛與恨像兩個鍾擺,擺過來是愛,擺過去是恨,全是一念之差。

    鍾未昔已經不恨了,放下了,他又有什麽理由有什麽資格去愛或恨。或許愛與恨不是兩個極端,最終的極端是一切歸於平靜,心如止水,給予他們真心祝福。

    ====

    今天更新結束。關於昨天張梅兒子的錯誤今天已經請編輯改過來了,應該是弟弟,抱歉啦。另外這一章中有個大的伏筆,是關係到下麵人物心理大轉折的伏筆,不知道親們看出來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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