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的瓊州如同烤爐,太陽火辣辣的,但站在沙灘上,海風吹過,再戴上一頂帽子,瞬間便感覺似乎也不是特別的熱了。


    黎寶璐戴著帷帽,赤腳踩著水線往前走,海浪一陣一陣的上湧又退下,不一會兒就把她的裙角打濕。


    顧景雲站在她的身旁,牽著她的手慢悠悠的往前走,很小心的避開浪花,但有時碰上風大浪急,一下就把他的鞋子和褲腳給打濕了。


    顧景雲靜默片刻,還是蹲下去把鞋子脫了,把褲腳挽上。


    黎寶璐看了哈哈大笑,“早叫你脫鞋子你不聽,明明赤著腳踩在沙灘上更舒服的。”


    顧景雲緊蹙眉頭道:“沙子燙。”


    “站在被水打濕地方就好了。”


    顧景雲嫌棄的看了一眼鞋子,又看了看腳下的沙子,翹了翹腳趾頭,最後還是把鞋子扔了跟寶璐一起往前走。


    黎寶璐迴頭看了一眼被他扔到一旁的鞋子,問:“你不要鞋子了嗎?”


    顧景雲淡定道:“等它曬幹再說吧。”


    黎寶璐踩著水玩了半天,最後找了塊還算平整的礁石坐下,腳就浸在海水裏,感受著從水裏傳上來的絲絲涼意。


    她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指了一個方向道:“據說我父母當初便是朝那個方向去打漁的。”


    顧景雲坐在她身邊,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沉默不語。雖然秦家從未下海打漁過,但他從小生活在漁民之間,對打漁這項活動從不陌生。


    黎寶璐亦然。


    “那年瓊州新換了一個縣令,誰也不知他人品如何,但為了多些資本,祖父在我父母要出海打漁時便跟著一起去了。那時實在是豐收的季節,連著兩個月,出海的人收獲都不少,而且風平浪靜的,走前他們還拜了海神,祖母說他們帶了三天的口糧,是預計走遠一點的……”


    “結果是走了很遠,還未來得及迴來便遭受了大風暴,如果是在陸地上我還能為他們收斂屍骨,但在大海裏……”


    這一片茫茫大海,且不論她不知他們葬身何處,便是知道也很難為他們打撈屍骨。


    而除了她,除了他們這一輩的人,過後還會有誰記得來此處忌憚亡故的三人呢?


    見寶璐眼神茫然,蘊含悲痛,顧景雲不由抱住她道:“等我們有了孩子也讓他們來此拜見他們的曾外祖和外祖父母,好不好?”


    黎寶璐壓下眼淚,微微點了點頭。


    倆人慢慢的走迴家,換了衣服在院裏走了一圈,看過她以前住過的房間和用過的東西後太陽也開始西下,總算是不那麽熱了。


    黎家的下人開始燒火做飯,做菜。


    黎寶璐則挽了袖子親自下廚燉了一隻雞,她要去祭拜祖父母和父母。


    四人的墓離村子並不遠,隻在邊沿的山林裏,走上一刻鍾便到,顧景雲和黎鈞都跟著去。


    四座墳墓,卻隻有一座有人。


    黎寶璐跪在前麵跟四人燒了紙錢,最後跪在祖母的墳前低聲道:“祖母,您的願望我都替你實現了,您且等著,過幾日孫女就與鈞堂兄來接你們迴家鄉。”


    夕陽也漸漸消失,天色開始暗沉下來,海風吹過帶起一絲絲涼意。


    顧景雲上前扶起寶璐道:“天晚了,我們迴去吧。”


    黎鈞沉默的拎起籃子跟在倆人身後。


    “二妹,要不要請傅家來觀禮?”


    黎寶璐停下腳步,驚詫的道:“傅家?”


    黎鈞點頭,“你年紀小隻怕不記得了,你母親姓傅,是罪村三村的人,我來前我娘特意叮囑過我,說起墳時最好請傅家的人來,畢竟他們是大伯母的娘家人。”


    黎寶璐有些恍惚,她當然記得母親姓傅,她還知道母親小名秀娘,她偶爾清醒時就聽到父親“秀娘,秀娘”的叫她,母親總是時不時的紅臉。


    至於外祖家,她還真不記得了,在她有限的記憶裏都沒有外祖家的記憶,父親和母親也很少提起,至少在她的記憶中是這樣。


    畢竟三歲前她大部分時間都是昏睡著的,很少清醒,或許她運氣不好,他們提起時她正好都不在清醒的狀況呢?


    因為沒有記憶,所以她很少想起自己應該還有一個外祖家,加上這許多年來也從未見他們家出現過,她下意識的以為傅家已經不存在了。


    黎寶璐猶豫道:“傅家現在還有誰?”


    “隻有一個傅大郎了,就是你表兄。”黎鈞頓了頓,還是如實道:“我迴來後跟人打聽過,其實到你表兄這一代已經可以搬出罪村,到向善村去生活,但他現在還在罪村三村,你要是想請他,我明兒就叫人去通知他。”


    黎寶璐沉思片刻都:“不用了,這事我自己處理。”


    她還不知道自己母親與娘家的關係怎麽樣呢,而且這都多少年沒有來往了,總要先打聽打聽。


    顧景雲拍了拍她的手道:“明天張一言肯定會來見我,到時問他就行。”


    “咦,你叫人通知他了嗎?”


    顧景雲嘴角輕挑道:“傻瓜,我們兩馬一騾的馬車進來,他還能不知道嗎?若有人進了罪村他都不知道是誰,總掌櫃這個位置也該換人了。”


    罪村現在比以前開放了不少,但相比於外麵依然封閉,因為在良民眼中,罪村裏的人依然是罪犯,是壞人。


    在這樣封閉的地方他們大搖大擺的來,而身為現在罪村的實際掌控人張一言會不知道嗎?


    張一言自然是知道的,幾乎是在顧景雲他們剛下車時他就收到了消息,當時他就想去見人了。


    不過想想對方剛下船下車肯定要休息,何況顧景雲還是個病秧子,所以他很體貼的沒去打擾他,而是準備好明天要帶的土特產,賬簿和各種計劃書,研究數據等。


    張一言第二天天沒亮就出發,他現在還是罪人的身份,不能買馬,他也舍不得花那個錢,所以坐的依然是騾車。


    速度很快,太陽剛蹦出海平線沒多長時間他就到了三村,而當時顧景雲剛剛睜開眼睛,正精力旺盛的按著黎寶璐這樣那樣……


    當兩人洗漱好出現在堂屋時,張一言已經等了近一個時辰了。


    下人恭敬的給倆人送上早飯,顧景雲不在意的壓了壓手道:“坐吧,有事等我用過早飯再說。”


    黎寶璐則上下打量了一下斂手而立的張一言,笑道:“一言哥長這麽大了。”


    張一言忍不住笑,“我本來就比你們大,公子和太太都那麽大了,我自然會更大。”


    張一言當年走對了一步,之後就一直緊跟著顧景雲,到如今誰也不敢小瞧了他去,即便他還是個罪人。


    但他也從不敢生反叛之心,因為他是罪人,這個身份對他有著天然的約束,他出不去瓊州,而在瓊州內他就得依賴顧景雲。


    那些人尊敬畏懼他,一半是因為他的能力,一半則是因為他背後站著的顧景雲。


    張一言一向很清醒,所以這兩年即便顧景雲不在瓊州,也很少管瓊州的事,他也沒敢多動手腳。


    瓊州便是顧景雲的後盾,是他永遠的退路,而顧景雲也很想迴報這個“家鄉”,所以第一問的便是,“茶葉種植得怎麽樣?”


    “效果不錯,我們炒製出來送給不少人嚐過,味偏淡,但清香沁遠,如果價錢合適,不少商號都表示願意收購。”


    “試試看能不能搭上廣州那邊的洋人,他們給的價錢更高,他們不懂茶,價錢不必壓低,跟其他地方的茶葉一個價最好。”顧景雲頓了頓又道:“茶葉種植不允許占用良田和熟地,賺錢固然重要,但糧食依然是重中之重。”


    “縣令大人也如此說,今春便特意找了我去說,桑麻茶葉都可種植,但一定不得占用良田和熟地,現在廣泛種植的也隻有桑麻,茶葉隻有我們一村的人在試種,還未擴大,等大致確定了訂單數量再推出去,到時候我會和縣衙的人再重申一遍的。”


    外麵的良民他不知道,但在罪村和向善村範圍內,還真沒人敢違抗他和縣衙的命令,因為他們的生死都掌握在衙門手裏,的仰仗他的照拂,敢不遵從?


    顧景雲微微點頭,“你們知道便好。”


    他翻了翻張一言拿來的計劃書和數據,微微點頭道:“做得很好,先留在這裏我看,現有一件事要托你去辦。”


    張一言立即起身道:“您說。”


    “我想讓你幫我查一查罪村三村的傅家。”


    張一言幾乎是立刻便看向黎寶璐,問道:“是太太的外祖傅家嗎?”


    顧景雲微笑的看向他,“你認識?”


    張一言脊背一寒,寒毛倒豎,他努力的麵色無常道:“公子曾吩咐過收集罪村的信息,有一次我做生意到罪村三村時偶爾聽人說起過傅家,傅家的姑奶奶嫁到了罪村五村,後與丈夫遇海難而亡,隻留下一個閨女。而那閨女被祖母送到一村做了童養媳,反而成了良民,大家都說那閨女運氣好,我覺得這個故事耳熟就多聽了些,後來才知道是太太。所以我便多留意了一下傅家,因此知道一些。”


    在罪村一村做童養媳的隻有黎寶璐,何況還成了良民的童養媳,世間僅此一人,所以他們一說張一言就知道是說黎寶璐了,不論是作為同村,朋友還是屬下,他都會留心,隻不過他從不主動說起便是。


    誰知道他們之間有沒有他不知道的仇,萬一好心辦壞事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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