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家的祖宅在杏林街,應該說這一整條街住的都是黎氏族人,而因為子嗣繁多,人口增長過於迅速,這條街早住不下這麽多人了,因此黎氏開始向城外遷移。


    離順德最近的一個村莊便是黎家莊,一直是黎家的藥田,而現在那裏建了一排一排的房子,在城裏買不起房,分家後也沒能分到房子的人大多選擇在黎家村建個房子住。


    而他們這一支因子嗣少,祖宅從未隔斷分家過,依然是四進的大房子。


    古樸而典雅。


    在房子如此緊張的杏林街這一棟宅子實在是太招人眼,所以當年黎家被抄不少人都動了心思想要跟衙門購買。


    眾所周知,被抄後出售的東西價錢很低,各種原因皆有,其中最主要的兩條便是衙門不太上心,以及被抄的東西不吉利。


    但於黎氏族人來說,這後一條不必介意,前一條則是好事,因此不少人都想出手買下,但想要把價錢再壓一壓,就在這時三爺爺出錢把這宅子買下了。


    黎升是長房嫡支的嫡子,雖排行老三,但醫術不錯,又跟他長兄族長關係好,所以黎氏的人沒人敢跟他爭。


    他輕輕鬆鬆就拿到了這棟宅子。


    當時黎升並不想占用這宅子,隻是因心痛黎博,想要把他這一支的祖宅買下來,以後他或他的子孫能夠迴來他們也有容身之處。


    但二十年過去,時移世易,連人心也變了。


    如今黎鴻父子歸來,黎升為彌補他們,也是為了讓心裏好受一些,很是痛快的把房子過戶到黎鴻名下。


    還提前叫人修繕了房屋,打掃好屋舍,黎鴻他們一到就能入住了。


    黎鈞謝絕了黎升送來的下人,不顧他爹的臉色堅持親力親為,所以偌大的宅子裏隻住了他們一家五口人。


    現在加進來顧景雲黎寶璐和南風也隻有八人,宅子顯得空蕩蕩的。


    不過黎鈞依然謝絕了管事的好意,沒有接受他再次送來的廚娘和丫頭。


    等宅子裏隻剩下自己人時,黎鈞方長長的唿出了一口氣道:“二妹,我們不住在順德是正確的。”


    “之前我已知黎氏在順德勢力龐大,但這幾****才知之前窺見的不過是冰山一角。”黎鈞歎道:“這幾****跟在大爺爺和三爺爺身邊拜見族裏幾位長輩,後又跟著溫大伯去拜見黎氏姻親,這才發現黎氏與順德城內中等以上的人家都有姻親關係,而家境中等以下的人也不少。”


    “順德是藥材轉運大站,更是藥材種植之地,這幾****走過的村莊都種植有藥材,而那些藥材都隻賣給黎氏的同心堂,我問過當地的百姓,其餘地方不知,但順德郭下的縣,底下十個鎮六十八個村子卻都有人種植藥材或進山采藥,無一例外都是賣給同心堂。”


    “其他地方的藥商再到此跟同心堂購買炮製和曬製好的藥材銷往他處,而我們在這裏不論走到哪裏,隻要黎氏有心,別說我們的行蹤,就是我們幹了什麽,說了什麽話他們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所以,當初他們要是真的接受黎協的提議迴到順德等待,別說歸族之事和他承諾給的十萬兩,隻怕他們連走出城門的自由都沒有了。


    了解得越多,黎鈞越是膽寒,而他也明白過來,這幾日黎氏帶著他走馬觀花一樣的看這些既是為了安撫他,更是為了威懾他。


    “你們又不住在順德怕什麽?”黎寶璐不在意的道:“也就每年迴來掃墓祭祖,隻要心正,自然不懼。”


    黎鈞苦笑,“我知道,隻是難免心顫。”


    “那你就多去逛逛,怕著怕著習慣了就好。”黎寶璐起身道:“我們先下去洗漱休息了。”


    黎鈞立即道:“房間已給你們準備好了,我娘和大姐也燒好了熱水,對了,一會兒隻怕大爺爺和三爺爺會來……”


    “不會的,”黎寶璐道:“他們若派人來你就說等到了晚上我們再去拜訪。”


    她現在隻想洗澡睡覺。


    顧景雲亦然。


    黎協和黎升的確很知趣,也就派了下人送來了幾個食盒,順便打探一下會麵時間。


    第二天就是吉日,黎寶璐和顧景雲晚上也就跟黎氏各支的當家人見一麵,吃一頓晚飯,互相認識一下罷了。


    黎寶璐是要認識這些爺爺和叔伯,畢竟他們也是她的娘家人。


    而黎氏的人則想要見一見這位傳說中的姑奶奶,救了太上皇,皇帝和太子,卻又逼得他們吃下這麽大虧的姑奶奶。


    都已經是出嫁女,還是從小就送走的童養媳,對家族肯定沒多少感情,竟然就這樣強勢的插手他們族內的事務,大家心中不是不滿。


    然而看著盛裝打扮的黎寶璐,再看麵色淡然,嘴角含笑,溫潤如玉的顧景雲,再多的不滿也得憋著,沒看族長都笑吟吟的舉起酒杯敬顧景雲酒嗎?


    已經來到順德五天,每一天都在被人忽略的黎鴻見狀偷偷的撇了撇嘴,端起酒杯來自個灌自個。


    他現在還得依靠黎寶璐,等他拿到了錢打死他都不迴京城了,也不留在這狗眼看人低的順德。


    有了錢他哪裏去不得?


    到時候找個好地方買了宅子定居,再買些田地和鋪子,再買幾個下人和丫頭,像小時候那樣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十五萬兩,足夠他瀟瀟灑灑的活一世了。


    黎鴻眼中閃著幽光,胸中燃起勃勃野心。


    夜深,宴散。


    除了少部分人外,大家皆安眠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黎寶璐便一身麻服孝衣,顧景雲也穿了孝衣,倆人手牽著手去前廳。


    同樣身著麻服孝衣的黎家人見狀大驚,驚疑不定的看向顧景雲。


    梅氏喃喃道:“這,二姑爺隻要穿素服就好。”


    顧景雲淺笑道:“嶽父嶽母隻有寶璐一個血脈,我既娶了他們的寶貝女兒,那為他們披麻戴孝便是應該的。”


    今日他們這一支歸族是好事,但作為主角的黎博已亡,這一次他的靈位還要遷入祠堂,作為孝子賢孫,他們都得披麻戴孝。


    跟著黎博的牌位一起迴歸黎氏祠堂的還有其妻萬氏,長子黎康和長媳傅氏。


    黎鴻捧了父親的牌位,黎鈞便捧了祖母的牌位,而顧景雲則捧了嶽父的牌位跟在黎鴻身後,黎寶璐則捧了母親傅氏的牌位站在黎鈞後麵。


    一行七人往黎氏的主宅而去,祠堂便在主宅那邊。


    大門緩緩打開,門外早列好了唱號引路的族人,有人點燃了鞭炮,高唱一聲“魂兮歸來——南方不可以止些——”


    道路兩邊每隔五十步站一族人,或老或幼,都繃著臉跟著唱“魂兮歸來”。


    他們都葬在瓊州,甚至有三人屍骨無存,除了招魂他們別無他法。


    大家一路唱著,將捧著牌位的四人引到了祠堂前,黎協一身盛裝,隻在腰上係了一條白布,那是他身為族長祭祀所用的盛服,也就隻有大祭時才穿,由此可見他對此事的慎重。


    黎協低頭看著漸漸走進的黎寶璐和顧景雲,慶幸他在兩套祭服中選擇了這一套。


    既然已不得不做,那就做好,哪怕不能賣對方麵子,也不必引起對方的不滿。


    等黎鴻捧著牌位當首站好,其餘各支族人也都按序站好,黎協這才展開祭文。


    但這並不僅僅是祭奠黎博的文章,更主要的是說明歸族之事。


    先從黎氏起源開始,後曆數先祖,追溯黎博這一支跟先祖的關係,後說明當年黎博這一支出族的原因,而現在又為何同意他歸族。


    簡單些便是證明黎博這一支是從他們黎氏出去的,跟黎氏的血緣關係,族譜上便有記載,事情不過才過去二十年,族中青年以上的族人都知道他們這一支,所以這一點並不難。


    而黎博已平反,還是先帝親自給平的,所以第二點也毫無疑問。


    這一項進展得很順利,可待黎協念到黎博這一支的產業情況時,下麵卻短暫的有些騷亂,好在也隻在片刻。


    即便是大家早已有心理準備,此時看著前麵的黎鴻等人,依然有不少人心裏不服。


    他們竟然有這麽多的份額,明明都是旁支,為何差距就這麽大?


    黎協不理他們,沉著聲念完,最後高聲道:“開祠堂,迎旁支五房第十六代房主黎博進祠——”


    “迎旁支五房第十六代房主嫡子長房進祠——”


    黎鴻抬起眼深深的看了一眼祠堂,這才緩緩的踏上台階,將牌位送入祠堂。


    黎鈞緊隨其後……


    祠堂裏黎升帶了三個同族正等著,接過他們手中的牌位安放在五房的位置上,黎鴻領著大家跪下,按照黎升的指點三拜九叩……


    等一套大禮行完,黎鴻早冷汗淋淋,累得差點喘不上氣來。


    不過他依然堅持著跪到一邊等黎氏族人上前祭拜過後謝禮才起身。


    眾人緩緩退出祠堂,黎寶璐掃了一眼臉色蒼白的黎鴻,對等候在外麵的梅氏道:“二嬸和堂姐堂妹先扶著二叔迴去吧,剩下的事我們來做就好。”


    黎鴻猶豫,他雖然不孝,但那麽多都堅持下來了,沒必要虎頭蛇尾。


    黎寶璐就淡淡的道:“剩下的也沒什麽要緊的事,我和鈞堂兄送送長輩們而已,二叔身體不適便先迴去,無人會怪你的。”


    黎鴻這才讓梅氏和黎荷扶著他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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