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是百姓,今年交了多少夏稅,秋稅,勞役多少,其餘的捐稅又有哪些,問過後再拿出朝廷邸報一對便知這個地方的官吏貪不貪,有多貪。”


    “二是商人,除了百姓,商人的錢最好貪,商人的口風最好打聽卻也最難,權看你想付出什麽代價。”


    “三是胥吏,上官是貪還是清廉再沒有比他們更清楚的人了。”白一堂意味深長的看著圓臉小侍衛道:“你覺得是嗎?”


    “那要確定一個人是不是貪官太挺難的。”圓臉小侍衛蹙眉道:“白大俠,你的時間夠用嗎?”


    白一堂冷笑,“乾元帝時或許會難,但先帝時有什麽難度?貪官還不是一找一個準兒,隻分貪酷之大小罷了。”


    圓臉小侍衛紅臉,其他侍衛也漲紅了臉,偏偏反駁不得,誰都知道先帝對朝臣很是慈仁,因此地方上十個貪官有九個是貪的,剩下的一個不貪有可能還是因為沒到任上。


    乾元帝是先帝的老爹,或許是因為身負國恨家仇,他勵精圖治,對臣下管理很嚴,吏治很清明,算得上是一位明君,其成就僅次於他的祖先開國皇帝。


    白一堂很喜歡他,他師父便是在乾元帝時期開始接手掌門之位的,這導致他一連幾年都沒開張,隻能苦逼的靠淩天門的那些供奉度日,要想喝酒了還得充當一下走商的角色,把這個地方的貨物賣到另一個地方,好掙點酒錢。


    隻有遇到為富不仁的士紳他才會出手,不過因為乾元帝時期吏治不錯,大部分情況下師父隻要偷了證據丟到衙門就能解決,他也就順些錢財丟給貧民,自己留下百分之十。


    明明窮得連件袍子都買不起,偏還不肯多偷點,寧願交給官府來辦理。也是因此,他這個淩天門掌門存在感越來越低,可能連他都快忘了淩天門的規矩,所以才收了三個徒弟。


    他在塵世間行走越久,心沒變硬,反而越變越軟,白一堂再次為他師父,為淩天門歎了一口氣。


    師公也真夠倒黴的,收了個徒弟壞了淩天門的規矩,偏徒孫們還不省心,兩個徒孫忘恩負義,到他就直接欺師滅祖了。


    白一堂嘖嘖兩聲,在心裏為師公默哀。


    圓臉小侍衛卻從羞愧中恢複過來了,問道:“所以張伯英張將軍真的是貪官,你也是真的因為他是貪官才舉報他的?”


    白一堂把越拉越長的思緒拉迴來,嘲諷的看著圓臉小侍衛道:“張伯英算得上是本朝建國以來最大的一個貪官了,你覺得他不該死?”


    圓臉小侍衛忍不住激動道:“白大俠怎麽就知道他是最大的貪官?張家百年望族,積蓄多並不奇怪,他再貪難道還有蘭家那麽貪?”


    先帝時要有官員不貪才是奇跡,所以圓臉小侍衛倒沒有就張伯英沒貪做辯解,隻是覺得白一堂把張伯英定為本朝最貪有失公允。


    蘭家前段時間抄家,禁衛軍從蘭家和各別院裏抄出了許多金銀。


    金子被融成方磚那麽大,銀子則都是二十兩一錠,五十兩一錠的大銀塊,一車一車的往國庫裏拉,還有成車成車的綾羅綢緞,玉石古董等,那幾天京城百姓最愛的便是守著蘭家到皇宮的那段路,圍觀禁衛軍押解騾車。


    蘭家抄家直抄了八天才完,圓臉小侍衛也去湊過熱鬧,蘭家是巨貪,要知道他家原先不過是個開磨坊的。


    白一堂卻冷笑道:“蘭家怎能跟張伯英相比?蘭家所貪之物大多為商人和官吏的進獻之物,除此外便是利用蘭貴妃之便做生意,或貪汙內庫之物。可張伯英卻能帶著騎兵直接把邊民充作韃靼遊軍圍剿,圈下數十萬畝的田地,你說是張伯英厲害些,還是蘭家厲害?”


    圓臉小侍衛臉色一白,“張將軍殺良冒功?”


    “除了我帶人拉走的那些財物,張府剩下的也絕不比查抄蘭家的少,你們檔案中沒記載?那就隻有一個可能,查抄出來的東西出了張府又進了別人的口袋,”白一堂冷笑,“不過是換了個口袋,張伯英死了也沒用。”


    圓臉小侍衛張了張嘴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張伯英死時他還是幼兒呢,對這以前的事當然不知道。


    不過他私底下崇敬過張伯英就是,因為他在眾將領中算得上出色,多次打敗進攻的韃靼軍隊,在任期間每年都報上不少軍功,而且都有人頭數。


    作為武官,他是崇拜張伯英的,覺得他因為一個偷盜的江湖人被砍頭實在是太冤了,所以對白一堂的感官一直不太好。


    可現在一想到那些人頭中有一部分可能是大楚邊民,圓臉小侍衛便臉色發白,他沒懷疑白一堂的話,因為這幾日的相處讓他隱隱知道白一堂不會在這種事上說謊。


    一旁的侍衛長見了微微一歎,同情的把圓臉小侍衛拉起來,道:“走,跟我上去休息,一會兒肯定是大陣仗。”


    再放他跟白一堂呆一塊兒受的刺激隻會越多。


    他雖未見過張伯英,但也聽說過他的事,家中長輩偶爾也會提起,因此他知道的更清楚些,張伯英此人的確很會打仗,也很有軍事才華,但太過愛財,行事又狠辣。


    也就先帝能忍,換做乾元帝,隻怕整個張氏都得給張伯英陪葬,在這一點上他還真不能說白一堂做錯了。


    再看刺激完了人還一臉高興的盯著圓臉小侍衛看的白一堂,侍衛長更心塞了。


    他是看不起白一堂的,不過是個江湖人,還是個做偷兒的江湖人罷了,但……


    白一堂當然知道他們不喜歡他,當時在皇帝麵前這個侍衛長應得好好的,出了宮門就一臉冷肅,別以為板著一張公事公辦的臉他就看不出那張臉下的鄙夷。


    白一堂少年成才,除了他師父誰敢給他臉色瞧?


    再看被點出來的侍衛都跟他一個貨色,雖然麵上對他恭恭敬敬,但眼睛裏的輕視連遮掩一下都不曾。


    既然這樣他就不跟秦信芳借人了,反正皇帝說了一切得聽他,既然如此他便把他們當雜役使喚。


    押車,探路,看守貨物,甚至是一日三餐也都要他們負責,住宿時能進城鎮就使喚他們跑腿買這個買哪個,不賣?打!


    安營紮寨則要給他搭帳篷,燒烤及找水給他洗漱,甚至連髒衣服他都丟給他們洗。


    弄壞了?


    沒關係,我不介意穿你們的。


    侍衛們本就覺得保護一個江湖人丟臉,被要求做這麽多事更是氣得頭頂都冒煙了。


    但有什麽辦法?


    單打獨鬥他們誰都打不過白一堂,群毆?


    別鬧了,難道他們還能堵住白一堂?


    他們不是沒試過,然而連人家的一片衣角都沒碰到,這位爺還特大氣性的消失了,差點沒把他們嚇出一身冷汗來。


    皇帝派他們來保護白一堂,一是為保護,二則是為監視,三便是為了拉迴淩天門的那些賬冊。


    這三條,不管哪條缺了白一堂都辦不成,把人給弄丟了,那和丟他們腦袋有什麽區別?


    侍衛們急哄哄的四處找他,最後還是三天過去這位爺捧著一隻燒雞坐在樹杈上看他們忙活,那瞥過來的眼神輕蔑無比。


    能夠在張伯英的手下自有出入張府,甚至把東西悄無聲息的丟進皇宮的賊是好抓的嗎?


    據說當年張伯英之所以能抓住白一堂是因為他師兄姐的出賣,現在他們上哪兒找那麽一個可以把人引誘上當的人?


    所以侍衛們隻能捏著鼻子和白一堂道歉,像求爺爺告奶奶一般求他不要亂跑,好好的呆在隊伍裏讓他們保護,他們以後絕對不敢再違抗他的命令,他讓他們往東,他們絕對不往西。


    所以進入開封府後,白一堂讓他們把箱子全搬進房間他們就隻得像雜役一樣搬東西,他們可以生氣,但就是不可以再露出輕蔑的眼神來,免得把這位爺再給惹急了。


    侍衛長把圓臉小侍衛提溜上樓,以免雙方出現爭執,他意思意思留下倆人“保護”白一堂,其餘人都上樓休息去了。


    至於樓下的三人誰保護誰他就管不著了。


    留下的兩個侍衛見白一堂那麽喜歡客棧的大門,便也轉身進店搬來兩張椅子一左一右的坐在他身邊,學著他翹著二郎腿賞街景。


    一個侍衛還特體貼的道:“白大俠,要不讓小二給我們端些醬肘子來?據說他們店的醬肘子還不錯。”他頓了頓又道:“我請客,不用百姓的救命錢。”


    白一堂高興的點頭,轉頭就衝客棧裏吼了一聲,“小二,來三盆醬肘子。”


    “等等,”侍衛滿頭大汗的攔住他道:“這兒的醬肘子是按盆上的?”


    白一堂鄙視他,“一個大男人連一盆醬肘子都吃不完?”


    侍衛怒,他是這個意思嗎?


    一盆的醬肘子那得多少錢,你還一來就來三盆!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麽,白一堂道:“放心,醬肘子是按斤算錢,一斤就六十文能有多貴?”


    侍衛鬆了一口氣,大方的揮手道:“來三盆就三盆,大家別跟我客氣啊。”


    小二應道:“客官,您是來大盆,還是中盆?”


    “既然都用盆盛著了,那當然是來大盆了。”


    白一堂默默地把“中”這個字咽迴去了,眼裏閃過笑意,真是一群好騙的侍衛啊,他徒兒就從來不會這麽傻白甜。


    二兩銀子當然救不了一百人,因為有災的地方白米不可能二十文一斤,隻怕二百文都買不到。


    而一盆醬肘子當然也不會便宜,因為它重啊!!!


    等小二端了一張長條桌擺在他們麵前,又進去端出一個大盆來時兩個侍衛便張大了嘴巴,那叫著要請客的侍衛咽了一口口水問道:“這是三盆合做一盆了?”


    因為三人坐在門口而鬱悶的掌櫃一掃之前的鬱氣,仰著下巴道:“當然不是,我們店可是童叟無欺的,說是大盆便是大盆。”


    “沒錯!”小二笑出一口的牙,燦爛的道:“客官放心,我們的盆絕對夠大。”


    侍衛胸中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但又不能改口說不要了,隻能默默的看著小二把三大盆的醬肘子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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