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黎寶璐不忙不慌在首座上坐下,不由也挺直了腰背,不敢輕瞧她。


    “諸位是為了昨日我狀告有人破壞鄉試,害我夫君一事而來?”黎寶璐抬起眼來,目光炯炯的看著他們。


    眾人沒料到黎寶璐這麽直接,紛紛看向文生。


    文生溫和的麵色微肅,身子微微前傾,“正是,不瞞顧夫人,我們皆是今年要參考的考生,但都因些意外不能入場,昨日偶爾聽聞顧公子遭遇,我等皆心有疑慮。道聽途說總有不詳之處,因此今日才貿然上門相詢,冒犯之處還望夫人見諒。”


    “家夫不在家的確有些不方便,但我能理解你們的心情。”黎寶璐頓了頓道:“不過這件案子想要追查下去隻怕有些難了,因為昨日下午府衙便已以私人恩怨結案。”


    文生等人聽到第一句話時還有些尷尬,正有些不知所措,待聽到最後一句已是震怒,“結案了?”


    黎寶璐點頭。


    文生蒼白的臉上閃過惱怒,問道:“那府衙可有說是誰與顧公子結怨,要如此設計顧公子?”


    “沒有,”黎寶璐淡淡的道:“我也並沒有去府衙簽結案文書,事關重大,此事我並不能做主,一切等家夫迴來才能定奪。”


    但府衙如此快速敷衍的結案依然讓大家憤怒不已,“這其中必有貓膩,聽說昨日駕車的車夫還有十幾個同夥策應,這豈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昨日的案子是周知府親審,滿廣州有誰可以讓周知府罔顧律法包庇罪犯?”


    眾人議論猜測,越說越激憤,有一兩人甚至忍不住站起來大聲道:“這事絕對不能就這麽算了,若周知府不能給我們一個合理交代,哪怕告到京城,我們也絕不退縮。”


    說這話的是一個留著小胡子,滿麵嚴霜的中年人,他皮膚黝黑,手腳粗皺,看上去已近五十,此時雙目通紅,悲憤不已。


    但其實他不過年近四十,在鄉試中這個年紀便不算大,可對他來說他已經很難再等下去了。


    多等三年便少三分希望,他寒窗苦讀三十來年,讀書之餘要教書,要下地耕種,父母為了供他讀書十年都沒添置過一件新衣,兄弟姐妹們為他也犧牲良多。


    他小弟都二十五了,卻到現在還娶不到一個媳婦。


    妻子為了他每日挑燈苦做,就為紡出布來賣了與他買些紙筆,他的女兒年紀比眼前的顧夫人還要大,卻麵黃肌瘦,身體瘦弱……


    為了湊足此次來廣州的路費,裏正親自出麵幫他與一裏五村的鄉親借了錢。


    家裏如今是負債累累,而他竟連考場都進不去。


    中年人悲從中來,伏地大哭。


    其他人也知他的情況,由彼思己,紛紛紅了眼眶。


    文生上前輕撫他的後背,“喬兄不必悲傷,周知府向來看重讀書人,隻要我們有真憑實據表明的確有人心懷詭計破壞鄉試,他就一定會為我們做主的。”


    文生麵色蒼白的一一看過眾人,恨聲問道:“我們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難道我們就可以任人宰割嗎?寒窗苦讀多年,為的也不過是今天,但現在卻有人連考場都不讓我們進,諸位,此事你們答應嗎?”


    “不答應!”眾人齊聲一吼,眼中都閃過恨意和憤怒,緊握著拳頭道:“隻要能為我等討迴公道,但憑文兄吩咐。”


    喬胥也抬起頭看向文生,一抹眼淚道:“讓諸位見笑了,我雖人微力輕,但也願竭盡全能為自己討好一個公道。”


    文生是因為拉肚子拉到虛脫,別說進考場,之前他還怕就此死在客棧呢。


    但昨日他未進考場後身體漸好,雖然臉色依然蒼白,身體依然無力,但跑廁所已經從一天八九趟縮減到了一天四五趟。


    而喬胥卻是因為傷了右手,前天,也就是考試前的一天,喬胥才從書局迴來,走在半道上就突然被一人撞倒,那人直接踩過他的手臂跑過去……


    等他滿頭大汗的爬起來時對方已經跑遠,從大夫那裏得知他手臂骨折的那一刻他如墜冰窟。


    他努力了半個晚上,卻連筆都抓不穩,更別說把字寫工整了。他該用左手,但寫出來的字也不成樣子。


    科舉卷麵清潔及字體要求得極為嚴格,他這樣的字上場,別說取中,隻怕考官看一眼都不會再想看第二眼。


    所以喬胥失眠了一晚上,第二天跑到禮房門口看著考生們有序的入場,他卻隻能在心裏滴血。


    一向節儉的他都忍不住跑到酒樓買醉,誰知竟從其他酒客的口中得知那樣的事?


    他被撞擊同樣有許多疑點。


    他是在書店要關門時才迴客棧的,當時街上行人已稀少,道路寬敞得很,但那人偏就撞在了他身上,而且還踩了他的手臂一下……


    喬胥羞愧,“當時我一心撲在我的手上,竟忘了告官,更忘了找那人,如今再要去找證據隻怕很難。”


    其他人也紛紛議論起自己的意外來,其中最有跡可循的便是拉肚子的文生和另外兩個書生。


    他們都是考試前幾天開始拉肚子,漸漸嚴重,吃多少藥都沒用。


    拉肚子也是能死人的,所以他們哪敢冒著生命危險進考場?


    裏麵沒有藥,甚至連吃的都是自己帶的幹硬幹硬的饅頭,他們再想考取功名,那也得先保住命來說。


    巧的是三人住在同一間客棧,拉肚子後請的大夫也是同一個,這便是一個破案的方向。


    文生還道:“大夫開的藥我並未吃完,昨天熬的藥渣我也留著,若我們是被下藥,大夫按理說應該可以看得出來,但他隻說我是水土不服,腸胃不適,給我開心溫和適補之藥。我一開始每日要如廁十來次,服藥後每日隻需去八九次,因有成效,故一直未換大夫,但四五日下來並不見再好轉,反而像是頑疾一樣固定下來……”


    “在下也是這種情況……”


    “我也是……”


    三人這麽一說,大家紛紛眼睛一亮,“那這個大夫十有八九有問題,找了他問去。”


    黎寶璐平靜的坐在上首看他們,良久才道:“我勸公子們加快速度,昨日將那些歹徒扭送府衙時隱約聽人說起其中一人是歐通判家的人。”


    文生心一沉,與眾人對視一眼,“顧夫人沒聽錯?”


    “沒有,也正因為沒聽錯,昨日府衙裏的人來後我今日才不敢再出門,要等家夫出來後才敢定奪。”


    眾人明白過來,黎寶璐到底是一介女流,這事要真與歐通判有關,黎寶璐冒冒失失的橫衝直撞勢必會有危險。


    同理可證,如果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又無權勢的書生太過冒進也會有危險,可速度要慢了,證據有可能會被毀滅。


    大家立時坐不住了,就要起身告辭。


    黎寶璐卻沒端茶送客,反而細細的說起顧景雲被算計的事來,還讓順心從書房裏拿了三張畫像來。


    黎寶璐將畫像交給文生,“文公子,這人是將巴豆賣給廚娘的人,是我們根據廚娘的迴憶畫出來的,或許有些出入,但基本的特征都有了;這是那天想要撞擊我們的男子,而這是客棧裏差點倒了我們一壺開水的夥計。我所能幫你們的不多,還請見諒。”


    黎寶璐知道兇手是歐敦藝,也知道袁芳牽涉其中,但她沒有證據。


    能找出歐敦藝是因為趙寧人脈廣,人緣好,打聽出歐敦藝與那客棧夥計私下接觸過,能確定兇手就是他卻是黎寶璐盯梢的結果。


    她總不能告訴別人她跟了歐敦藝一天,從他與其書童的交談中知道的吧?


    更不能告訴別人她是偷聽到了歐敦藝書童和小廝的談話才懷疑袁芳的,辦案講究證據,這群讀書人需要的也是確實的證據,而不是推測。


    所以黎寶璐能幫他們的隻有這麽多,而她需要他們幫忙牽製周知府和歐通判,讓他們不敢再對鄉試插手。


    學子之怒僅排在義民之怒後,他們沒有武力,但僅憑一嘴一筆就能讓朝廷焦頭爛額。


    前提是他們人數夠多。


    文生統計人數後確定,因突發意外不能參加考試,且公認成績在中上的考生達二十三人之多,其中還有五個躺在床上起不來。


    一人與文生一樣是拉肚子,不過他更慘,到現在已便血,竟是連起床都不能了,他自到廣州後常參加各種文會,詩會,公認的文采斐然,若無意外,這次鄉試應該能中,成績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倆人是因為走街上被從天而降的花盆砸到,當時倆人正並肩而走,一人肯定從天而降的花盆後用手擋了一下,這才沒砸中另一人的腦袋,但也受了重傷。一個手臂骨折,另一個花盆減緩後繼續擊摔在他的脖子與肩膀處,造成昏厥,醒來後半邊身子是麻的,別說參考,到現在都起不了身。


    還有一人則是起夜時踩到了一灘水滑倒,腿斷了,手也崴了,據他所說,他屋裏一向幹燥,他當天既沒洗澡也沒叫茶,屋裏怎會無緣無故出現一灘水。


    最後一人則是醉倒,他考前太過一緊張,晚上偷偷爬起來喝了一杯酒,想要助眠,誰知道就一睡不起,第二天書童叫死都叫不起,據說那書童還打了他主子好幾下,把臉打腫都沒把人叫醒,直接嚇得他去請大夫。


    但大夫卻說他是睡覺了,等睡夠了自然會醒,但都一天兩夜了,現在人還躺著不動彈。


    而其餘十八人雖也各有毛病和傷痛,但都能起身趕來和文生相會。


    二十三個人,除了昏迷不醒的一個,其他人全都聯名上告,希望周毅將他們的案件合並,重查此事。


    聯名書遞到周毅麵前時已是鄉試的第四天了,同時他收到消息,那群書生已經查到了歐府,證明當時阻攔顧家馬車的是歐家的家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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