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園,荷花正盛開的一處荷塘邊沿。


    甘韜前傾著上半身,十指扣住朱七七的雙肩,赤紅的雙眼盯著大眼圓睜的她,激動的質問道:“我哪裏不如沈浪,武功、家世……還是什麽?”


    猙獰的表情,額頭浮現的青筋,嚇的女演員張妍妍內心直突突,台詞都忘了說。


    直到他怒叫出一句劇本上沒有的台詞,“說話啊!”


    張妍妍才幡然醒悟,著急忙慌的抓住他右手低頭猛啃了口,又奮力在他腳麵上一踩,嘴裏罵著“你瘋啦”跑出鏡頭外。


    “cut。”


    導演夢集衝著齜牙咧嘴的他叫道:“韜仔演的不錯。”


    沾滿口水、汗水的手背遞到張妍妍麵前,他指著上麵兩排整齊的牙印,抱怨道:“大姐,你搞沒搞錯啊,拍戲啊,你當啃豬蹄呢?看把我給咬的!”


    張妍妍比他大四歲,還是個21歲的小女孩,《武林外史》是第一部戲,比起隻演過一部小成本電影的他都不如,在片場就一小透明,誰都能調侃兩句。


    張妍妍臉一紅,惡人先告狀道:“拍戲啊,你表情那麽猙獰幹什麽,想嚇死人啊!”


    他一愣,這話是說他演的逼真,算是另類的表揚?


    演的咋樣,他自己倒是沒太大體會,不過和《武林外史》劇組幾個演員搭戲,讓他沒了和周公子搭戲時出現的那種壓迫感。


    甚至還有點遊刃有餘的趕腳。


    想到這層,他內心暗自一喜,認為上學的路子是走對了。


    下午最後一場戲結束,他和張妍妍有說有笑的去領盒飯。


    劇組演員的平均年齡很小,幾個主演都是二十啷當歲,沒事就聚在一起聊天打屁,算是苦中作樂,關係好的很。


    黃海兵的腿,傷的很重,人這會還在醫院,和他有關的戲份全都往後押,搞的甘韜已經在劇組待了一個星期。


    藕園的圓石桌上,楊軍毅、張勁端著盒飯相繼過來,張妍妍趴在溫熱的圓桌上,問他道:“哎,你說電視放映後,我會不會紅?”


    他捋了下額前假發,摟起圓筒似的袖口,又將兩條大長腿曝露在空氣當中,好整以暇的打開盒飯後,才漫不經心的迴答,等的不耐煩的張妍妍道:“我哪知道。”


    《武林外史》中的朱七七,紅不紅他不清楚,記憶很模糊,但他曉得《琅琊榜》中,謝玉的老婆長公主小紅過那麽一會。


    晚餐盒飯是梅菜扣肉,倒是還成,他對吃也不講究,能填飽肚子就成。


    他扒了口飯,問劇中扮演小四和驢蛋的楊軍毅和張勁:“你倆晚上有通告?”


    這兩人在劇中的造型很奇葩,公司那個造型師在就地取材上麵絕對有一手,要不然也不會想到,讓兩人腦袋上分別頂一片鮮嫩、翠綠的荷葉。


    兩人初次進場拍攝時,差點把對戲的張妍妍憋的背氣。


    張勁道:“早早迴去也睡不著,旅館還不如這裏涼快。”


    他想想也是,旅館房間就那麽點大,隻有一台風扇也就算了,可一張床上還得躺兩個血氣方剛的男人。


    三伏天穿的又少,要是擦槍走火……


    早在幾天前,他和熊貓人就已經搬到了地上。


    一天不見人影的蔣冰柔,在晚上開拍前來到劇組,他現在見到這女人有點慫。


    黃海兵誤傷住院的那天,蔣冰柔借著怒火,逮著他這個整天不待劇組,也不迴電話的老實人,紮紮實實的罵了一頓。


    爛泥糊不上牆都是輕的,甚至叫出在看不到人就滾蛋,讓他心有戚戚的同時,一度懷疑這女人更年期是不是提前了。


    楊軍毅、張勁兩人匆匆讓開座位,他則是悶聲低頭扒拉盒飯。


    蔣冰柔望著縮頭夾頸捧著盒飯離去的張妍妍,問他道:“小甘,你唱歌怎麽樣?”


    他學著陸明的東北話,瞪圓了眼,不可置信的問:“啥?”


    蔣冰柔瞅著他那披頭散發的模樣:“唱歌會不會?”


    他腦袋擺成撥浪鼓,很是沒誌氣道:“沒學過。”


    蔣冰柔恨鐵不成鋼的一拍圓石桌,起身道:“不是讓你當什麽歌唱家,簡單的學兩天,不走調就行了,到時候把主題曲唱一遍。”


    蔣冰柔說話的神情,給他的感覺就好似,“找人唱要花錢,還不如廢物利用。”


    直到導演叫囂著開拍,他還在發愣,沒想明白蔣冰柔為什麽會選擇他唱主題曲,他對音律可是一竅不通。


    “打,打,一路打,然後站在這邊轉圈,暗器過來,鋼絲一拉,你飛到天上,然後一直轉,360度轉。”


    夕陽下,光著膀子不斷揮舞雙臂和唾液、汗水,給他講解招式和走位的動作指導李勇,看上去就像個神經病。


    下一刻,他也成了神經病。


    這段打戲,王憐花以一敵江湖三大高手,這一戰,證明王憐花是位武藝不亞於沈浪的絕頂高手。


    兩個武行壓著他的腦袋:“彎腰,在彎點。”


    做出鐵板橋躲暗器的一個鏡頭,讓他吃勁了苦頭。


    李勇拿過他手裏的白色細劍,靈活的擺動手腕,舞出個劍花:“劍得這麽舞。”


    一場將近三分鍾的打鬥戲,分成13個鏡頭,一晚上拍他一個人,他得拍三天。


    《武林外史》這部劇,讓他學到了很多《蘇州河》中沒出現過的東西,舞劍花、空中旋轉、吊鋼絲、動作戲走位、擺好看的姿勢等等。


    雖說每樣都做不到完美無缺,但經驗卻是真正的存在了腦海裏。


    半空中,他假裝鎮定的瞅了眼地麵後,眼角直抽抽,小聲嘀咕了句:“我的媽!”


    李勇拿著喇叭,仰著腦袋問道:“準備好了嗎?”


    他膽戰心驚的抽出環繞腰間的軟劍,平伸開雙臂:“拍吧。”


    李勇一點頭,叫道:“各部門準備、道具準備、武行準備,三、二、一,轉。”


    紙板做的卡牌衝著半空的甘韜飛來,被三根鋼絲拉扯著不停旋轉的他,頭昏腦漲,沒心思在瞧地麵,反倒沒了害怕。


    “ok,放下來。”


    落地的甘韜“呸”的一聲,吐出嘴裏的假發。


    李勇笑嗬嗬的拍了他一下:“剛才沒害怕吧。”


    他一愣,死鴨子嘴硬:“我就沒怕過。”


    李勇神秘一笑:“就你那神情,也就騙騙對威亞了解不夠多的導演,我還能看不出來?”


    見他臉紅,李勇笑道:“威亞沒那麽可怕,待在上麵的時候,一是別亂動;二是心裏想著戲,盡量轉移注意力,多吊兩迴習慣就好了。”


    他轉著腦袋看了眼四周,見沒人注意後,抹了下腦門的汗,急忙將歪到褲襠前的香煙掏了出來,討好道:“您抽煙,您抽煙,導演,這事可不能對別人亂說。”


    李勇拍著腦門:“你這煙放的位置,真是……”


    他欲言又止的將煙夾在兩指之間,衝著甘韜嚷嚷道:“行了,趕緊卸妝去。”


    卸妝的是個臉上有雀斑的大姑娘,進組第一天就說過“晚上能頂死頭牛”那女的。


    鏡前坐下後,卸妝師打著哈氣給他拿假發時,問道:“這兩天累著了吧?”


    他搓著臉道:“還成,在熬幾天就解放了。”


    打戲拍完後,他剩下的幾場文戲要等黃海兵出院,不過戲份不多,有個兩三天就夠了。


    拿掉假發,卸妝師驚叫道:“呀,你這後麵長得是痱子還是紅疹。”


    他轉著腦袋問道:“哪呢,哪呢?”


    卸妝師拉著他:“你站到鏡子前,將戲服脫掉。”


    後背不斷遊離的冰涼小手,整得瞅鏡子的他一哆嗦,模糊看到後頸隻有一小片紅疹,他估摸著是捂得,應該不嚴重,匆忙拿起衣服跑了出去,要不非得交待在這不可。


    劇組租借的旅館離藕園不遠,到房間後,他將晚上沒通告,趴在地上唿唿大睡的熊貓兒拉起來,給後背上了點清涼粉。


    蘇州,平江的一座老舊小樓。


    甘韜亦步亦趨的跟著蔣冰柔身後,腳下是有著水泥渣渣的樓梯,旁邊是斑駁的石粉牆。


    敲門前,他疑惑的問蔣冰柔:“住這地方教人音樂?”


    蔣冰柔敲了敲門:“你學個幾天,會看譜,會唱就行了,不要你學樂器,不用學唱腔,將就點。”


    門開後,他看到坐在小凳上的幾個六七歲大的小孩後,他總算知道了什麽叫將就。


    蔣冰柔遞了500塊錢給戴眼鏡,穿著灰布褂子,姓嚴的女老師,他也有了新的同學。


    嚴老師直截了當:“就一個星期,現在就學吧。”


    他瞅了瞅,目不轉睛盯著他的幾個小孩:“就在這?”


    嚴老師道:“隔壁房間。”


    房間不大,他看到一把大提琴、一把小提琴、一堆零散的樂譜、另外就是一副桌椅、一張空蕩的小床、緊貼牆壁,掛在鐵釘上的大小衣物。


    嚴老師將僅有一張椅子遞給他:“音律方麵,你是什麽都不懂是吧?”


    他收迴目光:“嗯,不算學校音樂課的話,那就是從來沒學過。”


    嚴老師抿著薄薄的嘴唇露出個微笑:“那我從最基礎的教你,音樂不難,難得是學好,所幸你的要求不高。”


    整整一個星期,甘韜都是在,“哆瑞咪發嗦啦西。”中度過。


    最後一天臨走時,他才恍然道:“嚴老師,學了一個星期,還不知道你叫啥呢?”


    她道:“嚴冰沁。”


    他點點頭,轉身走下老舊的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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