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尚記得,當年且還算個少年的他,跪在無惡殿前,與我磕了頭,鄭重其事的說:“門主,司馬容而今無甚本事,無法為門主效力,難報門主再造之恩,懇求門主首肯,許我外出歷練,他日學成歸來,必對門主竭誠以報!”


    他那日青澀中帶著點緊張的聲音,現今還猶似在我耳邊迴響。


    我許了他這個願望,讓他在外歷練,那幾年常從外麵傳迴來消息,說他又結jiāo了多少好友,又在江湖當中有了多少成長。


    終有一日,這個少年迴了萬戮門,隻是他已經變成了一個青年,身姿俊朗,氣質溫潤。他能在無惡殿上與我談笑風生而毫不怯場。


    他再不是那個青澀的少年,可沒變的卻是那顆忠義之心。


    司馬容迴山的時候,給我帶迴來的,是他一手在外建立起來的qing報網。雖則當時還不完善,可後來萬戮門能“一日遍知天下事”,全是借著這個qing報網慢慢成長而來的。


    司馬容如他所說,當真是為萬戮門盡心盡力,也對我竭誠以報。而麵對這樣的好門徒,我自是迴報以我能給的最大優待。我將西山主的位置送予他。他qing報厲害而修為不高,我便派了暗羅衛去貼身保護他。


    直到我死,司馬容未曾做過一件讓我失望的事,而我也未曾辜負他任何一次。


    說他是我最親密的左膀右臂,並不過分。


    不過,現在……


    我這西山主,言語裏雖對我似多有懷念,可他為什麽……和墨青關係這麽好呢?


    不知道我是被墨青殺了的嗎?


    我在一旁盯著他,有點不開心。一直盯到司馬容終於把目光從墨青臉上挪開,掃了我一眼:“這位是?”


    “徒弟。”墨青答了一句,“劍是給她取的。”


    “哦。”司馬容淡淡應了一聲,垂頭看了看手中劍,“也是,這麽好的劍,空放著也是làng費。”他呢喃了一句,默了片刻後,復而才抬頭望墨青,笑道,“先進來坐吧。說說,想要個什麽樣的劍鞘?”


    穿過小院,入了屋內,隻見屋裏上下兩層,沒有階梯,全是鋪的斜坡,方便輪椅上下。屋中上上下下忙碌著的還有幾個木頭人,各行其事,比人還規矩。


    角落裏還有一些木頭鳥木頭馬擱置。


    整一個木頭大觀園……


    我記得我西山主以前沒這樣的愛好啊。


    在屋裏瞥了一圈,我目光倏爾停在了大堂正中,有一個方形的幾案,案上放著一個木頭搭的無惡殿的模型。模樣jing致,一根一根細木頭搭上去,看著便極費工夫。


    見我盯著這模型發呆,司馬容道:“閑來無事,便搭來玩玩,以慰想念。”


    他說以慰想念……那就證明他是想迴塵稷山的。可他想迴卻沒有迴……


    一!定!是墨青這個小醜八怪把他流放到這裏了!一定是我西山主念著我,不願給他辦事,於是墨青就針對他了!現在他囚了我北山主,流放了我西山主,就留了個看不慣我的顧晗光天天在塵稷山晃dàng。


    這個小醜八怪!心思深得很哪!


    我yin森森的瞪了墨青後腦勺一眼。


    墨青適時正接過木頭人遞過來的茶杯,恍惚間他手指微微一僵,我怕他察覺我按耐不住的怒火,於是背過身去看別的東西。聽得墨青在身後與司馬容道:“若是想念塵稷山,迴去便是,西山主的位置,一直給你留著。”


    墨青讓他迴去?我耳朵豎了起來。


    司馬容一聲笑:“不了,想念歸想念,離不開的卻是這裏。”


    什麽?是我的西山主自己不願意迴塵稷山?我轉過頭,審視著司馬容。


    “而且,我在塵稷山,本就是為了報招搖的恩qing,既然她不在了,我也沒必要繼續留在那裏。你也把萬戮門打理得很好,江湖上早有傳言,塵瀾不日便要登上門主之位,我這殘疾之身,不宜走動,且……這命數,也不知何時將近。他日登王大殿,怕是不能參加,先在這裏提前賀你一句吧。”


    墨青沒有接話。


    司馬容也不甚在意,隻將六合劍又拿起來看了看:“且說說吧,打算弄個什麽樣的劍鞘?也算是做了好幾年的機關了,做劍鞘,應該也不會讓你失望的。”


    司馬容,做劍鞘你不會讓我失望,可你做西山主,怎麽就這麽讓我失望呢!


    我走了,你就什麽都不爭了嗎?


    你這孩子,怎麽這麽沒有拚勁兒呢!


    憑我以前對你的關心與愛護,憑你在萬戮門裏的威望與聲望,你就沒想過篡個位什麽的嗎!把墨青捅下去自己來當王啊!


    跟了我這麽多年,怎麽連這點上進心都沒有呢?你看人家薑武,一個門外的人,為了門主之位,都比你能蹦躂!


    第27章


    司馬容不打算篡位,我如今這個身份也沒辦法去攛掇他,萬一搞個不好,沒將司馬容挑唆成功,倒讓自己的身份在墨青麵前bào露了,那可真真不劃算。


    我便與他簡單說了幾句關於劍鞘的事兒,就坐在一旁玩木頭,而墨青卻在司馬容一同入了製作坊,隻jiāo代了我一句:“我有事與西山主商議,你且在外麵等候。”


    我揚起了大大的微笑,懂事且溫柔:“好的師父。”


    坊門關上。


    我心裏是一萬個好奇。


    之前在塵稷山,墨青藏書閣也讓我去了,如何處置北山主也讓我聽到了,我還以為墨青現在不會有什麽事想避著我呢。原來在這兒卻還是有的。


    想到司馬容待墨青的那般溫和態度,還有那一聲聲親切的“塵瀾”……再連著司馬容離開塵稷山,墨青穩穩坐上門主之位這些事一琢磨,我不由生出了一些……遐想?


    當初墨青殺了我,門主之位理當是他的,可他能將這位置坐得穩妥,必定少不了有人輔佐。


    北山主袁桀至今對墨青也有不滿,他不會幫墨青。南山主顧晗光又是個冷漠xing子,不愛搭理其他事的。東山主是個瘋丫頭,一年見不了她幾麵,我從禁地出來這麽多天,就是沒在塵稷山見過她的影子。估摸著是在我死後,嗷嗷哭了幾場就跑不見了。


    唯一會幫助墨青,且成為qiáng大助力的,就是司馬容。


    可他明明才是最可能繼承門主之位的人,他竟心甘qing願的輔佐墨青……


    我越想越好奇。正在這時,屋內倏爾傳來“嘭”的一聲,像是什麽東西掉在了地上似的。


    哎呀,他們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什麽了,在裏麵到底有什麽動作啊!我掐了個千裏眼的訣,往裏麵望,可隻望到黑漆漆的一團,一定是墨青用法力遮住了我的視線。


    看不到,我心覺無趣,隻得在一旁尋了個椅子坐下,這剛一坐下,我便有了聽牆角的法子了。


    我脫掉芷嫣的身體,飄了出來,今天沒有修菩薩道的琴千弦在,一般的結界我也是妥妥的能穿過去的。可我這兒剛要往那邊飄,耳邊忽然就是一聲嗬斥:“站住!”


    我一愣,往旁邊一瞅,卻見房間周圍與方才都沒有兩樣,木頭人都在gān著自己的事qing,唯有……高高的房樑上,長長的頭髮慢慢掉了下來,一個白衣女鬼從房樑上倒吊著,落了下來。


    慶幸,之前去了那麽多次鬼市,什麽稀奇古怪的鬼都見過了,這今日要是換了芷嫣在此,怕是真要嚇得一命嗚唿了。


    白衣女鬼站在了我的麵前,攔住我:“你是什麽鬼?”


    我抱著手,微微眯了眼睛,司馬容這房子看起來不錯,可竟卻是個yin宅啊。他莫不是搬到這兒來之後,被這女鬼害斷腿了的吧?我上下打量了女鬼一眼,圓臉杏眼,除了麵色太過蒼白以外看起來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也不是厲鬼嘛,害不了人。


    見我不答她話,也不怕她,小圓臉皺了眉頭,她圍著我繞了一圈,然後指著芷嫣道:“你搶了人家身體?”


    “沒啊。”我坦然道,“人主動給我的。”


    小圓臉愣了一瞬,隨即又是一皺眉,斥道:“胡說!人怎麽會主動把身體給你?你到底是什麽鬼?來這裏作甚?”


    我歪著腦袋看她,一笑:“與卿何關?”言罷,我不再理她,徑直穿過她的身子便要去聽牆角。但我沒想到,在我即將穿過那坊門的時候,小圓臉忽然又猛地躥到我身前來,速度快得讓我驚異。


    “你想傷害阿容?”她一聲厲喝,我被喝得有點愣神,聽她對司馬容的稱唿,她生前難道與我西山主很熟悉?既是熟人,那我便報上身份也無妨。


    “我……”


    “誰也不能傷害他!”


    小圓臉打斷我的話,周身登時爆出了一股力量,愣生生的將我推到芷嫣身體旁。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剛才……


    這小圓臉,竟然震開了身為鬼魂的我?


    我轉頭看她,隻見她周身有忽黑忽白的氣息在閃爍,她盯著我,而眼神卻又像是盯著別的地方:“誰也別想傷害他。”她是自言自語的說著,“我會保護他的。”


    她這一身氣息,竟像是馬上要變成厲鬼了似的。


    分明方才還好好的……她以為我要去裏麵害司馬容?這觸及到了她的底線,所以惹她發怒了?如此在乎司馬容?可我並不記得司馬容身邊有這樣一個女子呀。我蹙眉,問她:“你和司馬容什麽關係?”


    “司馬容?”她一臉戾氣褪去,有幾分茫然的盯著我,“司馬容是誰……”


    我有點搞不懂了:“你不是要保護阿容嗎?你不知道他的名字?”


    她呆立在原地,眼神發怔,嘴裏一直不停的默念著司馬容的名字:“我不知道。”她呢喃著,“我不知道,我忘了……他是誰,和我什麽關係……我忘了……”看這模樣,竟是有幾分瘋癲。


    我覺得我又漲見識了,原來……鬼竟也是會發瘋的……


    見她如此,我便沒有再問,以免又觸及到她什麽隱晦的qing緒,導致她像方才那樣向著厲鬼的道路奔去。


    而便在此時,坊門“吱呀”一聲打開,墨青走了出來,身後跟著的是推著輪椅的司馬容。墨青目光往芷嫣身體上一瞥,司馬容也看了過去:“睡著了嗎?”


    聽他說話,小圓臉轉頭往那方一瞅,目光徑直落在司馬容臉上。她臉色一變:“阿容,司馬容……我不會忘的,我會保護你……”她說著,眸光一轉,直愣愣的盯著我,“我不允許你傷害他!我不會再讓誰在我麵前傷害他!”


    她一身戾氣大漲,我一驚,隻覺得奇冤無比:“誰說了我要傷害他!”


    此時,她顯然再聽不進別人的言語,愣頭向我沖了過來。


    我側身yu躲,可這魂魄之體,饒是吃過神行丸,也沒有這終生束縛於此地的厲鬼來得快,我隻覺一股兇戾之氣穿胸而過,胸膛竟如活著的時候一般有著撕裂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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