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很明顯笹原夏希是無法預料到後麵大江紫與笹原幸在八沢鎮遭遇到的事情。


    大江紫遭到八沢鎮民暗算,直接昏迷了半年多。


    弄得她也跟著躺在床上像根木頭一樣杵了半年。


    這就導致她之後的計劃全部都跳水,連靈魂轉移至笹原幸身上的打算都落空了。


    被一群普通人偷襲,弄成這個樣子,簡直倒黴到讓她都無話可說。


    而最近她剛從病床上醒來,結果第一眼就看見了她最熟悉的人——


    西城式。


    這個人作為當年靈魂轉移的協力者。


    笹原夏希一見到他就緊張到話都說不出來了。


    因為西城式是知道她現在就藏在大江紫這具身體內的。


    而且自己之前還狠狠地利用了他,誘騙他打開了一部分荷取家怨靈的封印。


    因此,就算西城式立刻出手將她從大江紫身體拽出去,她都不會感到一絲一毫驚訝。


    但很快笹原夏希就發現自己的疑慮是多疑的了。


    她發現麵前的西城式似乎不認識她,甚至還向自己詢問起了自己本體的事情。


    這就讓笹原夏希瞬間就明白了。


    荷取家的怨靈或許沒有讓西城式喪命,但可能對他的記憶造成了衝擊,讓他忘記了很多事情,其中也包括自己...


    這一下,笹原夏希又動起了歪腦筋。


    從談話中她知道西城式在追查他自己身世的問題。


    而他接下來肯定是要迴到西城本家的...


    笹原夏希一下子就有了主意。


    讓笹原幸跟著西城式。


    隻要西城式同意帶笹原幸一起離開,那她就會在晚上實施靈魂轉移的秘法,將自己這部分靈魂轉移到笹原幸身上。


    到時候她就能跟著西城式,重迴西城家。


    而西城式隻要迴到西城家,她就有機會再次接觸到荷取神社。


    到時候借用笹原幸的身體,將荷取家的兩百人怨靈釋放而出!


    這就是她的所有打算。


    但笹原夏希卻漏算了一點。


    那便是的大江紫與笹原幸之間的感情。


    笹原幸居然願意放下她這個親生母親與大江紫生活在一起!


    這當時就讓笹原夏希心情格外複雜...


    說到底,笹原幸是她的女兒,作為母親,再怎麽殘忍,都多多少少希望她能注意到自己。


    可是現在——


    “看來是沒機會了。”


    笹原夏希抬頭,看著麵前的西城式與北川寺。


    她明白,西城式帶過來的那個青年,就是為了防備她奮死掙紮、觸底反彈而拉準備的保險。


    自己的處境就像是被釘死了的死魚,根本無法動彈。


    而西城式的打算也不難猜——


    將自己從大江紫這具身體中拖出來。


    而失去肉體憑依的靈魂,要麽變成善靈,要麽腐敗成怨靈...普通的遊魂最終隻能消失...


    笹原夏希不認為自己能成為善靈,因為她從本質上來講就是個惡人。


    她同樣也知道,就算現在求饒,西城式與北川寺都不可能那麽簡單放過她。


    而事實上...要是立場反轉,現在被逼上絕路的是西城式,她同樣也不會聽對方是否求饒。


    但是——


    “阿幸是荷取家的末裔。”


    笹原夏希看向西城式,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不奢望你照顧阿幸,但是我希望在之後的生活裏你不要為難她。讓她普通的生活下去就可以了。”


    仇恨是會傳遞的。


    已經恢複記憶的西城式難免會遷怒於笹原幸身上。


    說到底,西城家與荷取家之間本來就存在濃鬱到化不開的仇恨。


    西城式沒有說話。


    笹原夏希覺得自己是戳到他的痛處了:“阿幸才八歲,西城,難道你真願意將她牽扯進我們兩家的仇恨之中嗎?”


    她說出這話的時候,自己其實都有些底氣不足。


    要是當年她將荷取家怨靈釋放而出,黃泉之物湧入現世,死傷可不隻是西城家的人。


    無論男女,無論幼童老少...一律都會死亡。


    現在用這個去勸說西城式...老實講,她自己都覺得滑稽。


    “西城...”


    笹原夏希打算開口,繼續說服西城式。


    但很快便被西城式擺手的動作打斷了。


    笹原夏希麵色一下子就垮下來了。


    她臉色變化得很誇張,上一秒還是要與你講道理的嚴肅認真的表情,下一刻麵色就透出些許絕望了。


    笹原夏希哐啷一下就脫力跪倒在地了。


    電影裏很多事情並不是騙人的。


    比方說人的力氣是真的能在一瞬間就被抽空的。


    “你是你,笹原幸是笹原幸,她與這件事毫無關係,就算你不說這些話,我同樣不會針對她。”


    西城式將後麵這句話說出來了。


    “哎...哎?”


    本來還以為西城式會甩出什麽狠話來的笹原夏希愣住了。


    她有些迷茫地抬起頭,看著麵前的青年。


    他雙眼平靜,神色很是認真。


    西城式沒有半點說笑的意思。


    而是他真這麽認為的。


    什麽複仇啊,斬草除根啊...那些都是電影裏的劇情。


    誰在現實裏會真那麽做?


    人活著本來就夠累了,誰沒事還往自己上增負重?


    再加上笹原幸對荷取家的事情本就一概不知。


    西城式更不可能去針對一個小孩子。


    所謂的報仇,斬草除根,不過是笹原夏希一廂情願。


    似乎是察覺到西城式眼中的認真,笹原夏希逐漸恢複了力氣。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隻是我沒弄懂。”西城式盯著她又開口了:“你作為荷取家的末裔,除了複仇外,對這種事情應該不會太在意的才對。包括笹原幸的事情,就算她真死在我手裏,你應該也不會感到意外才對。”


    是啊。


    要真如電影裏那樣,笹原幸就算真因為兩家恩怨死亡,笹原夏希這個主動的複仇者也應該不會有任何遺憾才對。


    畢竟是她失敗了。


    “......”笹原夏希。


    “或許...是因為我是她的母親吧。”


    笹原夏希喃喃自語了一句。


    “一年都沒有照顧笹原幸的母親?”


    “嗬嗬。”笹原夏希無法反駁。


    她嘴角向上彎,眉角卻無精打采地垂下,露出的笑臉比哭還要難看。


    這大抵就是所謂的‘苦笑’吧。


    壞人有壞的地方。


    但也有良心未泯滅的地方。


    不能因為他單純的壞而否定他好的地方,但也不能因為他做了好事,就否定他壞的地方。


    這才是人性。


    很複雜。


    看著麵前的笹原夏希,西城式又開口道:“我還有個問題。”


    “...你問吧。”


    到了這個地步,笹原夏希也沒有寄希望翻盤了。


    “為何你要冒著暴露自己的風險,來到這個書齋?”


    是的。


    笹原夏希來到這個書齋隻會白白增加自己暴露的風險。


    “......”笹原夏希又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她歎了口氣,從肩包中取出了一個木罐。


    笹原夏希凝視著這個木罐,過了好久才開口:


    “這裏麵,藏著我丈夫的靈魂。”


    “或許你們不會相信,像我這樣隻為了荷取家複仇而活的人,也確實會喜歡上一個人。”


    “一開始確實存在有利用幸治的想法,但很快,我便從他身上獲得了難以想象的幸福。”


    西城式看了一眼笹原夏希。


    這個隻為了複仇的女人,此時卻怔怔地望著木罐。


    “和幸治生活的那幾年,是我最幸福的幾年,我中途也想過收手,但是——”


    笹原夏希將木罐放下,眼中也浮現出格外惶恐的神情。


    “可是每次當我想要停下的時候,背後總是會出現很多人的亡靈...不止是父母,還有很多很多我不認識的人。他們在我的夢裏,不說話,隻是用格外怨毒的目光看著我。”


    “所以我停不下來。”


    日本人相信死者的怨恨會形成詛咒。


    詛咒會追趕著生者,讓生者也陷入詛咒中。


    就如同傳染病一樣。


    就算知道報複如今的西城家也不會有任何作用,但荷取家的‘亡靈’依舊會推搡笹原夏希。


    “我把幸治的靈魂留下,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夠讓他重新活過來,但時間已經過去太久。”


    笹原夏希將木罐重新拿起來。


    笹原幸治的靈魂不像擁有能力的人那樣。


    作為普通人,他根本無法保持自己的意識。


    就算將這團靈魂轉移到其他人的身體中,笹原幸治也再也無法迴來了。


    “西城,你叫來你身後那個青年,想必就是在我反抗的時候,讓他協力一起製服我...對吧?”


    笹原夏希將木罐重新抱起,同時看向西城式身後的北川寺。


    “嗯。”


    西城式並沒有不承認。


    他就是這個想法。


    就算是現在他也沒有改變自己的想法。


    畢竟笹原夏希的經曆雖然確實感人,但她也是導致荷取家怨靈解封的罪魁禍首。


    且她靈魂寄生的人還是大江紫。


    大江紫可沒做什麽錯事,她沒有任何理由被笹原夏希占據身體。


    “我知道了。”


    笹原夏希點頭。


    她沒多說什麽,隻是閉上雙眼。


    靈魂...


    從肉體中衍伸而出——


    “她主動將自己的靈魂從大江紫的身體中退出來了。”


    身後的北川寺開口了。


    他眼神毒辣,一眼就看出笹原夏希做的事情。


    “與其讓你們生拉硬拽,倒不如我自己主動從她的身體裏脫出...在這個時候,我還想說最後一句話。”


    已經離開大江紫身體的笹原夏希開口了。


    沒錯。


    如今已經沒有任何翻盤的機會。


    倒不如自己主動離開。


    她的靈魂不像西城式與西城介一那樣,有二沢寶玉這種東西緊密的與大江紫連接在一起,因此離開大江紫的身體也不是那麽困難。


    她的聲音充滿落寞。


    “我知道,阿幸可能十分恨我,埋怨我為什麽不撫養她成人...但是唯有這件事我想告訴她。我其實很愛她,真的很愛她。”


    靈魂的光彩向上騰起。


    這同樣也是西城式第一次見到人類靈魂的形狀。


    有種騰在半空中光團的感覺。


    其表麵散落著瑰麗而詭異的光粒。


    隻是看一眼,就仿佛能夠看見其中笹原夏希的所有記憶。


    從小便接受荷取家複仇的理念。


    到長大嫁給笹原幸治。


    為笹原幸治意外死亡而痛哭...


    最終肉身毀滅於古神社中。


    如同走馬觀花一樣。


    一幕幕場景升起,又消滅...


    “我來見你了,幸治。”


    笹原夏希發出最後一聲長歎。


    像是解脫一樣,撞向木罐——


    伴隨著清脆的響聲。


    魂粒飛舞!


    笹原夏希裹挾著笹原幸治的靈魂,向空中騰飛而去。


    西城式與北川寺走出門外,抬起頭。


    天際邊,笹原夏希與笹原幸治的靈魂緩緩消逝了。


    與此同時,還待在自己房間中笹原幸似乎也有所感應。


    她拉開窗簾,小身子爬上桌麵,探出腦袋,看向窗外。


    然後抬起手,衝著光芒聲嘶力竭地唿喊著:


    “再見!再見!”


    她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采取這樣的舉動。


    但她總覺得,有什麽重要的人,似乎已經離她遠去了。


    去了很遠的地方。


    ......


    西城式與北川寺對視一眼。


    兩個人沒有想到最後居然是這麽個結局。


    笹原夏希無疑是複雜的。


    她一邊決心要複仇,一邊又留戀於自己的女兒與笹原幸治。


    同樣,笹原夏希最後那句‘我其實很愛她’的話語,應該並不是偽裝的。


    她確實很愛笹原幸。


    畢竟西城式都離開了那麽多天。


    在這些天裏,她總是有機會能將靈魂轉移至笹原幸身上的。


    但她卻遲遲沒有動手。


    估計是下不了那個決心對自己的孩子動手吧。


    或許她來到這個書齋的目的不僅僅是取出笹原幸治的靈魂。


    可能也有懷念當初與笹原幸治生活在這裏時光的意思。


    作為荷取家的複仇工具,她能感受到的溫暖,全部都是從笹原幸治身上獲得的。


    要是笹原幸治並沒有因為意外死亡,或許她真會放棄自己的計劃吧。


    說不定還會相夫教子,讓笹原幸接受更好的教育吧?


    但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那麽多或許。


    不管如何,事情都已經結束了。


    已經逝去的人不會再迴來。


    而那個所謂的靈魂轉移秘法,其實也就是被亡者所束縛住的虛無縹緲的思念罷了。


    轉移過靈魂的人...還是那個你所想念的人嗎?


    這就仁者看仁,智者看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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