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當他說出趙長寧這三個字的時候,長寧的臉部輕輕抽動。她的第一個反應就是有詐,假如朱明熾隻是在使詐呢。


    於是她就淡淡道:“趙長寧?大人在說何人,我倒沒聽過這個名字。”


    朱明熾就沉聲笑了,他站起來背手走到趙長寧麵前:“知不知道你的破綻在哪裏。”


    “大人當真說笑了,我當真是來彈琵琶的,有什麽破綻?”趙長寧覺得朱明熾真的知道,而不是在詐她。她要是打死不承認呢?打暈他逃跑好像不現實,門外全是他的人,而且她絕對敵不過朱明熾。


    百轉千迴的一瞬間,朱明熾就接著說了:“我是習武之人——那天我扣住你喉嚨的時候就發現不對了,雖然有的男子喉結當真不明顯,但是摸卻能明顯感覺到男女的不一樣。不過你是不是男子,這並不關我的事,我也不想說,反而想看看你究竟要幹什麽。”他淡淡說,“今天你一開口說話,我就聽出來了。”


    “你不覺得你很奇怪麽?風月之地的女子,開口都自稱妾身之類,你卻自稱是‘我’,這個破綻露得不聰明,我猜趙大人應該是不喜歡自稱妾身吧。趙大人心性堅韌,甚至能科舉做官,可見是對此妾身之流厭惡至極,這樣就可以理解了。”


    趙長寧臉上的笑容漸漸收了起來,麵無表情,她的確是厭惡那個稱謂的,竟自己也沒注意到這個破綻。


    這個人也許當真能登上帝位呢。太子殿下雖然也聰明,但沒法跟朱明熾這種比。朱明熾讀書也許並不怎麽樣,但在別的方麵,他聰明絕頂。可是沒有人發現這個人才是最厲害的。


    “殿下觀察入微,目光如炬。”趙長寧輕聲說,“那殿下打算怎麽辦?”


    其實趙長寧不是沒有應對的法子。她知道剛才朱明熾在外麵和他的下屬在談什麽,她畢竟是大理寺的官員。


    最近有個案子,管漕運的嶽大人因監管不力被抓,而朱明熾的下屬問他是否要停止河運。那麽很明顯,這位嶽大人應該是朱明熾的人,朱明熾在借由漕運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至於這件事是什麽,並不難得知。長寧隻消迴去查閱卷宗,就知道所指何事了。


    隻是她敢威脅杜少陵,卻絕對不敢威脅朱明熾。


    她很有可能會被朱明熾滅口。趙長寧不敢跟朱明熾耍這樣的心眼,他是特權階級,他殺個把官員又如何。正好還是在這樣的地方,她死了都沒有人知道!


    所以她什麽也不說,聽這位爺想怎麽著,可恨她還是太子黨的人,說不定朱明熾會非常想除之而後快!


    朱明熾一時也沒說話,他也在想將這個人如何是好。這個金鑾殿孤直的背影,瓊林宴上風采出眾的探花郎,太子殿下的心頭好。以女裝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出落得如聖蓮一般,竟當真有幾分驚豔。剛才那番親熱,有幾分戲弄的心思,又有幾分真正的欲念,也隻有他自己心裏才清楚。


    朱明熾盯著她看,這個人當真機敏,她換稱自己為‘下官’,將這房中一直籠罩的詭異曖昧退了幹淨。見她的臉在昏暗的燈下,分明出現一種玉質的清冷,清麗而雅致,似乎瞬間就隔開了千山萬水。


    趙長寧看到朱明熾黑色的皂靴停在她的麵前。“你到這樣的地方來幹什麽?”


    趙長寧不敢隱瞞他:“下官來查孫大人自縊一案,所以蒙混進來了,不過這裏麵什麽都沒有。下官想出去,但是被帶到了殿下這裏。”


    朱明熾俯視著她,又慢慢問:“……我方才在外麵說話,你在屋內偷聽,聽到了什麽?”


    趙長寧的心猛地一跳,背心幾乎立刻就出汗了。她盡量維持著語氣的冷淡:“下官沒有偷聽,也不知道殿下在說什麽。”


    朱明熾笑了:“你覺得我該不該信你?”


    “下官的確什麽都沒聽到。我是大理寺的官員,不過是為大理寺做事,亦算是為殿下做事,隻望殿下是信得過我了。”趙長寧知道朱明熾不信。她腦中轉得飛快,但是在絕對的力量麵前,任何的詭計似乎都是無用的。


    朱明熾一根指頭就可以擰死她。


    “殺了你,比信你容易多了。”朱明熾森冷、漠然道。


    趙長寧聽到這句話,立刻就跪下了,冷汗已經打濕了她的背心。這個人壓迫力極強,不愧是從戰場上迴來的,殺氣幾乎凝成實質。趙長寧眉尖微動,如何能讓朱明熾放過她?


    人在被逼急的時候,會想出非常瘋狂的辦法。趙長寧想起剛才朱明熾進門之後壓著她吻。她頓時手心汗津津的。其實還有個辦法讓朱明熾不忌諱到想殺她,很簡單。


    這是保命的良策,至少讓朱明熾放鬆對她的警惕。也沒有辦法了。


    “殿下,”趙長寧輕輕地道,“就算我聽到了,也不會出賣殿下的,殿下大可放心。”


    朱明熾意味不明地笑了:“嗯,這又怎麽說?”


    趙長寧的手在袖中握成拳,卻似越發的說不出口了:“……殿下已經知道我的身份,若握將殿下的事說出去,殿下也不會放過我,長寧甚至難逃絞刑。不知道這個主意,殿下以為如何?”


    趙長寧這時候都不想去看朱明熾是什麽表情。她最恨別人拿這個來威脅她,卻又不得不提供此法。


    他竟久久沒有說話。


    朱明熾隨意地半跪下來,低頭靠趙長寧極近。手指輕輕地挑起她的臉,語氣卻柔和了許多:“你當真也是挺狠的,拿自己來賭,是怕爺殺了你麽?”


    “今為殿下所救,應當以示感激。”趙長寧隻是輕輕道,未理會他狎弄的舉動。她當然不想死,好不容易走到今天。


    她荏苒的身子可能有些微微地顫抖,因為她在怕,反而更加的動人了。朱明熾一時沒有說話。看著她這個樣子,許久道:“爺既然救了你,又何至於會再殺你。”也許是因為第一眼看到她女裝的樣子出現在麵前,就動了異樣的心思,否則何至於剛才那般。


    他又問:“方才你彈那首曲子,當真是不知道名字?”


    長寧才知道在他的麵撫琴是班門弄斧。學曲的人能不知道曲子的名字嗎?


    趙長寧這時候垂下眼,心裏甚至有一絲淡淡的古怪感。他問這句話是什麽意思?趙長寧自然不願再說什麽了,於是低聲道:“下官的確無他意,殿下若不這麽以為,下官也沒有辦法。”


    朱明熾終於是站起身,然後淡淡地問她:“你可與別人彈過?”


    他說的是《鳳求凰》?趙長寧單膝跪在他麵前:“此曲怎能隨便與別人彈,隻為二殿下談過一次罷了。”


    這話說出口了,趙長寧卻覺得有說得幾分旖旎的意思。於是又加了句:“下官原不善撫琴,故也不曾給別人彈。”


    朱明熾嘴角微勾,將桌上的護腕再拿過來綁上。既然逼到這個地步了,本就無意殺她,便不再嚇她了:“行了,今兒暫且放你一次。我還有事,叫人送你迴去吧。”


    “殿下,不必!”趙長寧立刻道,“出了弄玉齋,我自知道迴去。否則就……說不清了。”


    朱明熾眼睛一眯,又重複了一遍:“衣裳我馬上叫人送過來,會有人送你迴去。”


    這樣的人,如何嫩違逆他的話!


    隻是趙長寧也抬頭看他:“殿下,出院子之後我需得自己迴去。”


    朱明熾見她這個人,方才明明還在壓他的身下過,現在卻離了十萬八丈遠,甚至神色都還是冷淡的。隻有那臉好看極了,每一寸都精致至極。他道:“那隨你吧。”


    趙長寧卻在心裏想著那個夢。


    這個人心性手段無不出眾。


    也許以後真的應該好生思考自己何去何從了。


    “下官先退下了。”趙長寧退後一步。


    拿衣裳的人進來了,趙長寧換迴男裝,然後離開了房間,走入了園中。


    弄玉齋滿園樹枝都掛著蓮花燈,浮燈的火焰跳動著,自她的身後蔓延開整個院子的燈火,輝煌燦爛。朱明熾看著趙長寧走遠,一邊繼續聽下屬說話。


    “淮揚鹽運相關的人,全部滅口,不要留活。”朱明熾雲淡風輕地道。四周是夜色的寒冷肅殺。


    跪在他身後的下屬應喏。


    弄玉齋門口已經掛起燈籠,因為這裏靠近護城河,夏夜涼風習習。


    紀賢他們三人在弄玉齋外麵等趙長寧,紀賢想看看趙長寧穿女裝的樣子,幹脆帶這兩個到門口來堵她。免得他跑了。


    琵琶班子緩緩出來了,紀賢在人群裏掃了一眼,卻似乎沒有看到趙長寧。


    關娘子看到他,卻走到他麵前屈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道:“紀大人……裏頭有位爺看上了那位姑娘,來頭太大,您也知道在裏麵我們說不上話,連關娘子都惹不起那位爺。有愧紀大人所托,實在是……”


    然後就從袖中拿出一張銀票,給了他。“這些銀子,勞煩轉交姑娘的家人吧,姑娘也沒帶一句話,妾身也不知道那位爺是怎麽打算的。妾身明兒個,再替紀大人問問朱娘子吧……”


    紀賢捏著這張八百兩銀子的銀票,他皺了皺眉:“誰帶走他的?”


    “我也不認得,但連朱娘子都怯他,必定來曆了不得。”關娘子無奈道。


    陳蠻臉都青了,徐恭張大了嘴。趙長寧這是被人……看上了?他可是朝廷命官啊。


    他怎麽就被人看上了呢?他是個男的啊。


    等關娘子走了,紀賢才迴過神來,感歎道:“……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大人我一個月的俸祿才十石米,連十兩銀子都沒有。你們趙大人竟然能賣大人我八年的俸祿。”說著就把銀票收進了袖子裏。


    “大人,這個……”徐恭不知道這應該從頭說起了,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是應該說:大人您幹嘛收咱們大人的賣身錢,應該給趙大人啊!還是該說:大人咱們是不是要進去營救一下。


    “你們這是什麽眼神,一會兒自會給你們大人的。”紀賢覺得莫名其妙,他的人品沒這麽差吧?


    陳蠻道:“紀大人,您不覺得咱們應該做點什麽嗎?您若不進去——我就要進去了。”


    “這裏麵你是進不去的,會些拳腳也沒轍。”紀賢看了他一眼。“要能闖進去,何須你們大人出馬。”


    紀賢歎了口氣說:“大人我還沒想出來辦法,去那邊攤上吃碗麵,慢慢想吧。”麵攤就在弄玉齋的門口,能夠看得見往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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