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趙長寧意識不清地感覺到自己被誰抱起來,這個人身上的味道很熟悉。


    “承禮,你做什麽!”有人在喊他。


    “我是她的老師,她有錯,自也該罰我。最後這棍我替她受。”這個人的淡淡的嗓音響起。


    “你……”似乎是趙老太爺的聲音,“我叫你教他,你倒是真的疼愛他。”


    那人頓了頓:“我答應教她,自然就有這份責任了。”


    趙老太爺聽了就歎氣:“你想替他受這最後一棍,但這裏誰又敢打你的棍子……罷了!最後這棍便算了,你帶他迴去吧。”


    長房裏的人很快圍過來,長寧聽到竇氏感激地對周承禮千恩萬謝。這個人沒有多說話,緊緊地穩穩地,抱著她就往長房走去。


    長寧陷入了半昏迷之中,可能是太痛了吧。屋內婆子的喧嘩,姐姐們的哭聲。她覺得很難受,又覺得吵,但是連眼睛都睜不開。


    她不知道竇氏已經急瘋了。她拿手一探,發現不愛發燒的長寧竟然發起了高燒!


    周承禮坐在床沿看著她,看著滿屋子的女眷哭哭啼啼的沒個主心骨,她們的主心骨正躺在床上。就說:“家裏若有蠶沙、陳皮、竹茹這三味藥,煎湯先與她服下。若沒有蠶沙,就先用枸杞葉替代。”


    長房女眷多,他又不是親的叔伯。不好久留,先站起來說:“若是有什麽問題,立刻派人到東院來找我。”


    竇氏立刻叫了身邊的宋嬤嬤送他出去,大丫頭香椽跑去廚房尋這三味藥來煎,幸好這三味都是好找的藥。光是藥不夠,立刻派人去青衣巷請了柳大夫來。


    趙玉嬋站在屏風旁邊許久,才小步過來問:“娘,哥哥傷得……傷得嚴重嗎?”


    竇氏猛地迴過頭,似乎才看到這個女兒。她的眼睛許久不動,盯得發紅,卻一把揪過趙玉嬋的衣襟,劈頭蓋臉地打了她一巴掌:“我打死你個沒用的東西!你把你哥哥作踐成這樣……你讓他受苦……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麽!”


    趙玉嬋捂著臉,這是竇氏第一次打她,以前無論她多麽驕橫,竇氏都是縱容的。她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自己被打了。


    好久之後,她的眼淚才突然冒出來,爭先恐後一般地地越來越多。


    “娘,我知道錯了,我知道了的!”趙玉嬋邊說便退。但竇氏又很快撲了上去,抓住女兒又打,“你知道個什麽!你哥哥護著你,你呢?你整天都在幹什麽,幫著外人來害你哥哥!若我不打死你,留你這個禍害來做什麽!”


    趙玉嬋被打得哇一聲哭出來,兩個姐姐怕打出事,過來攔竇氏。直到趙承義處理好了外麵的事,進來把她們兩個拉開,讓大家到西廂房去說話。他才問趙玉嬋:“你知不知道這放印子錢是多嚴重的事?”


    趙玉嬋還在哭,嬌嫩的臉微微發紅,帕子擰成一團。


    “舉子放印,若被官府發現,可直接不許他參加會試,你知不知道這個?”趙承義嚴肅地道,“你想毀掉你哥哥的前程嗎?以前我當你孩童頑劣,沒想你連這等缺心的事都做得出來。你自己說說,你該不該打?”


    趙玉嬋抽噎著,臉色煞白。她知道哥哥會試這件事對於全家人的重要性。哥哥其實一向都是對她好的,連這事也幫她瞞著,棍也替她受了。她卻想毀掉哥哥的前程,甚至毀掉他在趙家的地位。


    “我知道我錯了。”趙玉嬋如孩子一樣的抽噎著哭,“我知道了……”


    趙承義歎氣,他沒有安慰小女。而是揮手叫外頭的仆婦進來:“帶她下去洗把臉,閉門思過,好生清醒一下。”


    到了半夜,外頭下起了大雪。雪大如席,漸漸的什麽都看不到了,積雪壓斷枝椏的聲音,北風在空曠處唿嘯的聲音,將長寧吵醒了。她睜開眼就看到透過細葛布的微光,隔扇外已經是黑透了。守在她床前的是竇氏和宋嬤嬤。


    “寧哥兒,娘給你敷了藥膏。你還疼嗎?”竇氏見她醒過來了,連忙過來問她。


    趙長寧嘴唇微張,發現竟然聲音都嘶啞了,她想說不疼。但其實身上疼得她連翻身都不成。隻能苦笑:“我若說不疼……您信不信?”


    竇氏聽到兒子這麽說,不禁又哽咽起來。怎麽會不疼呢!人是血肉之軀,那樣的立威棍,鐵打的人才會不疼!


    “你父親已經罰了玉嬋閉門,是她連累得你。方才最後一棍是你七叔攔下了,他抱你迴來的,老太爺已經不追究這件事了,你好好歇息就是……娘在旁邊守著你。”


    趙長寧睜開了眼睛,好久她才反應過來,這件事情已經結束了。宛如脫去了一層皮。


    “母親。”她喊了竇氏一聲,“當初您出這個主意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以後該怎麽辦,娶妻生子該怎麽辦……為什麽是我?”


    竇氏抱住孩子的手,她茫然了一下,然後明白過來兒子說的是什麽事。


    當初……根本就是她一時昏頭衝動了,沒有考慮過後來,也沒想竟就這麽成功了十多年。


    “為娘那時候沒有辦法,隻能這麽做。否則娘和你的幾個姐姐,在這家裏更是一點依仗都沒有了,甚至是你,其實也是沒有依仗的。後來我也想過,想著隻要你做了官,那就不必娶親了,家裏的人不幫你瞞著也要瞞著……否則就是欺君之罪。甚至娘可以給你找個聽話的妻,你隻要不與她行人事,誰也不會知道的。”


    也是,竇氏的性子怎麽會有周密的想法呢。若不是十歲之後她成了趙長寧,這個局怕是成不了的。


    “您這是……好算計。”趙長寧慢慢閉上了眼睛,她有點累了,想先睡一覺。她已經數不清自己多久沒有在卯時之後起過了。


    竇氏拍著她的背讓她能睡得更好些。她站起身,慢慢地走出了長寧的房間。


    “其實,是我對不起這個孩子。”竇氏看著大雪輕聲說,“她的癸水不準,我知道是身體調養不當所致,但我卻從來沒有找人來給她診治過。甚至心裏還慶幸過,幸好是不準的……這孩子是在怪我。”


    宋嬤嬤將一件厚厚的棉鬥篷搭在她羸弱的肩膀上。


    “大少爺心裏明白,她不會怪您的。”宋嬤嬤輕聲說,“大少爺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竇氏苦笑:“我真怕她會怕……你說她若是進了官場,入了男人堆裏,與那些人同吃同住的。豈不是隨時都是在被人……”她說到這裏自己就斷了,“罷了,說這些沒有意思!咱們隻有好生為他管好家裏,不要他操心了。”


    兩主仆又靜靜地進了長寧的屋內。


    這樣的大雪接連下了兩天,天空才放晴了。屋內總算是能開了隔扇,照進太陽來。至於印子錢的事,有趙老太爺的刻意壓製,已經沒有人再提起了。又有祖宗祭祀,走親訪友,過年的氣氛重新熱鬧起來。


    其間趙長寧讓人給周承禮送了幾本書,再加蓮花香酥、糖粘糕、一壇子糟蟹聊表他相救的謝意,誰知道他迴信過來:病可養,練字不能斷。你雖討好我,但三篇文章也是要交的。


    趙長寧看了嘴角一扯,提筆迴信:自然會交的,老師不必擔心,賄賂照收就是。


    至於趙長鬆,第二日竟被趙承廉逼著過來看她。在她這裏坐了會兒,喝了兩盞茶,突然百無聊賴地說:“其實我倆還算同甘共苦的,兩次都是我與你挨打的多。我算計你的事你也別介意吧,畢竟你也算計迴來了。我現在整天被我爹罵。”


    趙長鬆一副無賴的樣子,趙長寧淡淡道:“三弟還真是心胸寬廣,愚兄我可比不得。”


    “哪家兄弟不是這樣打來打去的,不過我們打得嚴重一些罷了。”趙長鬆竟然拍著她的肩膀,笑說,“再者真正推波助瀾的是趙長淮,偏偏他次次都沒有事。你那蠢物妹妹是拖累你的,若這是我妹妹,早兩巴掌抽死去了。”


    “好了,我要先走了。我迴去就跟我爹說,咱們兩兄弟已經一笑泯恩仇了,你也原諒我了,你不反對吧?”趙長鬆竟然問她。


    趙長寧笑了:“不反對。”


    趙長鬆從她這兒順了兩個福橘走了,趙長寧就把四安叫進來吩咐:“以後看到趙長鬆,就說我睡了,別放他進來。”


    四安立刻點頭,很謹慎的樣子:“少爺我記住了。”


    果然以後他就跟防賊一樣的防著趙長鬆。


    長寧病了之後,一時間來她這裏探病的人是絡繹不絕,例如趙長旭就一天跑三趟,往她這兒搬好吃的好玩的。趙玉嬋也常過來,隻不過長寧不怎麽理會她,她也覺得長兄房裏的下人處處都在針對她,給她的茶是冷的,隻要不是必要,不會主動給她請安。她又氣又委屈,但再也不敢去向竇氏告狀了。她知道哥哥房裏的人就是怨她害了哥哥,維護著自己的主子,怎麽還再說話。


    現在竇氏和兩個姐姐對她都不如以前好了,她隻能小心翼翼地更聽話些。


    長旭知道了事情的經過,自然也不喜歡趙玉嬋。每次看趙玉嬋的目光就帶著三分冷意,但他跟趙長寧說話的時候,又一副笑嘻嘻的樣子。


    “七叔說我學武頗有建樹,不如去國子監讀武生,以後可以去考武舉,或是從軍。”趙長旭抓著兄長的手捏著玩,“我覺得去國子監還不錯,我讀書又不行,總得謀個出路。”


    趙長寧把手抽迴來:“做什麽,你還小麽!”又道,“我朝就算考武舉也要試文章,你不好生讀書,武舉也考不上。”


    “武舉的文章簡單,我聽說還有直接帶兵法進去抄的。”趙長旭不甚在意這個,而是把手抬起來說,“你看。”他與她手掌相抵,他的手簡直跟蒲團一樣,要比她大一倍。趙長寧的手細長,但又不算很小,是趙長旭太人高馬大了,自然手也大。


    趙長寧就覺得這貨可能是童年缺愛,所以喜歡跟她玩。三嬸娘出身將軍府,是庶女。但從小就教養得跟普通的閨秀不一樣,因此教養孩子也比較獨特。趙長旭聽說就是隨了他那個能行軍打仗的外公,一點不像趙家人的俊秀。


    “他們也是,若是我當時在場,拉了你就跑,管那老不死的做什麽!”趙長旭對長寧挨打的事不太滿意。自從上次長寧替他受過打之後,他就看不得長寧受傷的樣子了,看到的都是他擋在自己麵前的樣子。


    “我都好得差不多了,不提這個。”趙長寧給了他一遝紙,“行了,你過東院的時候幫我拿給七叔吧。”


    趙長旭在她這裏磨蹭不肯走,她這裏好玩多了。迴他三房後就隻能整天麵對嘮叨他的親娘。他勉強站起來要走,又好似想起了什麽,低聲在她耳邊說:“我聽說,趙長鬆最近喜歡去寶福胡同買評鑒的書,不如我趁他不注意,套了麻袋……揍他一頓。你看怎麽樣?”


    趙長寧嘴角微抽:“你莫開這些玩笑了,天晚了,該迴去了。”


    再過兩天趙長寧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就去給祖父請安,在書房裏聽到有人過來稟報:“……不知是誰做的,三少爺不過是去買個書罷了,隻帶了個小廝跟著,結果叫人套麻袋打了一頓,鼻青臉腫地就迴來了。”


    “噗!”趙長寧又差點被茶嗆住,她擦了擦嘴角。心裏對趙長旭有了個新估計,這家夥竟然沒有開玩笑,他是個行動派。


    對於被人打了一頓這樣的事,趙長鬆自然非常惱火。但是大街上人來人往的,你怎知道是誰打了你?隻能把這口氣勉強眼下,俊臉鼻青臉腫了小半個月,無比鬱悶。


    這樣過了元宵節,吃過湯圓,家裏的年味便沒有了。緊鑼密鼓地趕著學堂開課。


    古先生剛得了新消息,聽說皇上剛命了禮部跟翰林院,今年的會試要出新題。四書五經,策論,詔表誥照樣考,但要再加三道題,一道是經算,一道是水文地理,另一道竟然是《大明律》。


    這話一出,應考生嘩然。會試隻考八股文章已經成了習慣,再變不過就是花式寫八股文章。怎的突然要加題了?如今還有一個多月就要會試了,來得及看書嗎?這就跟你一直複習高考,教育部突然告訴你要加試三門從來沒學過的學科一樣的。


    杜少陵的老師——周先生是帶過很多屆考生的,他很快就給了原因。


    “聽說是大年三十那天,聖上召了群臣在禦花園裏設宴,興致頗高,當眾問了翰林院中的一位翰林經算題,沒想翰林竟然答不出來。他本沒放在心上,接著又問了工部左侍郎宋大人《大明律》中關於‘誣告’一條該如何判,可憐宋大人一個工部侍郎,怎答得出《大明律》來!嚇得當場說不出話。皇上便震怒,說爾等食朝廷俸祿,皆是進士出身,卻不通律法。朕倒不知選你們出來何為!後連夜召見了禮部尚書、翰林院掌院學士二人,要增試三題。”


    眾人聽了叫苦不迭,原是這麽個由頭!皇帝老兒的一句話,可憐他們要忙活了。


    臨近科考的時候,全國的舉子都聚到了京城來居住,聽到這個消息自然紛紛行動起來。一時間京城中的《大明律》都賣斷貨了,講經算的《九章算術》、《五曹算術》搶也搶不到。至於水文地理,大家卻沒有這麽重視,講這些的書太多了,也不知道從哪兒看起,打算從行動上放棄,到時候在考場上碰運氣就是了。


    增題這事,最鎮定的莫過於趙長寧了。


    誰讓增的這題中兩個都是她擅長的,經算不必說,就算拿《九章算術》裏最難的題來考,也不過是初級的代數和幾何,在義務教育的初中階段就已經被吃透了。而《大明律》則絕對是她的老本行,對於背書,她不要更拿手。何況她出於政法出身的習慣,早就看過好幾遍大明律了,就算讓她現在說,她也能講個八九不離十。


    唯有水文地理對她來說是個問題,如今大明疆域跟她學的版圖不一樣,風土人情、地域地名也有很大差別,這個要多費功夫才行。


    就連趙長淮都加緊了讀經算,趙長寧還在讀《大明疆域誌》,甚至沒有叫人去搶一本書,這引起了趙老太爺的注意,覺得她這是戰略性的錯誤,都什麽時候了。他親自叫人給她送了整套的《大明律》,叮囑她要好好研習。


    而她的行為落在趙長鬆等人眼裏,自然是笑一聲不理會了。趙長寧這般的學,能考上進士才怪了。當然,不中進士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趙長寧讀了兩本講水文的書,才想起周承禮還沒有就此事叮囑過他,他說不定有什麽想法呢?於是長寧下午去他那裏的時候,練了兩篇字,便問他:“七叔,您知道考試內容變了吧?”


    周承禮才抬頭,道:“嗯,我知道啊。”


    趙長寧以為七叔這樣的人,必定是有什麽充足的準備或把握,才一直沒說話。沒想到他合上書,悠悠地說:“經算水文什麽的,我也不是很擅長。幫不了你,你自己想辦法吧。”


    周承禮這樣的人,趙長寧覺得某天他告訴自己,曾殺過許多人,或者其實是某個大隱隱於市的大儒,趙長寧都不奇怪。偏偏他說自己不會,趙長寧反而覺得奇怪了。也許是她的表情錯愕得太明顯了,周承禮就笑了笑:“術業有專攻,我聽說杜少陵的算術不錯,已經給他寫了信,叫他來幫你指導了。”


    其實她根本不需要別人的指導經算,但七叔幫她謀劃的好意,她還得謝過。


    “那今日便不打擾七叔了。”趙長寧收了提籃,叫了四安進來幫她拿。


    “長寧,你等等。”周承禮叫住她,然後叫人拿了套書進來。是一套《九章算術》。


    趙長寧苦笑:“多謝七叔思量周全。”


    趙長寧帶著書迴去,剛盤坐下來歇了會兒,叫人開了隔扇。


    天氣漸漸地轉暖了,院子裏的積雪開始消融。三個姐姐已經給她送來了春襪、新綢的薄棉直裰之類的東西,好讓長寧穿。她讓四安把東西收好,盤坐在炕床上,拿了藥膏出來。


    上次被打的淤傷還沒有好透,仍然需要每日擦藥。


    趙長寧讓兩個丫頭避去外麵,又關了門。自豆釉小瓶裏挖了些藥膏。為了塗藥方便,就解開了衣襟和裹布。剛塗了一半,就聽到丫頭隔著隔扇通稟:“大少爺,杜三少爺過來了,說是您請他過來的。”


    周承禮請他給她補算術的,他怎麽這麽快就來了?


    “帶他先去暖閣坐吧。”趙長寧隻能快快塗完了藥,雖然要開春了,外頭吹著風也是冷的,總不能讓人家久等。她看了看單衣和薄襖,其實不裹應當無妨吧,冬天的衣裳畢竟還是很厚的。她把東西收整好,才讓丫頭打開隔扇。


    杜少陵已經大半月沒見到過趙長寧了,現見他盤坐在炕床上,似乎清減了幾分,就笑了笑:“長寧兄過個年竟然掉肉,這年過的!”


    他想起家中妹妹百般叮囑他:“你年後去瞧瞧,他現在過得好不好,能不能考上進士。”


    咳嗽一聲,杜少陵在她對麵坐下來。過了個年來,他穿了件簇新的藏藍杭綢直裰,身體底子好,隻兩件薄衣也不冷。這少年長相好家世好,俊秀不凡,一笑就唇紅齒白,很有蓬蓽生輝的效果。


    “許久不見,少陵兄如常瀟灑。”趙長寧微微一笑,伸手一請,叫香榧給杜少陵倒了杯烏龍茶。


    知道杜少陵不喜香片之後,她便從來沒給他上過這茶了。


    “我聽你七叔說你算術不太好,所以來幫你。”杜少陵打開了書,拿了張宣紙過來,“長寧兄若是有什麽地方不明白的,便寫與我看吧。”


    趙長寧點點頭,隨後執筆,略讀一下題便知該做何解。就這麽靜靜地,一頁一頁地翻看過去。


    杜少陵看他每頁連一炷香的功夫都沒看到,很懷疑他是不是真的在看。他是受人所托,所以要忠人於事。正想要出言提醒,卻見趙長寧的臉色微微一變。秀致的眉心微微蹙起,捏筆的手骨也根根浮出。


    “長寧兄?”他有些疑惑。


    “你且坐吧,我還有點事,去去就來。”趙長寧把筆扔在筆山上,幾乎沒怎麽跟他說話,挑了個不起眼的檀色簾子,進了旁的淨房。


    大概是……人有三急吧。杜少陵沒多想,兀自搖搖頭。妹妹所托之事他一點不想幫著問,她一個大家閨秀,有這麽熱烈地追求人家公子的麽?屋內燒了暖融融的炭爐,他覺得有點熱,鬆了鬆襟口,發現趙長寧還未出來。


    杜少陵一口把茶抿幹了,算著約莫過了兩刻鍾了,才朝裏麵喊:“長寧兄,你的茶可已經冷了!”


    竟沒人迴答他,杜少陵心道難不成他在裏麵出了什麽意外。大家都是男兒,他去查看應當也無妨的吧,便站起來走到檀色簾子前麵,挑簾向裏麵看了看。裏頭還擺了個的水曲柳木的屏風擋著視線,他看不到趙長寧在哪裏,又喊了一聲:“長寧兄?”


    “沒事……”裏頭斷斷續續地傳來聲音,“我片刻就出來,今日恐怕不能再待客了,少陵兄先迴吧。”


    怎麽了,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杜少陵怎能這時候離開,萬一趙長寧是身體不好呢。“長寧兄,你是否要我幫忙?還是要我叫人進來?”


    裏頭的聲音就停了一會兒:“不必,你走吧!我一會兒自然知道出來。”


    杜少陵聽他的語氣已經帶了三分的不耐煩,便道:“那我先走了……你有事記得叫人。”他放下簾子,剛轉身準備離開,卻突然聽到裏頭咚地一聲響,似乎是什麽東西摔了。這時候也顧不得別的,他大步就走了進去,果然看到趙長寧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你這是怎麽了!”杜少陵立刻伸手去扶他,趙長寧就抓住了他的衣袖,剛勉強爬了起來。


    杜少陵半摟著他支撐住,不想趙長寧竟然完全沒有力氣地倒在了他身上,杜少陵後退一步就絆到了什麽東西,頓時就失去了平衡,兩人雙雙摔倒在了地上。幸好是他做了墊背的,摔得一聲巨響。


    趙長寧趴在他的身上,半天沒有動靜。


    杜少陵疼得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將趙長寧摟在懷中。將他的臉微抬起來一些,看他竟然閉著眼睛:“長寧?”他想著把趙長寧抱到外麵去再說,手扶在他的腰部,卻突然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這把腰似乎是……太細了。


    杜少陵略一用力,往上摟住他想把他抱起來,這番動作竟讓趙長寧的衣帶鬆了,月白的衣袍就此突然散開。而他整個人無比貼服地靠著他起伏的胸膛,臉側貼在他的脖頸,如絲綢一般柔滑……


    杜少陵看到他泛著絲絲緋紅的,玉白的側臉,細長如天鵝的脖頸。腦中轟然,突然覺得口幹身熱。當他往下看的時候,卻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趙長寧方才因腹痛進來查看自己,沒想越痛越厲害。她一時出不去,本就想這麽打發了杜少陵,卻沒想到他還進來救她。小腹還是一抽一抽地疼,趙長寧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然後她看到了自己散開的衣襟,半露的雪白胸膛。


    一時間腦子裏就嗡地一聲響,很長一段不知道該怎麽辦。片刻後她狠狠閉上眼,斷續地說:“先扶我……起來吧。”


    杜少陵嗯了聲,手放在她的腰上抓住這把滑膩,將她摟進自己懷裏帶起來。這般軟玉溫香地靠著他,讓他不自覺地便升起一股燥熱來。他又想起那日騎馬的時候,趙長寧從後麵摟著他的腰,那時候她的身上就是這股淡雅、混雜藥膏的味道。


    “長寧,你可還好?”杜少陵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抓著她的手不想放開。甚至還想狠狠地……


    也許這是男性對女性侵占的本能,雖然他家教良好是個正人君子,但也難免不了。


    “少陵兄,你今日所見的一切,希望你能忘記。”趙長寧緩緩地說,她伸出手來把衣帶係好了,抬頭看他,“我知道少陵兄是個正人君子,亦不是那等四處伸張之輩。長寧這是信得過你的,畢竟說來此事與你的利害幹係不大,但你要是隨處亂說的話,是陷長寧於不義之地。若是少陵兄毀了我的生活,我必然也不會放過你的。”說到最後,她的語氣一厲,帶著幾分威脅。


    杜少陵卻久久地不說話。難怪他以前總是覺得他好看,不自覺地就會讓人追隨著她的動作。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趙長寧威脅完杜少陵後已經是強弩之末,扶著旁邊的臉盆架,雙腿又在打顫。


    “你還不舒服嗎?”杜少陵的聲音有些沙啞,走過來兩步,幹脆將她打橫抱起。他一點都不費力,大步將人放到了內室的架子床上,還扯過旁邊的被褥蓋在她身上。


    “少陵兄可答應我了?”趙長寧毫不避退地看著他。


    杜少陵這時候卻低下頭,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母親自幼教導我要有責任感……方才不小心看了你的模樣。對你的名聲不好,我想不如娶了你以負責吧。我家家規如此,我之前也沒有別的……通房之類的,你大可放心。”


    趙長寧眼睛微張,手在身側握成拳。這杜少陵瘋了麽,她要他娶啊!


    “不必了。”趙長寧道,“剛才什麽事都沒有,少陵兄家境甚好,娶什麽樣的女子娶不到,何必屈就於我呢。我誌不在此,也不需要少陵兄為此負責。”別說隻是看她一眼了,就是杜少陵跟她真的發生了什麽,趙長寧也沒有嫁人的想法。


    步步艱苦走到如今,可不是為了嫁人的。


    “我看了你,自然要娶你的。”杜少陵依舊堅定地說,這本來就是他的心思,什麽承擔責任,不過是個實現齷蹉心思的幌子罷了。“我迴去說服我母親,讓她來提親,三禮六聘明媒正娶迎你過門。你看如何?”


    趙長寧差點被氣得血氣上湧:“我想令尊令堂不願意你娶個長期出入男人堆中,又無半點女紅針黹手藝的媳婦。亦知道你是好心,我實在是不需要。若是少陵兄不想陷我於不義,斷送我的前程,就忘了這件事吧。”說到最後她的語氣已經有一絲懇求,“少陵兄今日若肯幫我,日後我自然會迴報。”


    這樣太被動了,趙長寧更傾向於日後找到杜少陵的把柄,來保證自己的安全。


    杜少陵這次沉默了很久,才緩緩握住了她的手:“好吧,我答應你。”他抬起頭,看著她的目光有些閃動,他幾乎是壓製不住自己心中的邪念了,正人君子的麵具已經無法維持,他本來就不是個正人君子。


    趙長寧垂眸看他握著自己的大手,突然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但是我還有別的要求。”杜少陵凝視著她可算是秀雅至極的臉,隻想把這個人占為己有,“我心裏是很喜歡長寧的,若是想同長寧私會或者親近,希望你不要拒絕。否則,我就不能保證了……”


    趙長寧根本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她的目光變得冰冷。半晌她輕輕地說:“少陵兄自詡正人君子,拿這種事來威脅我,不會太過分了嗎?”


    “你答應了我,我自然不會說出去的。”杜少陵輕輕說。他也知道自己這樣不好,但是他……克製不住自己心裏的邪念。這個把柄落在他手裏,他非常的喜歡。否則趙長寧這樣的人,一輩子都不會同別人親近的。


    “你放心,我不會要求你做太過分的事。”杜少陵怕逼她太過,又加了句,“後天長淮他們約了出去踏春,順便結交舉子。我希望你同我一起去騎馬,好麽?到時候再……”


    他以此來威脅自己,難不成她還能拒絕?趙長寧看了他好久道:“……好。”


    “你多穿件衣裳,我怕後天不夠暖和。”杜少陵才笑了笑。“要不要我給你叫仆人進來?”


    顧嬤嬤今天不在,趙長寧沒有讓他叫別人,而是搖了搖頭,別過臉說:“不必了,你走吧。”等杜少陵出去了,她抓著褥子的手在微微發抖,緩緩地平息下來。


    “香榧,替我去母親那裏請顧嬤嬤來。”趙長寧對著外麵說,她這裏的事還要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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