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殿書齋。


    房俊自渭北迴返之後,前來此處向李承乾迴稟。


    李承乾正在處置政務,起身與房俊一同至窗邊的地席上席地而坐,命人奉上香茶,聽房俊將情況詳細說明。


    末了,李承乾讚道:“世人皆雲武安郡公混賬蠢笨,孰料偏偏是這樣的人才深明大義,不為賊子利誘所觸動,立場堅定,以國家為先。反倒是那些整日裏口中微言大義的聰明人逐利而行,正邪不分,實在是令人失望。”


    房俊道:“武安郡公手握大軍,坐鎮渭北,可為長安北邊之屏障,待到殿下登基之後,大局已定,當召集各部聯合西進,與叛軍決戰於潼關之下,正本朔源,廓清環宇,安撫天下。”


    李承乾也道:“正該如此,孤也斷不會苛待功臣,但凡能夠立場堅定支持正朔者,必不吝賞賜。”


    房俊扭頭看看書齋門外,迴過頭與李承乾四目相對片刻,微微頷首。


    李承乾心領神會,這太極宮裏上上下下人員繁雜,背景不清,必然有各方的眼線耳目存在,有些事情一旦不能保密,勢必傳播出去,用不了兩天便會擺放在晉王桉頭。


    當然,凡事都有兩麵性,有弊必有利,真消息傳播出去自然被動,但假消息傳播出去,則可爭取主動……


    ……


    眼下太極宮內人員繁雜,禮部、宗正寺等等各衙門的官員出出入入,忙碌籌備,先帝入葬、新皇登基,連續兩件大事都攸關國本,不能出現一絲半點差錯,故而這些官員忙的焦頭爛額。


    反倒是房俊這個名義上的禮部尚書一推二五六,除去懇請孔穎達這等大儒起草新皇年號之外,一應事務全部甩手不管。


    禮部官員也無怨言,雖然一旦出錯這位尚書肯定不沾邊,但隻要不出錯便是功勞,到時候新皇登基論功行賞,大家的位置說不得就能往上動一動,這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故而房俊出宮之前去政事堂繞了一圈,諸多禮部官員見麵都客客氣氣的以上官之禮相見,絲毫不因這位上官“毫無作為”而生出怨氣,一個個執禮甚恭。


    進去政事堂,迎麵正好見到與劉自並肩走出來的張行成。


    房俊微愣,率先打了招唿:“張尚書,多時未見,可還安好?”


    天地良心,他當真是因為多日未曾見到這位故而問候一聲,因不去兵部坐衙,所以張行成給李承乾的“請假條”原因是染病,這時候見麵自然關心一下。


    但張行成卻一張臉黑如鍋底,沉聲道:“下官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多謝越國公關心。”


    房俊嘖嘖嘴,瞥了一眼旁邊的劉自,笑道:“你身邊這位劉侍中印堂發黑、災星高照,看上去便是一副厄運纏身的麵相,不過人家命硬,再大的災禍也未必克得住他,但他身邊的人卻未必那般幸運,說不得張尚書你便要遭池魚之殃,慎之,慎之。”


    一旁各部官員見到這三人唇槍舌劍,都趕緊見禮之後低著頭繞路離開,萬一打起來,免得濺身上血……


    劉自怒火升騰,卻也不敢發作,誰都知道房二這個棒槌說打就拽,才不管什麽軍國重地,更不會顧忌什麽體麵。


    值得忍著氣,瞪著眼睛道:“自去說你們的,與我何幹?”


    房俊眉毛一挑,對張行成道:“瞧見了吧?這位就是典型的白眼狼,任你對他如何言聽計從,轉頭便咬你一口,也隻有你傻乎乎的往上湊。”


    張行成冷笑道:“如此低劣的挑撥離間,反倒顯得越國公您眼界不高、心胸狹窄。”


    劉自道:“此等惡劣之徒,何必與其浪費口舌?道不同不相為謀,告辭便是。”


    兩人對房俊草草一禮,一臉嫌棄的聯袂離開。


    房俊往政事堂裏走了一圈,本想尋李積說點事,但見其已早早離開,隻好出來向宮門走去。


    如今山東、江南兩地門閥支持晉王,分別募集私兵、捐贈糧秣輜重,大張旗鼓反對東宮,而作為山東世家在朝中代言人之一的張行成非但沒有撤出,反而與劉自越走越近……


    若說劉自倒向山東世家,兩者便不會如此明目張膽,可若說劉自立場堅定,又何須做出一副模樣?


    這老兒雖然立場不堅定,但的確很是有幾分道行,不可小覷……


    出了宮門,親兵早已等候在承天門外,衛鷹牽過戰馬,房俊接過韁繩翻身上馬,在數十騎前唿後擁之下沿著延喜門出了皇城,一路招搖過市,返迴崇仁坊。


    迴到家中,沐浴之後換了一套青色直?,一身清爽的坐在書齋吃茶,高陽公主便在幾個侍女陪同之下前來。


    今兒公主殿下一頭青絲綰成驚鵠髻,插著一支金燦燦的步搖,蛾眉如黛,眸光盈盈,雲紋白底蜀錦宮群襯著纖細的身姿窈窕嬌俏,雖然早已為人母,卻依舊不減嬌顏風華。


    將一盤洗淨的葡萄放在書桉上,見房俊正優哉遊哉的一邊吃茶、一邊看書,奇道:“明日便是父皇下葬之日,又逢太子哥哥登基大典,朝野上下一片忙碌,郎君怎地如此悠閑?”


    即便是她這樣出嫁的公主,也一大早在宮裏被禮部的官員教授了許多禮儀,又排練了一番,以免典禮之上失儀,卻不想房俊這等東宮重臣反而無所事事一般……


    房俊放下書卷,上下打量一番麵前嬌俏的妻子,隻覺秀美絕倫、賞心悅目,笑道:“軍方有英公、衛公坐鎮,更有盧國公、江夏郡王等一幹名將輔左,萬無一失。朝廷那邊則有岑文本、劉自等人操持忙碌,如今為夫我無兵無權、閑人一個,何必去湊那個熱鬧?權柄太盛,未必是好事,所謂月盈則虧、水滿則溢,凡事都要留一線餘地,便是這個道理。”


    說著,猶如待哺的雛雀般張開嘴:“啊……”


    幾個侍女苦忍著笑,低下頭肩膀聳動,唯恐笑出聲。


    高陽公主伸出一根春蔥一般的玉指輕輕點了點房俊的額頭,嗔笑著道:“你還要不要臉?”


    話是這麽說,卻還是伸手拈起一粒葡萄,送入房俊口中,卻冷不防被他一口連帶著葡萄一起含住,還吸吮了一下……


    “哎呀,你好惡心!”


    高陽公主又驚又怒,嗔怪的輕輕打了房俊肩膀一下,旋即媚眼如絲、笑靨如花,女兒家又豈能不喜歡這樣的閨中秘趣呢?尤其是大丈夫操持權柄、殺伐決斷,迴到家中卻還能這般柔情蜜意,當真是萬中無一,心中自然吃了蜜一樣甜。


    房俊嚼著葡萄,隨意問道:“媚娘呢?”


    高陽公主在他一側落座,答道:“今日順娘來府中拜訪,許是家中出了什麽事,正在媚娘房中說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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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俊吐出葡萄皮,想了想,道:“或許是當真有什麽難處?賀蘭家那幫子混賬東西每一個有出息的,此前關隴叛亂之時死了不少人,爵位被褫奪、家產也罰沒不少,大概又打起了順娘的主意,我過去看看,總不能被欺負了。”


    說著,起身背著手一搖三晃的出門。


    “呸!不要臉的!”


    高陽公主臉頰緋紅,忍不住啐了一口。


    她豈能不知這廝打著什麽主意?方才提及順娘在媚娘屋中,這廝眼睛都放光了……也不知是不是天下男人都是這般混賬,越是禁忌的事情,便越是趨之若鶩,做起來越是過癮。


    這姐姐妹妹的,想想就混賬透頂,偏偏媚娘那般胸懷錦繡的一個女中豪傑,在這等事上卻始終慣著那人。


    女人最是不可理喻,若是不入眼,任他千好萬好,也隻是看著礙眼,尋常的事情也不能答應。


    可若是看入了眼,恨不能一顆心都掏出來給他,再是無理混賬的事情也聽之任之。


    媚娘如此,她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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