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洛陽返迴,沿洛水溯流而上,踏足“商於古道”。返程總是要順當一些,來時走過一次,何處需要小心何處可以加快速度,各處地理地勢都了若指掌,速度快而且輕鬆許多。


    隊伍沿著山嶺之間的官道一路疾馳,道路兩側山嶺夾持,使得啼聲隆隆迴音鼓蕩,路上偶有商賈行人,見到這一隊氣勢洶洶的兵卒嚇得趕緊避讓一旁,讓出道路,以免惹禍上身。


    如今長安大戰,整個關中亂作一團,各地兵馬好似沒了約束一般恣意妄為,早已取締的關稅、路稅等等各種苛捐雜稅忽然之間便紛紛恢複,使得商賈成本直線攀升,數倍於前。


    單隻是收稅也就罷了,甚至有許多偏僻之地兵卒扮作山匪攔路劫道,殺人越貨屢見不鮮。


    商賈也好,百姓也罷,無比希望長安這一場兵諫趕緊落下帷幕,否則沒有中樞之約束,各處地方自行其是,似要將這些年損失的地方稅種通通找迴來,不知多少人被逼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亂世人命如草芥,誰也想不到原本是興旺繁榮的太平盛世,陡然之間便好似隋末一般亂成一鍋粥。隨著商賈盛行,各地信息交流大大增加,即便是尋常百姓也有了幾分見識,明白這場兵諫引發的混亂完全是各地的門閥世家為了攫取更大的利益而發動,故而對於關隴以及各地的門閥恨之入骨,卻又敢怒不敢言,隻能在心裏盼望著那位仁厚的東宮太子能夠擊潰叛軍,撥亂反正,使得天下局勢重迴正軌……


    ……


    商於古道聯結關中與南陽、洛陽等地,主要路段是由關中一側的灞水河穀、商洛一側的丹水河穀所組成,其中水陸交雜、地勢險峻,極為難行。不過此時尚未開春,群山夾持之中的河穀地帶陰仄寒冷,中年難見陽光,故而冰雪遍地,水淺之處結著堅冰,人馬隨意行走毋須乘船,倒也省了不少事。


    但若是等到夏日,冰雪融化之後河道寬闊、水流湍急,愈發難行。


    房俊帶著三百親兵曉行夜宿,一路行來小心翼翼,每晚紮營都要事先向前探索幾十裏,確認周邊安全,之後更是設立明崗暗哨,派出斥候,確保萬無一失。


    預想中的關隴軍隊偷襲並未發生,一路上平平安安毫無風波,卻愈發讓房俊心中警覺。


    長孫安業之死對於長孫家來說絕對是一個不可接受之噩耗,如今慘死,身首異處,長孫無忌怎麽可能無動於衷?


    隻看其起兵之初悍然派人前往房府,渾然不管會否引發長安上下人人自危,從而對關隴采取抵觸心態,便知此人雖然城府深沉、善於隱忍,卻睚眥必報,斷然不會為了大局放任不管。


    不得不說,長孫無忌此人傲氣衝天,自以為貞觀勳臣之首,眼中便再無他人。曆史上此君一直排斥不與他親近的李承乾,李承乾之所以丟掉太子之位,長孫無忌可謂居功至偉,根本不將李二陛下的意誌放在眼中,也全然不顧廢嫡立幼之後給予大唐的嚴重隱患。


    而在扶持李治登上皇位之後,又為了關隴集團的利益不斷侵犯皇權之底線,甚至插手李治後宮,橫加幹涉,一步一步將李治逼迫至忍無可忍之境地。


    難道長孫無忌不知道凡事留一線,給予皇權足夠尊重才是長久之計麽?以他的政治能力來說,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但他根本不在乎。他一手操縱使得李二陛下廢黜的李承乾,這使得他自信心嚴重爆棚,又豈能將李治放在眼中?


    孰料李治比他更加隱忍、狠辣,幹脆廢黜太原王氏出身的王皇後,扶持開國功臣之後的武媚娘,使得政治天賦滿格的武媚娘與長孫無忌站在對立麵,雙方纏鬥不止、不死不休,李治則隔岸觀虎鬥,暗中給予武媚娘支持。


    最終借助山東世家之力,一舉將長孫無忌為首的關隴門閥徹底掀翻,然後將所有罪責都推在武媚娘身上,使得他逃避“屠戮功勳”“卸磨殺驢”的罵名,反而博得一個“仁厚慈愛”之美名,好像關隴門閥之潰敗完全是武媚娘一手造成,與他全無半點幹係……


    論隱忍奸詐、心狠手辣,古往今來之帝王,罕有與李治匹敵者。


    ……


    一路疾行,數日之後,房俊一行抵達上雒城外二十餘裏的仙娥驛。此地處於上雒城外、仙娥峰下,乃是商於古道上一處重要驛站,一側高山、一側河水,地勢險要。


    傍晚十分,房俊率領親兵抵達仙娥驛,將營帳駐紮於驛館之外,讓親兵去跟驛館購買了食物,準備夜宿於此。


    由此向西,不遠處便是藍田關,此刻必定已經駐紮重兵,需要養精蓄銳之後一舉攻克……


    待到用過晚膳,河穀之中光線虛弱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房俊命兵卒在營地外圍臨近官道的地方鑿開冰雪地麵,六七個小坑埋設火藥,又鑿出一條淺溝鋪設引線,皆以冰雪掩蓋。


    此地已然臨近藍田關,距離關隴軍隊勢力非常接近,一路上沒有半分敵情令他精神緊繃,說不定長孫無忌的謀劃便是騙得他疏忽大意,而後出其不意、一擊致命。


    房俊要斥候定要小心周邊一些可以情況,又叮囑親兵們晚上誰叫激靈一些,若有突發情況能夠及時反應,這才鑽進帳篷睡下。


    結果他的擔心實有必要,後半夜寅時左右,外出的斥候疾馳而迴,將房俊叫醒,稟報有千餘兵卒自藍田關方向潛行而來。敵人皆是騎兵,輕裝簡從,銜枚疾走,已經抵達營地之西十餘裏處。


    果然來了!


    房俊一骨碌爬起,從帳篷中鑽出,見到所有親兵都已經被斥候驚醒,正手腳麻利的將裝備收拾整潔。


    房俊抬眼瞅了瞅天色,已經寅時末、卯時初,河穀之中一片黑暗不見星光,正是人體最為困乏的時候,若非自己一路上早有提防,但凡有一絲半點的疏忽大意,怕是就要遭受敵軍偷襲。


    沒什麽慌亂,這一路他早已對親兵進行過無數次的演練,預見了眼下的情況,該當如何反應早有預案。當即,整座軍營都行動起來,兵卒們收拾裝備之後掛在馬鞍上,紛紛抽出兵刃、弓弩、火器,飛身上馬,結成陣勢。


    房俊頂盔貫甲,端坐馬背之上。


    一波一波的斥候不斷從前方返迴,帶來敵軍確切情報。一千敵騎掩殺而來,看樣子皆是精銳,或許正是長孫家的私兵,雖然尚不知帶兵者何人,但想來也必然是長孫家子弟。


    一開始敵騎還隱跡潛行,唯恐驚動房俊,但是到了五裏之外,許是發現了房俊這邊的斥候,知道行跡敗露,無法實施偷襲,故而幹脆放開馬蹄,順著古道狂飆突進。


    滾雷一般的啼聲在河穀之中響起。


    不遠處的仙娥驛亦被驚動,宿於其間的商賈、旅客一片驚惶喊叫,馬廄裏馬匹長嘶,紛紛出逃。這深更半夜有騎兵突襲,無論是兵是匪,都絕非好事。尤其是長安爆發兵變以來,天下各處官府幾乎陷入停滯,各地門閥當家,很多時候兵匪一家,根本無法分辨……


    房俊瞅了仙娥驛那邊一眼,黑暗之中但見人影幢幢,換亂出逃,迴過頭籲了口氣,沉著下令:“列陣拒敵,火槍準備,聽吾號令隨時引爆火藥!”


    “喏!”


    三百騎兵齊聲應諾,在黑暗的河穀之內宛若一道悶雷也似,馬上騎兵紛紛裝填彈丸,另外有人藏身在路邊隱秘之處隨時準備引爆火藥。


    嚴陣以待。


    須臾,轟鳴的啼聲愈來越近,河穀之中迴蕩著滾雷一般的聲響,在敵騎於黑暗之中現出身影的一刹那,房俊果斷下令:“火槍施射!”


    “砰!”


    黑暗之中,百餘杆火槍的槍口噴射出橘紅色的火焰,硝煙升騰間,彈丸離膛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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