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摸不準房俊的真實想法,蹙著眉頭請房俊飲茶。


    兩人悶聲喝了幾口茶水,李泰方才說道:“若本王以私人之交情懇請二郎放過柴哲威這一次,不知二郎會否答允?”


    房俊放下茶杯,有些驚詫的看著李泰,挑眉問道:“殿下可知這意味著什麽,又會惹起怎樣的風波?”


    想當初李泰爭儲的時候氣焰熏天,柴家兄弟可是他的堅實班底!如今若是以私人之原因給柴哲威求情,這若是傳到太子的耳朵裏,會讓太子怎麽想?


    即便太子再是寬厚仁慈,隻怕也不能忍受曾經爭儲的嫡親兄弟又跟往昔的心腹班底、如今的統兵大將勾連起來……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一旦被有心人加以利用,那可比柴哲威當真調兵刺殺他這個大臣嚴重得多。


    房俊正琢磨著要不要將柴哲威私底下與李元景牽涉眾多的事情說出來,便聽到李泰歎息一聲,說道:“克扣軍資、貪墨軍械,那是一等一的大罪,再加上私自縱兵刺殺朝廷大臣、皇親國戚,又是發生在父皇禦駕親征這等關鍵時刻……一旦此時鬧起來,柴哲威性命倒是無虞,但是這個譙國公的爵位怕是就要難保。本王非是在意他柴哲威是否會被降爵,隻不過如此一來,如何對得住姑母?”


    聽著李泰言語之中的唏噓感慨,房俊不由奇道:“譙國公的爵位是柴家的,與平陽昭公主何幹?”


    這話還真就沒說錯。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社會裏,女人的地位是極其低下的,即便如平陽公主那般的巾幗英豪,也難免淪為男人的附庸。


    出嫁之前她是高祖李淵的女兒,但是出嫁之後就隻是柴紹的妻子,哪怕替高祖皇帝打下了關中立下赫赫功勳,並且死後以軍隊為其舉殯在曆史之上絕無僅有,甚至以“明德有功曰昭”為其諡號,卻也僅止在墓誌銘寫上“柴門李氏”這個稱唿而已,連名字都不配擁有。


    這就是這個年代女子的地位,無論有關於她與柴紹之間的傳聞是真是假,她的一聲都依附於柴家,沒有什麽東西是她所擁有的。


    李泰哼了一聲,道:“他柴紹何德何能,不過是負心薄幸之輩,若非有姑母之功勳,高祖皇帝焉能晉封其開國公之爵位?”


    “謔!”


    一說這個,房俊就來精神了,八卦之火熊熊燃起,興奮道:“願聞其詳!”


    曆史之上,關於這位曾立下空前絕後之功勳的平陽公主與其丈夫柴紹的傳聞五花八門,隻不過諸多真相早已經湮滅在曆史的塵埃之中,無人得窺真容,這會兒能夠從親曆者口中聽聞詳細,房俊豈能不感興趣?


    李泰喝了口茶水,眼睛望著雕花描繪的房梁,卻沒有直言平陽公主與柴紹之間的秘辛,緩緩說道:“父皇兄妹手足眾多,但是與姑母最為親厚,姑母對於太子哥哥以及本王也最為寵愛。本王去往西域之前最後一次騎馬,便是姑母親手把本王扶上馬背……外人隻知姑母榮耀顯赫,獲得了這世間女子所從未獲得的殊榮,卻不知她自高祖皇帝起兵之後,便丟失了作為女人的所有快樂。男歡女愛、家庭天倫盡皆遠去,姑母過得太苦了!多少人都曾勸姑母改嫁,也有人要讓高祖皇帝降罪與柴紹,可姑母之氣量,豈是那些凡夫俗子能夠揣度?”


    說到這裏,李泰感概道:“柴紹的譙國公之爵位,是姑母向高祖皇帝求來的,否則以高祖皇帝對柴紹之厭惡,哪怕他立下蓋世之功,也絕無可能得到這樣一個位極人臣之爵位!所以這個譙國公的爵位固然落在柴家,但是事實上,這卻是高祖皇帝賞賜給姑母的。”


    他這番話不夠詳盡,未能描述其中之細節,但是房俊憑借以往從曆史上得到的信息,再加上一番腦補,已經能夠完整的勾勒出事情的真相。


    李泰說高祖皇帝厭惡柴紹,為何會如此?想必正是因為當高祖在晉陽起兵之後,當時平陽公主與柴紹夫婦正在長安,平陽公主想要集結李家在長安之力量擊潰守軍,為高祖皇帝進軍關中奠定基業充當先鋒,結果柴紹卻跑去了晉陽,留下平陽公主一個人……


    固然史書多有解釋,但是從後續平陽公主獨自居住在高祖皇帝為她建造的公主府,卻不迴譙國公府居住就可看出,夫妻二人已經恩斷義絕。


    很有可能當時柴紹是倉惶逃離長安,以免晉陽起兵的消息傳到長安從而遭遇殺身之禍。


    結果他保得了性命,卻葬送了夫妻情義……


    不僅於此。


    大唐立國之後,柴紹與太子李建成走得很近,玄武門之變的時候他不在長安,但是等到李二陛下逆而奪取登上皇位,柴紹卻依舊縱兵在外,不肯迴歸朝廷……


    從此之後,柴紹再也未曾受到重用。


    剿滅梁師都、覆亡東突厥,柴紹都曾參戰,卻從未以主將的身份統禦大軍,覆亡東突厥的時候由李靖節製諸軍也就罷了,畢竟當時的李靖的作戰能力非是柴紹可比,可是剿滅的梁師都的時候,李二陛下卻以薛萬均為殿中監之官職為柴紹之副將,製定戰略、率軍迎戰皆是薛萬均一手操持……


    可見柴紹當時隻地位是有多麽尷尬。


    本是大唐立國之功勳,結果先是丟失了夫妻之義,後又站錯隊伍,不受大唐兩代帝王之待見,著實令人無語。


    ……


    說到這裏,李泰搖了搖頭,歎了口氣,對房俊說道:“此事到此為止吧,就當賣給本王一個人情。當然僅止一次,下不為例,若是柴哲威不知好歹未能懸崖勒馬,往後如何,本王再不插手。”


    房俊猶豫半晌,未能直接答允。


    按說李泰在他麵前是有這個顏麵的,但是一想到柴哲威與李元景私底下勾結,他就如坐針氈,總覺得這將是一件心腹大患。


    沉吟著說道:“殿下應當明白,此次雖然是微臣設計柴哲威,但絕非出於私心……”


    李泰擺擺手打斷他的話,盯著他的眼睛道:“本王自忖在二郎麵前也應當有幾分顏麵,二郎這般遲遲不肯應允,可是還有一些不可告人之事,與柴哲威有關?”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兒,房俊頷首,道:“微臣受到消息,柴哲威與荊王殿下曾在昨夜私下相會。”


    李泰一愣,旋即麵色凝重起來,不過片刻之後又搖頭道:“隻是私會,又能如何?太子想必也不知你要對柴哲威如何,所以才會配合你。可一旦知曉你要將這些事情抖出來,可能危及柴哲威的爵位,也必然不會答允的。姑母對待太子的寵愛,可絕對不比本王少上一分一毫。”


    房俊頓時大為頭痛。


    李承乾的那個性子他是很了解的,所好聽一點叫做寬厚仁慈,其實就是婦人之仁、優柔寡斷,除非柴哲威當真有謀反之跡象,否則以他對平陽公主的感情,豈能眼瞅著柴哲威爵位不保?


    寶劍有雙峰,一位仁愛的君主固然能夠使得朝野上下平穩和順,可有些時候也難免束手束腳,不夠殺伐決斷。


    想了想,房俊問道:“那若微臣隻是想要講左屯衛束縛起來,使其不能隨心所欲的調兵遣將呢?”


    李泰攤手道:“那自然隨著你折騰,本王一概不問。”


    房俊沒好氣道:“誰在乎你問不問?微臣是說太子能否答應?”


    李泰怒道:“本王乃天潢貴胄、當朝親王,你這態度跟誰倆呢?沒大沒小!”


    罵了一句,又說道:“隻要你不去危及柴哲威的爵位,就算打折他的腿,太子又豈能舍得責罰於你?你房二如今可是太子麵前第一等的紅人,儲君心腹、太子肱骨!隻不過想要將事情操縱在可控範圍之內,就必須控製左屯衛賬冊之稽查,既要查出問題,又要讓問題不要太大,你懂得如何查賬麽?”


    房俊翻個白眼,沒好氣道:“查賬這種事,沒人比我更懂!”


    李泰這才想起,人家可是天下有名的算學大家,編纂的《算學》如今早已成為貞觀書院的必修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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