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房俊,李治可說是又敬又畏,而且他也知道父皇對房俊有多麽寵愛,若是當真揍了自己一頓,最怕怕也是不了了之,根本不會受到什麽實質性的懲罰。這等情況之下,他豈能不怵?


    他也知道房俊大抵是看不慣自己與太子爭儲,固然不曾落井下石打擊自己,卻也絕對不會給自己好臉。


    好在李靖在一旁相陪,身份地位都極高,又頗得房俊之尊重,所以房俊很是收斂。


    這頓酒喝得李治心驚膽顫,渾身不自在,順著房俊的話風根本不敢有所辯駁,好不容易熬了小半個時辰,趕緊推說自己王府之中還有要事,不顧房俊與李靖的挽留,帶著自己的護衛急匆匆離去……


    食堂裏,看著李治急匆匆離去的背影,李靖迴首笑道:“老夫演得可還行?這可比戲班子有意思多了。”


    房俊喝了口酒,笑道:“細節之處略有浮誇,整體勉強及格,還需再接再厲。”


    李靖哈哈大笑,敬了房俊一杯,歎氣道:“說實話,老夫當真不願牽扯進這等亂七八糟的爭儲當中,身為軍人,隻需戰陣之上衝鋒陷陣即可,馬革裹屍乃是求仁得仁。官場之上,老夫的兵法完全不經用,時常麵對困局要麽束手無策,要麽誤入歧途,當真慚愧得緊。”


    這話不是謙虛,他自己用一輩子證明了雖然是個合格的軍人,卻絕對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麵對抉擇之時所做出的決定,簡直可以用“愚蠢”來形容。


    最具有代表性的便是當年“玄武門之變”前夜,李二陛下找上門去希望能夠得到李靖的輔佐,結果遭到拒絕。


    拒絕也就罷了,每個人都有不同的理想與立場,誰也看不到以後,豈能預測到處於下風的李二陛下能夠翻盤成功,逆而奪取呢?


    然而李靖的做法卻絕對稱得上愚蠢,既然拒絕了李二陛下,那麽為何不將此事告知高祖皇帝與太子李建成呢?若是不願向太子李建成效忠,那麽為何不幹脆跟著李二陛下一起幹呢?


    他選了最不可思議的中立,坐山觀虎鬥,你們打生打死跟我沒關係……


    怎麽可能沒關係呢?


    若是李建成勝了,最終知道李二陛下曾經求助於李靖,而李靖卻沒有將此事告知,這是什麽樣的行為?藏著什麽樣的居心?李建成不殺了李靖才有鬼了。事實上李二陛下勝了,對於李靖的忌憚也毫不掩飾,直接明示暗示一番,使其交出兵權投閑置散,不得不幽居府中閉不見客,以此來抵消李二陛下的忌憚於懷疑。


    結果便是蹉跎半生,在大唐最是高歌猛進開疆拓土的年代裏,身為“軍神”卻隻能做一個看客,不能身臨戰場再立殊勳,在曆史上留下更為偉大的事跡……


    房俊溫言道:“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衛公如今雖然暫時並無帶兵之可能,可留在書院之中一邊完善整理自己的帶兵心得,一邊教授天下各部軍隊之精英,未來名垂青史、桃李滿天下,又何嚐不是另一種壯誌得酬呢?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誌,隻需目標堅定,恆心以守,必會綻放光芒。”


    人生,總是會充滿各種各樣的遺憾,每個人都一樣,最重要不能固步自封嗟歎於過往,而是要挺起腰昂起頭向前看,堅定不移的邁出腳步。


    事不凝滯,理貴變通。


    有些時候堅定意誌的同時對方向予以調整,這才是通往成功的捷徑……


    李靖頷首道:“若非二郎屢次在陛下麵前美言,老夫焉能得到這書院教諭之機會,更遑論能夠輔佐太子整編東宮六率?老夫敬二郎一杯,恩情友誼,盡在酒中。”


    房俊忙舉杯,道:“衛公言重了,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您不僅是帝國之棟梁,更是兵史之傳奇,晚輩從您身上學到的太多,亦當迴敬您一杯。”


    一老一小,相視一笑,一杯酒飲盡,盡在不言中。


    吃了口才,李靖問道:“你非得讓老夫配合著演這麽一出戲,當真有必要?”


    房俊給他添酒,道:“自然有必要。長孫無忌老謀深算、膽大包天,沒有什麽是他不敢幹的,荊王那邊最近偃旗息鼓毫無聲息,但越是安靜就越是有鬼……陛下禦駕親征高句麗,離京在即,這長安城中誰曉得會翻起怎樣的波浪?敵在暗,我在明,兵法之大忌也。若是能夠將書院兵卒操練成一支強軍,拉出來便可打一場硬仗,便是為太子殿下增添一個助力,亦能讓敵人猝不及防下打亂部署。”


    他穿越至今,從幫助李承乾穩定儲君之位開始,曆史早已經麵目全非,所有曾經的記憶都已經出現了偏差,派不上什麽用場。


    曆史上李二陛下的這次東征以失敗告終,並且身染重疾,不得不倉惶撤兵,給國內留下了極大的隱患。


    之後太子謀反、荊王篡位,一樁一樁的政治事件層出不窮,這背後到底有著什麽樣的背景?


    史書之上根本沒有答案。


    李靖舉杯與房俊碰了一下,笑道:“若論及兵法布陣,老夫絕不將二郎你放在眼中,固然你亦曾鏖戰西域、覆滅北疆,但是兵法謀略在老夫眼中尚有欠缺。然而說到朝堂爭鋒,老夫癡長你幾十歲,卻是自歎弗如、差之遠矣!”


    房俊也哈哈笑道:“衛公何必這般委婉?幹脆就說晚輩一句‘不入流’即可。晚輩自家知自家事,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他哪裏懂什麽兵法?所依仗的隻不過是擁有超前的意識,能夠搭建出一支超時代的軍隊而已。


    然後憑借完全超越這個時代的戰鬥力,一路碾壓過去,毫無戰術可言……


    別說與李靖這等曆史上赫赫有名的“軍神”沒法比,即便是李孝恭、程咬金、尉遲恭這些人,在兵法造詣上也超過房俊半條銀河係。


    李靖舉杯飲盡,欣然道:“這也正是老夫佩服二郎的地方,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從來不曾掩飾自己的不足,更不會將無知視為恥辱。世上之人哪裏有什麽都懂的呢?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長處,能夠擅用自己的優點,以己之長攻敵之短,且能夠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之處,已可稱為人傑矣。”


    事實上,認識到自己的不足很簡單,但能夠正視自己的不足卻很難,而做得到正視自己不如的同時能夠充分發揮自己長處的人,無一不是在各個領域之內都做出傑出成績之人傑。


    兩人又喝了幾杯,李靖道:“為了配合二郎,將學子們荒廢了一上午,老夫這就趕去狠狠的操練一番,務必讓這些學子平素讀書進學,緊要時刻拉出去,那就是一支驍勇善戰、紀律嚴明的虎賁!”


    學子的確都是懶散油滑的自家子弟和身體素質地下的寒門子弟,若是放在旁人手中,當真很難練的出來。可李靖是何人?他隻是站在那裏,那個學子敢偷奸耍滑?


    更別說軍訓的成績與書院的考核聯係在一期,隻要還想著畢業,就沒有哪個學子敢懈怠……


    房俊放下酒杯,麵容凝肅:“還請衛公多多費心吧,再過幾日陛下即將誓師出征,屆時關中空虛、長安動蕩,幾乎不可避免。多一分力量,太子的儲位便安穩一分,而一支旁人不曾關注的力量,極有可能決定最後的勝敗。為了帝國的安穩和傳承,吾輩自當竭盡心力、輔佐太子,否則貞觀一朝之累累碩果都將蕩然無存,眼下這盛世更會戛然而止,天下板蕩局勢撲朔,帝國之將來何去何從,隻能聽天由命。”


    李靖肅容頷首:“二郎放心,老夫豈能不知這些?這一把老骨頭在家中閑散了十餘年,行將就木,也沒有什麽好畏懼的,拚卻此身,但願能夠名垂青史,則死而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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