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績有些麵色發白,盡管他久曆戰陣、見多識廣,這會兒也難免心驚肉跳,沉聲道:“若是當真如此,他們會以何等手段謀害殿下呢?”


    房俊、馬周悶聲不語。


    古往今來,皇權代表著天下至尊、至高無上的權力和地位,而與之相伴的,自然便是人世間最險惡的經曆與危險。投毒、暗殺,無所不用其極。單隻是詳細事跡見諸於史冊者便不知凡幾,更遑論那些被掩埋在曆史塵埃之下的真相?


    連皇帝都如此“高危”,太子則更勝一籌。


    因為太子不僅要麵對有可能來自於皇帝的忌憚、猜忌,更要麵臨心懷叵測者的爭鬥,自身的安保措施又達不到皇帝那麽高的級別,危險自然更甚。


    便數曆史,廢黜、病故、意外、賜死……


    未能順利接掌王位而中道崩殂者不計其數。


    想要謀害皇帝或許難度甚高,但是想要謀害一位太子,機會、方法實在是太多了……


    李承乾本就沒有什麽魄力,這會兒聽著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隻將他聽得頭發跟都快站起來了,心驚膽跳,使勁咽了一口唾沫,彷徨道:“這個……趙國公到底也是孤的舅父,雉奴更是孤的血脈手足,不至於使得孤最終落得如同公子扶蘇一般淒涼之下場吧?”


    公子扶蘇乃是大秦太子,深受朝中文武大臣推崇。然而秦始皇暴卒而亡,趙高與公子胡亥密謀,秘不發喪,隱瞞秦始皇暴卒之事實,繼而矯詔構陷,將公子扶蘇至於死地,最終公子胡亥逆而即位,成為秦二世。


    如果趁著李二陛下東征之際,暗中矯詔勒令他這個太子自盡……李承乾隻是想想都渾身發顫,冷汗直流。


    李績搖頭道:“那倒不至於。秦始皇暴戾無情、嗜殺成性,所以當胡亥與李斯、趙高矯詔,勒令扶蘇自盡之時,扶蘇並未意識到其中有詐,就連蒙恬也僅隻是懷疑,未敢斷言李斯與趙高乃是矯詔。然而陛下到底不同,雖有易儲之心,出發點卻是帝國的長治久安,而非是對殿下失望透頂,甚至欲殺之而後快。陛下天威如嶽,卻重情重義,所以若是有人手執詔令欲行扶蘇之舊事,誰人肯信?”


    李承乾仔細想想,略微鬆了口氣。


    的確正如李績所言,父皇之所以想要易儲,是因為擔心自己的脾氣才能不足以擔當大唐皇帝之位,將他一手打下來的江山被敗光了,而非是嫌棄自己礙事。否則何須這般大動周章,隻為了易儲之後依舊能夠保全他這個太子的身家性命?


    “既然明麵上他們毫無機會,那麽就隻能暗中動手。”馬周眉毛緊鎖,緩緩說道。


    氣氛頓時又壓抑下去。


    所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若是明麵上的手段再是狠辣也有一個反擊抗爭的可能,可是若敵人當真暗中下手,那便防不勝防。


    房俊手裏捏著茶杯,忽然說道:“未必如此。”


    幾人看向他,他繼續說道:“正如賓王兄所言那般,陛下對殿下之不滿,皆是因為殿下之性情在他看來過於軟弱,不適合成為帝國之君,更不能帶領帝國繼往開來,再創輝煌。然而陛下易儲之先決條件,就是維護殿下的身家性命,正因為古往今來太多儲君被廢黜之後難得善終,所以陛下才會猶豫至今。若非如此,怕是陛下早已經頒布詔令,廢黜殿下了。”


    李承乾麵色有些難堪,卻微微頷首,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房俊續道:“所以,如果在陛下東征之際太子忽然暴卒,陛下是順水推舟將儲君之位交給晉王,還是暴怒之下將晉王再次圈禁?”


    當然是後者。


    曆經了“玄武門之變”,使得李二陛下飽受罵名的同時,也深切體會到殺兄弑弟帶給自己在於道德層麵的折磨。這種必須背負一生一世永遠也無法洗脫的罪惡,使得他每每午夜夢迴之際都要被自己的噩夢驚醒。


    所以多年來李二陛下一直盡心盡力的培養自己的孩子,甚至將晉王養育在自己的宮裏,無非是為了用身體力行去影響自己的兒子們,讓他們明白再是至尊的權力,若是通過手足相殘而獲得,都必須遭受良心的譴責,一輩子也得不到真正的快樂。


    尤為重要的是,他自己迫不得已通過那等殘酷的手段上位,一旦自己的兒子依舊重蹈覆轍,則很有可能形成這樣一個傳統——皇位之歸屬,並非上天授予,而是可以通過後天的努力去爭取,去謀劃。


    李唐皇族之血脈,將會因此陷入手足相殘、兄弟鬩於牆的災難循環之中永無寧日,直至血嗣斷絕、社稷傾覆……


    李二陛下豈能讓這等慘事發生?所以他縱然一心想要易儲,卻也隻打算在一個穩定的局勢之下,努力做到各方平衡,並且保護太子得以善終,否則便違背了他的初衷,絕對無法容忍。


    如果太子在爭儲的緊要關頭陡然暴卒,且是李二陛下禦駕親征離京萬裏之時,可以想見李二陛下將會是何等的憤怒。


    以李二陛下的魄力,豈會順水推舟默許有謀害兄長之嫌疑的晉王繼承儲君之位?


    不給他一杯毒酒賜死,就已經算是李二陛下寬宏大量舔犢情深了……


    所以趁著李二陛下禦駕親征的當口謀害太子,非但不能夠幫助晉王爭得儲位,反而會使得李二陛下傷心欲絕、失望透頂,絕非智者所為。


    幾人都認可了房俊的推斷,問題又迴到了原點。


    “既然他們不能謀害太子,更不能將晉王強推上位,憑什麽就敢認定二郎餘日無多、必死無疑呢?”


    李承乾實在是不能理解。


    李績想了想,說道:“還有一種可能,既然在長安甚至在關中地界之內,他們都無法謀害二郎,那麽將二郎調出關中,而後又設下埋伏呢?”


    接二連三的遭遇刺殺,房俊已經成了驚弓之鳥,隨時隨地身邊都有精銳剽悍的親兵部曲護衛,想要再行刺殺,那就隻能動用軍隊,層層包圍之後將房俊困死,方可奏效。


    長安乃帝國之都,想要調動大軍是不可能的,除非一心謀反。


    那麽就隻有將房俊調出關中,畢竟關隴貴族時至今日依舊在軍隊當中有著很深的影響力,調動個萬八千人,並不難。


    根據王誌玄的一番話剖析到這裏,近乎已經推測出了長孫無忌有可能采取的手段——在地方上製造一起突發的暴亂,等到房俊前去平息事態的時候,伺機予以圍殺。


    至於以何種手段將房俊調離長安,其實並不難。


    等到李二陛下禦駕親征,太子監國,身為兵部尚書、軍機大臣的房俊將會掌握長安的軍隊布防,隻要這個時候地方上發生暴亂事件,房俊便是第一責任人,必須及時予以平息。


    李承乾一臉鄭重的看著房俊,叮囑道:“待到父皇禦駕親征之後,二郎協助孤抵掌關中防務,隻需坐鎮中樞即可,萬勿身臨一線,以免對奸賊有機可乘。”


    有心算無心,房俊很容易被調離長安,可現在已經有了準備,那自然另當別論。


    房俊頷首道:“多謝殿下體恤,微臣會盡量小心。”


    一番推測,似乎已經接近真相,長孫無忌背地裏的謀算更似被揭發出來,可房俊卻總覺得事情大抵並不會那麽簡單。


    長孫無忌那是何等城府,何等心機?自己也就是耍賴的時候能夠稍稍占得一點上風,實際上的利益卻從未能自長孫無忌的手裏搶到過,當年即便是自己的父親也被長孫無忌死死的壓製著,這樣的人又怎能隻是單純的設下一個這麽容易識破的計策?


    房俊幾乎可以肯定,長孫無忌的計策不發動便罷,一旦發動,必然不是自己想不出長安就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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