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覺得自己壯誌未酬,隻需些許隱忍,待到踏平高句麗之後迴過手來,挾“千古一帝”之皇圖霸業,整肅朝綱安頓人心,任何忤逆皇命者盡皆予以剪除,重塑朗朗乾坤、昭昭天地,何人還敢不遵從自己的旨意?


    到那個時候,朕想讓誰當太子誰就是太子,再敢如眼下這般一個兩個都不將他這個皇帝放在眼內,哼哼!


    讓爾等悔之莫及!


    胸腹之中氣息震蕩,狠狠的咳嗽幾聲,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浮躁的氣息頓時難以為繼,渾身的力氣都忽然提不起來,趕緊穩了穩心神,扶著椅子扶手的大手因為用力已經筋骨浮凸,啞著聲音喊道:“丹藥,速速拿朕的丹藥來!”


    王德略一踟躇,臉上滿是擔憂之色,猶豫道:“陛下……且稍微忍耐一下可好?那等虎狼之藥,服食過多極易傷身……”


    “放肆!”


    李二陛下怒喝一聲,短短數息時間,他便覺得胸口有若被一塊大石頭堵住一般,氣息難以為繼,憋悶得神誌恍惚滿頭虛汗,腦袋好似要炸開一般,渾身力氣更是傾瀉一空,眼前更是一陣陣發黑,喘著氣道:“速速給朕拿來!”


    “喏!”


    王德嚇得臉色慘白,再不敢多言,趕緊小跑著去後殿,在牆壁旁一個書櫃的抽屜裏摸出一個錦盒,打開來小心翼翼的從中拈起一顆色澤鮮麗、圓潤如鴿卵一般的丹藥,捧著跑出來遞到李二陛下手裏,又倒了一杯溫水。


    就著溫水服下丹藥,李二陛下闔上雙眼坐在椅子上,額頭的冷汗依舊涔涔而下,麵如金紙。


    好半晌,氣息方才慢慢平穩,劇烈的頭痛漸漸緩解,難堪至極的臉色也緩緩迴複過來。


    “唿……”


    長長吐出一口氣,在王德關切焦急的目光當中睜開眼睛,澀聲道:“這等頭疼之症依然困擾朕多年,多少名醫束手無策,即便是孫思邈那等當世藥神,亦是無能為力,也隻有這丹藥能夠稍微緩解朕之痛苦。你個老奴卻每次總是推三阻四猶猶豫豫,想要眼瞅著朕頭痛而死不成?”


    “噗通!”


    王德當即跪在地上,垂淚道:“老奴見陛下受罪,恨不能一身當之,若是這世間尚有良藥能夠醫治陛下,老奴即便以心肝為引,亦欣然奉上……可是陛下您也知道,這等番僧所煉製的虎狼之藥固然能夠緩解一時之痛苦,卻使得陛下的龍體受到侵蝕,精力、體力每況愈下,何異於飲鴆止渴?”


    李二陛下蹙著眉,擺擺手,聽不下去。


    他自然信任王德,也知道這老奴是為了他著想,可是又有什麽辦法呢?自己的頭痛之症愈來愈重,如今已經到了每次發病連唿吸都難以為繼的地步,若非這丹藥維係著,簡直不敢想象。


    孫思邈倒是也給開出了方子,卻隻是緩慢調治長期休養,放在平常他自然能夠暫時忍受這等病痛,可眼下東征在即,儲位之爭愈演愈烈,朝中局勢變幻莫測,他哪裏有時間去慢慢休養?


    且先以丹藥維係,待到一些走上正軌之後,再緩緩休養不遲……


    他揉了揉太陽穴,胸口氣息逐漸順暢,瞪著王德說道:“這件事決不可泄露出去一絲一毫,無論是前朝的大臣,亦或是後宮的妃嬪,若是再有人知曉朕服食丹藥之事,朕就扒了你的皮!”


    “老奴不敢!”


    “哼!行了,退出去吧,朕要將這些奏疏盡皆處理完畢,也好心無掛礙的過一個輕省的年節。”


    “喏。”


    王德走出去,順帶將門關好。


    李二陛下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半晌,方才揉了揉臉,抓起毛筆,展開一份奏疏一目十行的看起來,一邊看一邊思索,時不時的提筆批閱。


    窗外寒風唿嘯,天色漸漸陰沉下去。


    一場大雪又在醞釀之中……


    *****


    年關將至,中樞各處衙門都在緊鑼密鼓的處置公務,力求將堆積的公務盡皆料理清楚,大家也都能過一個安省的年節,若有事務拖遝下去,即便放假在家,也難免有所牽掛,不能盡興享受年節之喜。


    過了臘月十五,除去京兆府等少數賴以維持日常治安的衙門,其餘都將封衙,待到正月十五之後才能重新開衙。


    東西兩市的商鋪也都漸漸結束了年終盤點,清算了一年之盈虧,發了工錢賞錢,陸陸續續封上閘板、庫房,掌櫃、夥計都放了年假。


    整個長安城充斥著一年當中最後的忙碌喧囂,再過幾日,將會沉浸在難得的安靜之中。


    一大早,房家一眾家眷聚齊在正堂,由新婦給長輩敬茶。


    不僅房玄齡夫婦要接受新婦的敬茶,諸如房遺直、杜氏、房俊、高陽公主皆在敬茶之列,隻不過略微簡單,毋須如房玄齡夫婦那般需要行叩拜大禮,隻是簡單的奉上一盞熱茶即可。


    三媳婦盧氏年方二八,穿著一身錦繡暗雲紋絳紅色的衣裙,身姿嬌小,容顏殊麗,眉眼之間恬淡清秀,形容舉止之間端莊穩重,處處都體現出大家閨秀的良好教養。


    敬茶完畢,一家人散去,盡皆迴到各自住處。


    房俊與高陽公主迴了後院沒多久,便有侍女通報,說是三郎房遺則帶著新婦前來拜會……


    待到房遺則帶著媳婦進門,一絲不苟的給武媚娘、蕭淑兒、金勝曼三個妾室斟茶,房俊不禁暗暗頷首。


    按理說,人家“小盧氏”乃是老三明媒正娶的正妻,地位比武媚娘等人高出一等,可是絲毫沒有展示大家閨秀的傲氣,反而親自登門斟茶,表現出一種“家人和睦,妯娌親善”的態度,的確不容易。


    斟茶過後,高陽公主與武媚娘等人便拉著小盧氏說話兒,房俊作為大伯子,自是不好聽聞女人間的話兒,便拉著房遺則去了後堂說話。


    臨走之時,給高陽公主遞了個顏色。


    高陽公主輕輕眨眼,表示收到……


    男人去了後堂,女人們自然更加輕鬆。


    看著明顯放鬆下來的小盧氏,武媚娘命侍女拿來瓜果零食放在桌上,又沏了一壺茶水,笑著對小盧氏道:“你可是三郎明媒正娶的正室大婦,卻過來給我們幾個斟茶,天底下沒有這個道理,受之有愧啊。”


    小盧氏溫婉一笑,柔聲說道:“武姐姐過謙了,在家中之時,母親便曾叮囑,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候規矩固然重要,但彼此親善和睦卻更為重要,家和萬事興。我是新人進門,自當與嫂嫂、姐姐們親善一些。”


    這話說得不錯,可卻並未道盡。


    範陽盧氏的確是天下一等一的門閥,可如今房家錦繡繁盛,卻也不差多少。按照道理的確如武媚娘所言那般,她這個三房正室不必紆尊降貴去給二房的幾個小妾斟茶,可問題在於且不說如今整個房家的頂梁柱乃是房俊,再多的尊重都不為過,單單隻說二房這幾個妾室,哪一個是普通人?


    武媚娘名分隻是一個妾室,可卻也是出身國公之家,一等一的大家閨秀,隻是家族衰落淪落至此,卻得到房俊之寵信,掌管著房家富可敵國的產業,誰敢將其當做一個妾室視之?


    蕭淑兒更不用說了,蘭陵蕭氏的嫡女,身負前梁皇族的血脈,尊貴至極。


    金勝曼更是新羅公主……


    未出閣時,小盧氏的母親便不厭其煩的叮囑,到了房家一定要溫婉賢惠,尤其是與二房上上下下交好,小盧氏自然不敢怠慢。


    高陽公主將自己衣袖擼起,露出一截纖細雪白的皓腕,將一個翠綠如水的翡翠鐲子取下,親手給小盧氏戴上,笑道:“本宮也沒有準備什麽瞧得入眼的禮物,這支鐲子乃是父皇所賜,今日便送與弟妹吧,可千萬別嫌棄。”


    小盧氏嚇了一跳,忙道:“這太貴重了,妹妹萬萬收受不起……”


    想要取下來還迴去,卻被高陽公主摁住手,輕歎道:“弟妹萬勿這般客氣,其實說起來,本宮倒是要給弟妹道一句不是,還請您寬宥才好……”


    小盧氏眨眨秀眸,清純秀美的小臉兒上滿是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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