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素來驕傲,頗以過人的智慧以及趨吉避兇的本領而自負,然而直至眼下,他才發現眼前這位一臉清秀好似人畜無害的晉王殿下,卻是比他更油滑、更奸詐、更懂得如何吃得了羊肉還不惹得一身臊的本事……


    什麽叫天下是你父皇的,你父皇不給你就絕對不去搶?


    如今的太子乃是李承乾,你想要逆而奪取儲君之位,不搶怎麽行?說白了,就是要讓別人把壞事做盡承擔罵名,然後你自己白蓮花一般無辜的登上儲君之位……


    長孫無忌麵色陰沉,怒氣隱隱,卻是不好發作。


    他之所以在李二陛下諸子當中選擇了晉王李治,一則是魏王李泰並不買他的賬,心誌堅定足智多謀,無法做到有效的控製,再則是因為李二陛下對晉王李治頗為寵溺,很喜歡他兄友弟恭的性情,然而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因為晉王李治年紀輕、涉世淺,相較於他的兄長更容易控製。


    在他看來,隻需要將李治推上儲君的位置,日後順理成章的繼承皇帝之位,便會完全在他長孫無忌的控製之下,關隴貴族將會再一次攫取整個帝國的權力,重現往昔的榮光。


    然而現在他忽然發現,或許自己是錯的。


    這位殿下雖然看上去像是白蓮花一般溫柔婉約人畜無害,但是智商絕對不低,而且足夠奸詐,足夠無恥。


    這完美契合一個優秀的政治人物所必須具備的素質。


    有那麽一瞬,長孫無忌覺得自己有些後悔了……但是鎮定下來之後,便知道自己其實別無選擇。


    太子李承乾從小到大接受的都是儒家那一套,與朝中的大儒走得甚是親近,而對於關隴貴族們的鐵血殺伐從骨子裏感到厭惡,即便是麵對自己這個舅父的時候,那種心底裏的厭煩也幾乎壓抑不住的流露出來。


    這樣一個儲君,自然不可能成為關隴貴族效忠的對象,因為一旦太子登基,關隴貴族們首當其衝就要麵臨來自於皇權的打壓和削弱,進而損失掉龐大的利益。


    原本魏王李泰是最合適的人選,但是這位著實太過聰明,也足夠自私,認識到自己很難取得儲君之位甚至就算是日後做了皇帝也要麵臨兄弟相殘、遺臭萬年的局麵之後,果斷了放棄了儲位的爭奪。


    算來算去,也就唯有晉王李治才能夠關隴貴族加以扶持並且倚重的目標……


    至於李治所表現出來的詭詐與無恥,長孫無忌自認憑借自己縱橫朝堂多年的能力,足以將其治理的俯首帖耳、唯命是從,乖乖的做好關隴貴族的傀儡。


    就算當真有什麽心思,憑借關隴貴族們的能量,也完全可以令其興不起什麽風浪來。


    深吸口氣,長孫無忌溫言道:“老臣的想法,又豈能不與殿下相同呢?陛下乃是殿下之父皇,亦是老臣之君主,當年老臣追隨陛下九死一生,方才打下這錦繡河山,對陛下之崇拜敬仰自是高山仰止,絕不敢有一絲一毫的不敬。吾等襄助殿下,是要讓陛下看到殿下才是最適合繼承江山統禦萬民的人選,而非是要忤逆陛下的意誌,推翻陛下的皇命,做一個大逆不道的逆臣。”


    李治容顏稍霽,連連點頭道:“正該如此,正該如此!本王自當極力表現,但最終之決斷依舊唯父皇之命是從,即便最終父皇依舊選定太子哥哥繼承大統,本王亦絕無半分埋怨,更不敢有本分怨憤!”


    長孫無忌展顏笑道:“卻是如此!吾等身為臣子,自當為陛下分憂,又焉能違抗陛下皇命呢?隻不過是吾等認為殿下比太子更適合成為帝國皇帝,所以幫助殿下展示出自身之優秀,最終取舍,自然是陛下一言而決。”


    甥舅兩個相視而笑。


    心中卻各有謀算……


    此前對於李治多番試探,卻總是被稀裏糊塗的搪塞過去,今日終於得到了李治的準話兒,長孫無忌身為開心,親自為李治斟茶,笑問道:“殿下如今業已成年,連子嗣都誕下了,總是幽居府中也不是個事兒,總歸是要出仕入朝,讓朝野上下見識見識殿下的風采。要不老臣擇日去麵見陛下,懇求陛下撤銷圈禁之令,準許殿下入朝為官?”


    李治連忙擺手,急道:“萬萬不可!父皇之性情,想必舅父亦是了解的,素來吃軟不吃硬。若是本王老老實實認罰也就罷了,或許哪一日父皇心情好,便赦免了本王之罪,可若是舅父前去求情,搞不好會被父皇誤認為是本王耐不得這幽居之苦,想法設法的逃脫責罰,反而事與願違,惹得父皇愈發不高興。”


    長孫無忌想了想,頗為認同的頷首。


    這位皇帝固然雄才大略、英明神武,但是有的時候極為自負,就是一頭強驢,牽著不走打著倒退的那種,你咬著牙任憑責罰一言不發,他敬你是條漢子,說不準所有懲罰一並免除了,可若是哭哭啼啼諸般訴苦,那是他極為不屑的行徑,搞不好還能給你罪加一等。


    隻要確定了與李治的聯盟,局勢便算是穩定下來,有什麽謀算緩緩圖之即可,操之過急未必就是好事。


    若是引起了陛下的警覺,搞不好雞飛蛋打……


    長孫無忌放鬆的靠在椅背上,隨意問道:“眼看中秋將近,殿下幽居府中,不宜與外人接觸,何不將王氏族人請至府中,飲酒共樂,歡度佳節?”


    李治沉吟一下,頷首道:“舅父之言,倒也不錯。自從成親以來,本王大多時候都幽居府中,與王氏族人稍有聯絡,趁此機會親近一番倒也正常。本就是親戚嗎,還是要市場走動的。”


    長孫無忌捋須微笑,一副“孺子可教”的欣慰神情。


    所謂的“王氏族人”,自然是晉王妃王氏的娘家太原王氏,作為七宗五姓之一的太原王氏乃是實力強橫的門閥,雖然近些年略有沉淪,子弟也少有身居高位者,但是隱藏的能量依舊非是那些尋常門閥可比。


    “爭儲”這條路艱難重重,必須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方才有可能逆而奪取,上位成功。


    作為姻親,太原王氏自然是首先要拉攏的對象。


    當然,李治心中卻絕對不如臉上表現出來的這般熱衷,對於王氏之貪婪、行事之霸道,他算是心有餘悸,絕無可能因為姻親的緣故便對王氏推心置腹。


    就連親舅舅長孫無忌也一樣。


    說到底,大家不過是相互利用而已,若是不能掌握分寸,怕是彌天大禍旋踵而至……


    想起王氏,李治不由得又想到房俊,問道:“據聞王氏先前得罪了房俊,甚至想要陷害房俊,最終卻被房俊反戈一擊使得元氣大傷,不但折損了大批人手,甚至於連江南的產業都保不住,被迫將諸多產業贈送給房俊。吾等是否能夠從中做些手腳,操作一番,染指那些產業?”


    皇帝雖然對他幽禁,但是卻並未限製晉王妃的出入,晉王妃時常返迴娘家,自然聽得家中長輩唉聲歎氣,嗟歎於一筆龐大的財富就要割舍而去,流入房俊的口袋。


    李治聞聽此事,自然難免上心,能夠讓太原王氏都心疼的財富,必然是極其可觀的規模,對於此刻雄心萬丈的他來說,財富是僅次於人脈的資源,自然多多益善。


    難免就打上了主意……


    在他看來房俊本身富可敵國,而且並不熱衷於錢財貨殖,隻要操作得當能夠鑽個空子,將這筆財富截留一部分,房俊未必就會在意。


    長孫無忌卻搖頭歎道:“殿下有所不知,王氏將這筆貨殖送予房俊,是為了平息房俊的怒火,這背後之關係錯綜複雜,一時間難以說清。而房俊得到這筆貨殖也並未占為已有,而是將其轉贈給了魏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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