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夫們幫助兵卒在壩下搭建好了營帳,燒了熱水煮了飯食,招唿壩上添堵大壩缺口的兵卒輪番用飯。


    程咬金拉著房俊在一處營房裏單獨用了一餐簡易的飯菜,泡了一壺茶,說著話兒。


    “老夫看你對於義倉之事尚有疑問?”程咬金覺得房俊有些神思不屬,故而問道。


    “怎麽會?隻是有些唏噓罷了,有句話怎麽說來著……崽賣爺田心不疼,大抵就是現在這種情況吧?”


    房俊譏笑一聲,搖頭歎氣。


    李二陛下雄心勃勃勵精圖治,一心一意將大唐打造成一個無敵帝國傲視群倫,他的兒子卻在背後搞這些動搖社稷惑亂法紀的愚蠢行徑……


    “不不不,你這看法有問題。”


    程咬金放下茶杯,一本正經道:“看待問題不能非此即彼,表麵上看似王家受到那位殿下的指使,而後聯合韋家等世家門閥倒賣糧食……但是誰知道會不會是有人打著那位殿下的旗號自行其事?咱們爺倆不是外人,老夫與令尊亦算是同氣連枝,故而也不藏著掖著,那長孫老狐狸陰險狡詐,這其中未必就沒有他的手筆。”


    房俊呆了一呆,奇道:“不至於吧?”


    “嗬嗬,不至於?以老夫對那長孫陰人的了解,就沒什麽事情是他不敢幹的!”


    同僚數十年,程咬金自然有權利對長孫無忌發起評價,而且有十足的理由來證明他的話是很客觀的。


    房俊默然不語。


    若是當真如此……那長安城現在可熱鬧了。


    *****


    “砰!”


    趙國公府大門被人一腳踹開,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的禁衛護衛之下,晉王李治一身錦袍大步進入院內,清秀的臉龐籠罩寒霜,一雙晶亮的眸子目光閃爍,滿是怒火。


    趙國公府的門子正在門房裏躲雨,現在已近半夜各個困得打盹兒,卻冷不防被踹門聲嚇得驚醒。


    誰敢在趙國公府撒野?


    待到門子們氣勢洶洶手持棍棒的衝出門房,見到麵色陰沉的晉王殿下長驅直入怒氣滔天,不僅都齊齊納罕,連忙見禮。


    平素晉王殿下對長孫無忌可是無比尊敬,怎地今日卻這般失禮,擅自踹門而入?


    “晉王殿下深夜前來,不知可是有事……”


    門子話音未落,晉王李治已然陰沉著臉,斷然喝道:“趙國公可在府內?速速帶本王前去見他!”


    這個時辰家主早已入睡,什麽事情要急到將家主從被窩裏叫醒……


    盡管心中腹誹,門子卻也不敢怠慢,忙道:“請殿下先行至前廳相候,小的這就去請示家主……”


    李治冷哼一聲,大步走向前廳。


    身後的禁衛趕緊撐著雨傘緊隨其後,以免殿下的衣袍被雨水打濕……


    進了前廳,自有婢女奉上香茗,卻被李治一腳將其踹翻,茶盞跌落在地,摔成碎片。


    婢女爬起來跪地磕頭,惶恐至極,不知自己犯了何錯居然惹得這位素來和藹儒雅的晉王殿下這般惱火。身為婢女仆役,若是惹得家主不滿那是極為嚴重的事情,無論對錯,鞭撻杖斃皆有可能……


    若是放在平素,李治固然不會為難一個無辜的婢女,可是今日怒火填膺卻也顧不得了,無視婢女的苦苦哀求,冷著臉坐到椅子上。


    一位管事的弓著腰跟進來,見到婢女惹了晉王殿下不高興,當即命人將其拖走杖斃……


    李治現在絲毫沒有憐香惜玉之心,滿腔怒火熊熊燃燒,隻等見到長孫無忌問一個明白!


    趙國公府各個仆役婢女噤若寒蟬立於一旁,晉王府的禁衛則手按刀柄侍立左右,殺氣騰騰!


    大堂內氣氛壓抑,配合著屋外的大雨,分外讓人心驚肉跳。


    等了老半天,長孫無忌方才施施然而來……


    大抵是剛剛睡醒,長孫無忌圓臉上有些浮腫,精神萎靡不振,打著哈欠向李治敷衍的施禮,疑惑問道:“殿下深夜前來,不知有何要事找老夫相商?”


    渾然不提李治怒踹正門之事。


    見到長孫無忌一臉無辜毫不知情的神色,李治麵頰抽了抽,暗罵一句果然是“陰人”……


    忍了忍心中怒氣,李治還禮,沉著臉問道:“今次來找舅舅,實是有一件事想要問清楚。王家擅自勾連各大門閥,將關中、河東等地義倉之中糧食盡皆倒賣,可是出自於舅舅授意?”


    他雖然依仗長孫無忌,卻也非是耳目閉塞之輩,生於皇宮長於皇宮,父皇身邊總歸還是有他的耳目。那邊連夜緝拿王敬齊,而後李君羨入宮向父皇稟告案情,李治便已經收到消息。


    尤其是在得知王家將糧食倒賣給高句麗人之後,差點沒將他嚇死……


    父皇心心念念東征高句麗,將遼東一隅納入大唐之版圖成就千秋萬世之宏圖霸業,現在卻有人將四十萬石糧食“資敵”……這就是通敵叛國之死罪!


    而且是阻礙李二陛下宏圖偉業的死罪!


    太原王氏乃是他的嶽家,王家出了這等事,任誰也會往他李治身上聯想,是不是他想要以資助高句麗的方法將禦駕親征的李二陛下托在遼東,屆時在關中搞風搞雨將太子陷入萬劫不複之境地?


    否則若非他晉王殿下居中聯絡暗地裏出麵,就算王家韋家的麵子再大,也不可能糾集如此之多的義倉,倒賣如此之多的糧食……


    可李治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他什麽都沒幹啊!


    能夠指使王家韋家的除了他自己,那也就隻有長孫無忌了……


    可是,你憑什麽這麽幹啊?


    這不是要將我至於萬劫不複之境地麽?


    一想起父皇現在憤怒的樣子……李治便渾身打顫、心膽俱裂!


    長孫無忌神色坦然,揮了揮手,沉聲道:“爾等盡皆退出,某與殿下有話要說。”


    趙國公府的仆役婢女魚貫而出,晉王府的禁衛則看向李治。


    李治略一沉吟,料想長孫無忌也不至於公然對自己不利,便點點頭。


    晉王府的禁衛也走了出去,大堂裏隻餘下甥舅二人。


    長孫無忌與李治對麵而坐,喟然歎道:“這件事的確是老夫一手操縱……不過老夫可全是為了殿下著想,隻是萬萬不曾料到居然這麽快便泄密事敗……王家那兩個小子,真真是飯桶,壞了老夫大事!”


    李治見到長孫無忌承認,頓時怒極,霍然起身氣唿唿道:“舅父焉能如此?東征高句麗乃是父皇畢生之信念,誰破壞東征大計,誰就是亂臣賊子,舅父這般做法,難不成是想見到父皇活生生的劈了我?”


    長孫無忌一臉悔恨之色,懊悔道:“老夫當真沒料到王氏兄弟居然這般愚蠢……不過殿下放心,以陛下對你的寵愛,又怎會害了你的性命呢?”


    李治頹然跌坐於椅上,慘然笑道:“嗬嗬,的確是不會害了我的性命,隻不過儲君之位再也休想,說不得……父皇便會將我圈禁起來,下半輩子亦別想走出太極宮半步……”


    他固然年少,卻誌向遠大,始終認為若是由自己來當皇帝,必然比性格軟弱的太子做得更好。


    然而現在長孫無忌搞得這一手,等同於直接掐斷了他的儲君之路……


    父皇對他再是溺愛,也不可能任由他破壞東征大計之後還將儲君之位交給他。


    長孫無忌滿麵慚色,一臉灰敗:“都怪老夫太過於激進……隻是事已至此,徒喚奈何?”


    是啊,事已至此,徒喚奈何?


    李治滿腔怒火瞬間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失落與委屈……


    想來陰險狡詐的長孫無忌,怎地居然辦出這樣一件蠢到極點的事情?若非他素來與長孫無忌親近,兩人現在更是聯盟狀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都懷疑這位舅父是不是太子哥哥派到自己身邊的細作……


    李治長長歎息一聲,失魂落魄的走出大堂,渾然不顧長孫無忌在身後的唿喚。


    天亮之後,等待他的必然是一紙詔書,父皇相比會將他圈禁至死吧……


    隻是可惜自己的雄心壯誌尚未啟航,便觸礁沉沒。


    長孫無忌端坐椅上,見到李治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的雨幕之中,麵上悔恨之神情消失無蹤,代之一片陰冷。


    摸了摸茶壺尚有餘溫,提起來自斟一杯,放在唇邊輕輕呷了一口,緩緩吐出口氣。


    天真的孩子,難不成你還以為你那位父皇會將儲君之位交給你麽?


    行非常事,自然要非常的手段!


    非是舅父害你,隻是若非這般斷絕了你的希望將你推至絕路之上,日後焉能在獲得希望之時不顧一切、一往無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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