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令狐德棻開口說話的時候,李二陛下已然麵色鐵青。


    小的不頂用,就蹦出來老的?


    他依靠關隴集團取得與李建成鬥爭的勝利,得以製霸天下榮登九五至尊的寶座,卻絕對不代表能夠任由關隴集團依仗當年的功績分薄皇權,作威作福。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


    在太子李承乾與魏王為了儲君之位明爭暗鬥的時候,李二陛下便敏銳的察覺到關隴集團的核心力量已然矗立在李承乾的背後。之所以李承乾在與魏王的爭鬥中屢屢處在下風,深諳政治鬥爭精髓的李二陛下明白這隻是關隴集團的欲擒故縱、欲揚先抑的策略。


    太子李承乾若越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就越是會急迫的尋找奧援來對抗魏王。到了那個時候,關隴集團才會露出獠牙攫取最大的利益,以風卷殘雲之勢一舉蕩平魏王一派,擁護太子,鼎定江山。


    這個過程當中,關隴集團將會得到與當年在李二陛下手裏得到的不相上下的利益,甚至會猶有過之。畢竟在李二陛下看來,自己的兒子遠遠無法達到自己的權謀境界,關隴集團將會趁勢坐大,擁有著左右朝局的能量。


    房俊的一個小花招,導致太子與關隴集團貌合神離,也算是無心插柳。然而就在太子與關隴集團漸行漸遠的時候,整個關隴集團卻非是如同李二陛下猜想的那般偃旗息鼓,而是強勢的崛起,甚至敢於向著皇權發起挑戰!


    這背後意味著什麽?


    李二陛下幾乎不敢去想……


    若是沒有得到什麽承諾,關隴集團怎麽會舍得甘冒奇險有可能付出數不盡的代價去這麽做?


    這個承諾,是誰給的呢?


    太子?


    魏王?


    吳王?


    亦或是齊王?


    看似簡簡單單的一次機構增設、官員任免的行為,實則暗中潛伏的水流照樣波浪洶湧,形勢複雜,局勢緊迫!


    李二陛下覺得太陽穴霍霍跳動,一股幾乎無法遏製的怒氣就要徹徹底底的爆發出來!你們這些蠹蟲一樣的家夥,還想著世世代代祖祖輩輩的依附於大唐的身上寄生吸血嗎?


    那朕就讓你們看看,一個帝王發起瘋來,將會攪動九天風雷,血流漂杵山崩地裂!


    就在這時,孫伏伽的這句話使得李二陛下暴戾的怒氣稍稍得到遏製。


    隻見大理寺丞孫伏伽走出班列,站到殿中施禮,然後朗聲說道:“大理寺自有審案流程,不能輕忽。華亭侯是否有罪暫且不提,王倫所言將房俊交由三法司審理卻是大大不妥。三法司審案,最重要的程序是有苦主申訴且證據確鑿,否則天下犯案者何止萬千,各個都要三法司共同審理,誰能吃得消?王倫可以彈劾房俊,陛下亦可聖心獨裁,但是既無苦主申訴,三法司不能受理此案,大理寺更不會受理。”


    令狐德棻怒道:“爾大理寺便是天下有冤屈者申訴之處,世人皆讚你孫伏伽公正廉明斷案如神,何以放著房俊如此惡事做盡的兇徒不管?你大理寺的職責何在?”


    孫伏伽也火了,就事論事而已,你不同意就說出道理,搞人身攻擊算什麽?


    “某身為大理寺丞,總管天下司法,某說大理寺不能審理房俊,那就是不能審理!令狐尚書若是不服,可以奏請陛下更改《貞觀律》!”


    孫伏伽吹胡子瞪眼,極其不爽。


    平素那王倫在大理寺便是一塊茅坑裏的臭石頭又臭又硬,臭的是他孤僻不近情理的為人,硬的是身為王氏子弟的身份,似孫伏伽這等圓滑之人怎能願意得罪?結果他一再忍讓,王倫依舊我行我素,使得孫伏伽頭痛不已。


    這種人誰會願意與他同僚為官?


    今天王倫的所作所為更是過分,你特麽以為你是誰就能說出由大理寺會同三法司審理房俊的話來?你一個大理寺卿就能代表大理寺麽?你讓旁人尤其是陛下如何看我孫伏伽?是我對你早有授意,還是說我掌控不了大理寺?


    無論哪一種,都等於將孫伏伽推到極其不利的地方,孫伏伽不能忍。


    剛剛打倒一個王倫,你令狐德棻又冒出來算怎麽迴事兒?


    故此,孫伏伽的態度極其不悅,語氣也很重。


    武德五年高祖李淵恢複前隋的科舉製度,孫伏伽成為第一屆狀元,玄武門事變當中他堅定的站在李二陛下一邊,事後,在貞觀元年一躍而成為大理寺少卿,與名臣戴胄同級。幾年之後便成為大理寺卿,可謂資曆深厚,簡在帝心。


    就算令狐德棻德高望重又身為關隴集團的核心人物,孫獨家照樣不給他好臉,他有這個底氣!


    令狐德棻被掘了麵子,愈發惱怒,倚老賣老道:“閣下既然身為大理寺丞,就應當以鏟除天下奸惡寇為己任,那房俊兇徒橫行不法……”


    一直在一旁看風景的房玄齡吃不住勁了,出聲不客氣的打斷令狐德棻:“令狐尚書,慎言!”


    令狐德棻正要跟孫伏伽發火,聞言迴頭怒視,發現房玄齡,這才怒氣稍減,語氣卻依舊不善:“房相何以教我?”


    你來教教我,我怎麽說錯了?


    房玄齡也不惱火,淡淡說道:“令狐尚書句句聲聲兇徒、惡棍,敢問房俊何時被律法審判,又是何時被律法定罪?”


    令狐德棻哼了一聲,蠻橫道:“這不是要審他麽?隻要經由三法司審理,其罪自現,房相可當記住,您不僅僅是房俊的父親,更是大唐的宰相,處事當公正,該大義滅親的時候,不能徇私枉法!”


    一直默不作聲的房俊見到老爹都出頭了,自然不能在“低調”下去,出聲說道:“您也說尚未審理呢,既然尚未審理,令狐尚書何以就給本侯定了罪?是您的嘴比律法更有權威,還是說本侯亦可現在彈劾令狐尚書扒灰,然後就能義正辭嚴的罵您一句老不死的?”


    “噗”


    “哈哈!”


    太極殿上哄堂大笑。


    程咬金捂著肚子哈哈大笑:“我滴個娘,令狐老兒莫非還喜好這一口兒?佩服佩服!嗚哈哈,您是這個!”


    說著,挑起一根大拇指晃了晃,然後猥瑣的用另一手的拇指和食指環成一個圈,套在挑起的這根大拇指上,還抽了幾抽插了幾插。


    身邊的武將們又是一陣爆笑。


    李績是武將當中的另類,形象無限接近於“儒將”,實在是看不得程咬金這等下流的表現,皺眉說道:“盧國公請收斂一些,這裏可是太極殿,怎能如此汙言穢語?”


    程咬金不忿:“怎麽就汙言穢語了,他令狐德棻做得,我程咬金就說不得?沒那個道理!”


    一旁的尉遲敬德便說道:“你別瞎說了,房俊那小子隻是打個比方,又沒有經由三法司審理,誰知道真假?若是審理過後你自然可說,但是現在哪怕人家真的扒灰,你也不能說。”


    程咬金不愧號稱“混世魔王”,胡攪蠻纏的功夫絕對一流,聞言怒瞪雙眼,喝道:“尉遲黑子,你欺人太甚!那房俊之事亦未審理,緣何令狐老兒就可以口口聲聲喊房俊為兇徒惡棍,反過來我喊他就不行?難道就是因為沒人在陛下麵前彈劾他嗎?那俺來彈劾他!”


    隻見程咬金一撩衣袍,“噗通”跪地,先說了一句:“陛下,某這一跪既不是畏懼您的威嚴,所以不算卑躬屈膝,也不是想要阿諛奉承,所以也不算毫無氣節,就隻是學著王倫的樣子而已,您別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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