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房俊的枕邊人,武媚娘自然知道房俊一直對於淶陽鄭氏的下場耿耿於懷,不止一次的囑咐莊裏的家仆四處打探鄭氏女眷的下落,當即上前拉住鄭秀兒的手,聞言撫慰道:“真真是可憐……家逢大變,又身世飄零,想來必是吃了不少苦楚,不過現在好了,守得雲開見月明,便在莊裏住下,全當是自家一般,毋須客氣。”


    她的身世雖然不如鄭秀兒這般淒慘,可也稱得上是淒苦不堪,很小的時候便被兩個畜生哥哥欺淩虐待,仿徨無措,雖有母親姊妹卻無所依靠,最是能意會那等孤苦無助的辛酸,是以對於破家滅族孑然一身的鄭秀兒分外同情。


    鄭秀兒愣愣的看著眼前這位親昵溫柔宛如神仙妃子一般的漂亮姐姐,晶瑩的淚珠兒又撲簌簌的滴落下來……


    房俊無語,走到椅上坐下,看著俏麗一旁的武順娘,笑道:“勞煩大姐等候,實是不該。往後不必等我,自行用膳便是。我這人出了名兒的棒槌,沒那麽對講究,對於那些繁瑣的禮節更是深惡痛絕,您怎麽舒服就怎麽來……”


    屋裏不冷,武順娘身穿一件白紡綢長衫,翠蘭錦緞的半臂,頭上盤著俏皮的靈蛇髻,額頭上的秀發裏嵌著翡翠雙勾黃金釵,下穿青縐月華百褶拖地裙。靈秀嫵媚中透著少婦特有的風韻,那張與武媚娘頗有幾分相似的俏臉微微泛著紅暈,聞言“噗嗤”一笑。


    哪裏有人自稱自己是棒槌的?


    但這些時日住在莊子上,耳濡目染,亦知道房俊說的不是客氣話,這個世家出身的妹夫確實不耐煩很多禮法,大抵與人相處都是隨和親切,哪怕是個尋常的馬夫,亦能一起蹲在馬廄前聊得熱火朝天。


    剛想說什麽,腦子裏卻響起房俊說的最後一句話。


    怎麽舒服就怎麽來?!


    這叫什麽話,聽起來怎麽那麽有歧義呢?


    武順娘一張俏臉頓時火燒火燎的紅起來,心裏吃不準這個妹夫是隨口之言,還是意有所指,心下慌得長草,一雙秀美含嗔帶怨的瞪了房俊一眼……


    卻把房俊瞪得一頭霧水,愣愣不知何事得罪了這位千嬌百媚的大姨子?


    武媚娘牽著鄭秀兒的手走過來,拉著她坐在一側的椅子上,沒有發覺姐姐與郎君之間的異樣,對鄭秀兒說道:“郎君既然將你帶迴來,便沒將你當做外人,自在莊子裏住下,不需有任何客氣。反正你現在年尚幼,等過個兩年,再讓郎君替你向陛下求情,免了你罪人奴婢身份,尋一個好人家將你嫁過去,在好生過日子吧。”


    鄭秀兒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應對。


    一直以來,她對於害得自家全族滅門的發覺視為仇敵,睡夢之中都恨不得將其咬死,喝其血食其肉,為家族報此血海深仇。可是今日最最危機之時,卻正是此人將自己從萬丈懸崖邊拉迴……


    是仇人還是恩人?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已然完全無法堅守自己一貫的人生觀,深陷入迷茫之中,不知應當如何麵對房俊。


    房俊心裏唏噓,心裏對於在淶陽鄭氏滿門,總還是有著一絲歉疚,正要聞言勸說幾句,忽地門外有家仆大聲稟報:“韓王府來報,說是王妃生產在即……”


    韓王妃自是房玄齡的長女、房俊的長姐房氏。


    去年韓王李元嘉寵愛新納的小妾曹氏,疏遠正妻房氏,甚至嚴厲嗬斥與房氏,致使房氏一怒之下返迴娘家。最終惹惱了房俊,來了一出馬踏韓王府,將曹氏兩個兄弟一頓狠揍,更是狠狠的削了韓王李元嘉的顏麵,令其成為皇族笑柄……


    不過韓王李元嘉與房氏到底是年少夫妻,情深義重,雖然一時被年輕俏媚的小妾迷住了心智,可是經由房俊這一通敲打,也意識到自己做的不妥,遂趁著房俊不在家的時候,上門去賠罪認錯,這才將房氏領迴家,重歸於好。


    房俊遠在西域之時,便從家信中得知大姐有孕,返迴長安之後卻總是未能得到機會去探視一番,此刻聞聽大姐生產在即,立時心裏長了草一般,再也做不得片刻。


    要知道古時醫療水平極其低下,女子生產宛若經曆一道鬼門關,難產亦或血崩而死者不計其數,對大姐感情甚深的房俊如何能不憂心如焚?


    當即便站起來,囑咐武媚娘好生安頓鄭秀兒,自己便出了門,喊了幾名親衛,上了馬車直奔城內而去。


    此時城門早已緊閉,且城內早已宵禁,不過房俊執掌神機營之時有李二陛下欽賜的令牌,可以深夜敲開城門,無視宵禁可自由行走,雖然神機營已然不在自己手上,但不知是李二陛下忘記還是怎麽,並未將這塊令牌收迴,房俊當然不會自己傻乎乎的主動上繳……


    敲開城門,馬車駛入城內,沿著萬籟俱寂的大街直奔韓王府而去。


    *****


    靖善坊韓王府。


    韓王李元嘉神色焦急的團團亂轉,不停搓著雙手等待著消息,眉頭緊皺,不時盯著房門。


    官家趙福中匆匆走來,俯身到韓王耳邊,悄聲嘀咕兩句。


    李元嘉臉色一變,緊張道:“那夯貨可曾騎著馬,可曾帶著那幫子紈絝?”對於那個小舅子,李元嘉實在是頭疼不已。罵又罵不得,打又打不過,即便把狀告到皇兄那裏,也不能將這小子奈何……


    雖說房氏生產在即,料想那小子也不至於胡來,可這年頭即便是皇家生孩子那也是有天大的風險,萬一有個什麽差錯,李元嘉幾乎可以想象房俊的反應。


    拆了他這韓王府都是輕的,說不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無法無天的行貨都能把他給宰了!


    李元嘉當即怒道:“是誰給房二去的信?”


    趙福中苦笑道:“王妃房裏的大丫鬟,剛剛將消息給新鄉侯那邊送去,說是得了王妃的吩咐,想要娘家兄弟過來壯壯膽氣。”


    李元嘉無語。


    即是房氏的吩咐,他還敢說什麽?


    正說著話,房俊已然風風火火的趕到。一進院子,便被夾著膽子的韓王府家仆引著來到李元嘉所在的廂房。


    一進屋,房俊便焦急的問道:“我姐情況如何?”


    李元嘉忙道:“尚未生產,不過想來亦是快了,陛下派了宮中的禦醫和穩婆來接生,必然不會發生意外,你且稍安勿躁,稍坐片刻。”


    “哦,那就好,那就好。”房俊點點頭,擦了擦腦門的汗水,坐到椅子上,卻是心神不定,如坐針氈,眼睛死死的盯著不斷傳出嘶啞喊叫的正房。


    李元嘉看著小舅子惶急的側臉,心底不由得微微一暖,以往的些許怨氣,盡皆散去。


    說起來,雖然這個家夥一直不講自己放在眼裏,去年不僅砸了自己的王府,甚至嚷嚷著要給自己好看,令自己在皇族之中顏麵掃地、淪為笑柄,可是說到底,一切都是因為房俊是真心的疼愛他的大姐。


    這年頭,家家戶戶皆是重男輕女,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出嫁了便是別家的人,再是要好的兄弟,亦當內外有別,關係不免疏遠淡漠下來。


    可是如同房俊這般,為了大姐的委屈不惜砸了親王府邸,真真是罕見,可見這小子盡管暴躁魯莽,卻實在是個重情念舊的好漢子!


    不過一想起自己這個姐夫買輛馬車要比別人出五倍的價錢,李元嘉又滿滿的全是心塞,這個小舅子確實混賬,想要將其收服,實在是難如登天啊……


    李元嘉頭痛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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