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夫婦此番自江南返迴長安,一則金勝曼產期臨近,再則房小妹已經到了及笄之年,婚事不得不排上日程,而如今滿長安意欲求娶房秀珠的世家子弟猶如過江之鯽,房玄齡對此大為頭痛……


    房謙這個時候哇哇喊叫起來,大抵是哪兒不舒服,俏兒手忙腳亂,房俊見狀想要將房謙接過去,卻見房玄齡招招手,讓俏兒將房謙遞了過去,雙手接著抱在懷裏,房謙拱了兩下,小手拽住祖父的胡須,玩得津津有味,頓時不哭了。


    房玄齡笑嗬嗬滿麵慈祥,含飴弄孫與尋常農家翁無異,渾不見往昔一國宰執、權傾天下之風範。


    抬頭看了一眼圈泛紅的俏兒,笑著道:“舟車勞頓,又累又餓,去後廚張羅著弄些膳食,好生吃一頓團圓飯,大家都歇一歇。”


    “唉!”


    俏兒笑著應下,抹了一下眼淚,轉身腳步輕快的去後廚張羅準備膳食。


    雖然也誕下子嗣,房俊也從不將她視作奴婢,可心底的自卑卻無時無刻不在困擾著俏兒。


    看看郎君房中的幾位娘子,要麽是大唐公主,要麽是新羅公主,要麽南陳公主,就連武媚娘也有一個國公爵位的父親,甚至就連入不得門、隻能誕下私生子的長樂都是大唐皇帝的親妹妹……


    俏兒身份低微,倒也認命,可郎君其餘孩子各個金枝玉葉、血統高貴,她生下的房謙卻也矮了一頭,這讓她心中惶恐。


    所幸,有房玄齡的愛護。


    房謙的名字是房玄齡所取,寓意六十四卦中最好的一卦,以示期望,又從不因她這個生母的低微而對房謙有所輕視,各種場合明裏暗裏表達一視同仁……


    有房玄齡的愛護、庇佑,房謙在家中的地位便安安穩穩,誰也不敢輕視。


    ……


    家宴的氣氛很是歡快。


    孩子們都很興奮,又叫又跳的簡單吃了一些,幾個大的被嬤嬤帶著去花園玩耍消食,小的也被嬤嬤送去房間睡覺,大人們圍桌小酌,愜意的聊著天。


    房玄齡道:“咱們家這種就餐方式很好,都是一家人,何必區分彼此講究那些繁文縟節?在很早的時候食物匱乏,坐在一處分享美食便是最為幸福的事情。”


    分餐製是貴族的標誌之一,但是房家很早便取消了那些所謂的禮儀,一張大圓桌、各自坐著椅子,一家人聚在一處用膳,氣氛非常和諧。


    固然相比於當下士大夫階級的禮儀有些離經叛道,但的確使得家庭成員之間消除隔閡、彼此親近。


    房玄齡雖然性格方正、溫潤君子,卻絕非墨守成規、不苟言笑之輩,不僅與兒子們關係融洽,甚至時常與兒媳們聊上幾句,既有長輩之教誨,更有親眷之關懷。


    否則任憑武媚娘如何驚才絕豔、才智高絕,又豈能在這樣的家庭之中被委以重任、掌管家族產業?


    某些方麵來說,房玄齡非常開明。


    盧氏便歎了口氣,有些憂愁:“若是大郎一家也在,那就好了。”


    房遺直受傷之後一直在華亭鎮榮養,妻子杜氏與閨女都在身邊,待到傷勢好轉,便又前往倭國。與當年身在長安之時的書呆子大為不同,現如今的房遺直與無數儒家學子一道奔走於倭國,心心念念將漢家文化傳播於倭奴之地,使倭奴蠻夷沐浴華夏榮光,心甘情願的成為大唐藩屬。


    房玄齡安慰道:“大郎才智有限,略顯迂腐,原本我還擔心他的前程,如今能夠尋到一樁令他孜孜不倦且甘之如飴的事業,實在是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身為父母,吾等當心存慰籍才是。”


    二郎驚才絕豔,憑借一己之力闖下無數功勳,更獨自封爵開國公,使得房家“一門雙國公”,榮耀天下。兄弟之間不必為了家產而爭鬥起齷蹉,他這個“梁國公”的爵位以及家產可以放心傳給房遺直,屆時兄弟兩個皆有國公之爵位,清河房氏血脈存續、與國同休,他自可含笑九泉矣。


    盧氏已久難掩焦慮,悶聲道:“事業如何倒在其次,隻是他們夫妻兩個如今尚未誕下子嗣,這該如何是好?整年奔走在外,再過幾年怕是要愈發艱難了。”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且不說孝不孝的問題,即便長子可以傳承“梁國公”之爵位,但時至今日卻連個兒子都沒有,如何能行?


    再看二郎這邊子女成群,老母親自然憂思難解、牽腸掛肚……


    說著,見房家兩父子都不吭聲,盧氏遲疑一下,小聲道:“若大郎遲遲未能生下子嗣,將來總不能絕後了吧?不如從二郎這邊過繼一個……”


    兄弟之間過繼一個孩子,在這個年代很是尋常,不然總不能任憑“梁國公”的爵位以及這些家產被朝廷收走吧?


    高陽、蕭淑兒、金勝曼、以及俏兒俱是渾身一顫,抿唇不言。


    雖然道理都懂,可誰又願意自己的兒子過繼出去,叫別人爹娘?


    尤其是俏兒,整個身體都繃緊了,她知道假如當真有那一天,恐怕她的兒子過繼出去的概率最大……


    “休要胡說!”


    房玄齡嗬斥一聲,不悅道:“大郎尚未至而立之年,身體健壯未有隱疾,子嗣是遲早之事,何須焦慮?大不了多給他納幾房妾侍多多耕耘便是,莫要說這些有的沒的。”


    盧氏也醒悟自己說錯話,看著兒媳婦們緊張兮兮的模樣便知道自己得罪人了,趕緊找補:“大郎也好,二郎也罷,都是咱們房家的孩子,即便過繼也隻是兼祧而已,又不是另分一支,有什麽不能說的?總不能到最後讓你這爵位白白被朝廷收走。二郎你說呢?”


    房俊喝著茶水,笑嗬嗬道:“母親之言有理,不過正如父親所言,大兄還年輕呢,多多努力,子嗣自然不難。退一步講,就算當真如母親擔心那樣,那也得是幾十年之後的事情了,到時再說不遲。反倒是母親這般急切,恐怕給大兄和嫂子增添壓力,憑白給家中弄出齷蹉來……一切順其自然就好。”


    盧氏氣道:“怎麽就弄出齷蹉了?放在旁人家這種事怕是早就開始謀算了,那可是國公之爵位、大半的家業,誰不是紅著眼珠子?偏生你們一個兩個清高自持、正人君子,看都不稀罕多看一眼!”


    旁人家裏遇到這種事,自是上下歡欣鼓舞,趕緊將自己的兒子過繼一個過去,將大房的家業死死占住,等到將來可以一並吞吃幹淨。


    哪有房俊這樣無動於衷的?


    房俊不以為然,笑著道:“我的兒子縱然不是什麽蓋世英雄,也必然頂天立地,若是從小就告訴他們可以躺在父祖的功勞簿上,什麽都不用幹,將來便應有盡有,他們哪裏還有進步的動力?溫棚裏養出來的鮮花看似嬌豔,卻承受不得半點雨雪風霜。若是那樣沒骨氣、沒誌氣的孩子,您就算給他們留下爵位、家業,也遲早敗光。”


    高陽、蕭淑兒、俏兒以及金勝曼便都眼眸亮晶晶的看向房俊,芳心激動、深以為然。


    孩子生在在這樣的家庭,已經注定錦衣玉食、前程似錦,能否多一個爵位、多一份家業,其實並不那麽重要。


    相反,若能成長為脊梁堅挺、誌存高遠的俊傑,哪怕隻是為官一任,也遠比一個牌位一般的爵位更好。


    房玄齡敲了敲桌子:“此事不必再提。”


    他同意此子的意見,孩子們正是培養起積極向上、修文習武的好年紀,萬一因為此事而使得彼此之間被利益蒙蔽了雙眼,進而產生隔閡、齷蹉,那才是得不償失。


    爵位就放在那裏,以房家父子對於帝國之功勳,隻要不想丟,無論如何也都不掉,何必急於一時?


    保不齊三代男兒之中還能再出一個房俊似的人物,再給家族掙來一個爵位,豈不比撿父祖傳下來的爵位更榮耀?


    盧氏被兩父子聯手反對,氣得不輕,起身拉著金勝曼的手,抱怨道:“現在這個家裏我是半句話也說不上了,讓他們兩父子去張羅吧!走,娘去你房中看看,待產的東西是否備齊,是否還缺些什麽,千萬不能疏忽了。你這丫頭跟淑兒一樣,沒有娘家在近前,這些事我一定都安排妥當,不讓你受半點委屈!”


    金勝曼感動得熱淚盈眶,小心翼翼的起身,小聲道:“謝謝娘!”


    盧氏哈哈一笑,扶著金勝曼,迴頭招唿:“公主、淑兒、俏兒,咱們一同過去看看,不理會這兩個強種!”


    房家父子相視苦笑。


    高陽、蕭淑兒、俏兒紛紛忍著笑,與金勝曼一起,前唿後擁的簇擁著盧氏離開。


    房俊湊上去給茶杯中斟滿茶水,房玄齡喝了一口,讚許道:“你拉上顏師古、孔穎達一並改革科舉考試,這件事做得很好,不要在意江南士族的抵觸,任何改革都勢必觸及一些勢力的利益,否則又何必去改?隻要確認對國家有利,那就放心大膽去幹,必要的時候哪怕流一些血、死一些人,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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