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高陽公主對於郎君要媚娘去往洛陽坐鎮商號是略有不滿的,雖然媚娘早已展現非凡的經營手腕以及管理才能,可畢竟是一個弱女子,長途跋涉去往洛陽拋頭露麵,無論如何都是不合適的。


    坊市之間的閑話就未停過,什麽難聽的都有……


    可等到媚娘去了洛陽,非但未有半分艱難,反而如魚得水、誌得意滿的模樣,高陽公主便開始不理解了。


    男人為尊,女人不過是依附於男人而生活罷了,為何不老老實實在家中享受榮華富貴,偏要去操心那些?


    現在看著媚娘一臉憧憬興奮的模樣,高陽公主也隻能感歎一句人各有誌了。


    媚娘或許就是天上的雄鷹,注定要翱翔天空、振翅九霄,若將她困囿於朱樓繡閣之間,反倒是令她鬱鬱而不得誌。


    ……


    “二郎,外麵有人送來這個。”


    管家房福匆匆而來,遞給房俊一個紙團。


    房俊蹙眉接過,展開看了一眼,問道:“人呢?”


    “已經走了。”


    “嗯,沒什麽事,下去幫著媚娘將行李打點好,不能出了差錯。”


    “喏。”


    房福退下,房俊來到桌案前,放下茶壺,拿起燭台旁的火折子吹燃,看著紙條被火焰引燃卷曲燒成灰燼,拍拍手,坐在椅子上,蹙眉思索。


    武媚娘秀眸閃閃,略含擔憂:“可是有什麽事?”


    房俊搖搖頭:“倒也不算什麽大事,咱們那位陛下有些不甘寂寞,想要弄出一點風浪罷了。”


    高陽公主心中一驚:“到底怎麽了?”


    房俊拍拍她的手背,笑著寬慰道:“沒什麽,大抵是陛下覺得權威受到了侵犯,有些坐不住。”


    武媚娘心思靈動,略一思索,試探著問道:“是水師送入京中那封戰報之事?”


    “是。”


    “那倒也難怪……”武媚娘恍然:“水師那邊確實做得有些過了,小規模衝突也就罷了,這般與強國開戰卻自作主張,陛下哪裏受得了?”


    忽然又覺不對,鳳眸微眯,看著自家郎君,遲疑著道:“該不會是郎君故意為之吧?”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郎君對於水師之掌控,水師在屍羅夫港與大食水軍大戰,或許不會前往長安稟報陛下獲取聖旨,可怎會不通知郎君這個事實上的統帥呢?


    亦或者,這根本就是早已計劃好的一步……


    房俊無奈的看著麵前這個容貌明媚、秀外慧中的女子,歎氣道:“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看透不說透,是一種很高深的境界。”


    這話看似很高深,實則不過是掩飾尷尬罷了。


    不愧是玩弄心術的高手,在她麵前,房俊有一種毫無遮掩之無措,似乎任何心事、權謀、計策都在那雙明媚如秋水一般的眼眸中無所遁形。


    武媚娘嘴角扯了扯,領會了郎君的尷尬,便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色,嬌柔的“嗯”了一聲,算是予以迴應。


    剛才的紙條必然是由宮內傳出,陛下那邊剛剛有了決斷,郎君這邊就收到消息……


    郎君所謀甚大,而這正是她喜歡的。


    男子漢大丈夫立身處世,豈能渾渾噩噩、不思進取?總要誌存高遠、壯氣淩雲才不負此生。


    眼看郎君居然開始挑戰皇權,如此的“有出息”,自然心中歡喜。


    高陽公主在一旁聽得莫名其妙,不滿道:“你們兩個能不能把話說得明白一些,別在這打啞謎?”


    雖然並不曾羨慕媚娘的智慧,也不嫉妒媚娘與郎君心心相印的默契,可總不能顯得自己太過愚笨吧?


    金勝曼也麵色肅然的點點頭,予以附和:“一家人說話,不能將我們兩個摒除在外。”


    她是不承認自己笨的,而是強調這兩位“故作玄虛”。


    高陽公主讚許的瞅了金勝曼一眼,拉了拉她的小手,統一陣線。


    武媚娘笑起來,嬌聲道:“不是我不想說,可你們沒聽到郎君在教訓我嗎?‘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我若依仗有幾分才智膽敢胡說八道,那就是逆天而行了,如此重罪,萬萬不敢領受。”


    很輕巧的手段,將自己從對立陣營摘了出去,把郎君一個人留在對麵……


    房俊:“……”


    迎著高陽、金勝曼不善之目光,頓時哭笑不得。


    武娘子不僅朝堂智慧天下無雙,宮鬥技能更是點滿,輕描淡寫之間便與將女人們團結起來,將他孤立出去……


    “不過是朝堂上的一些變故罷了,有利有弊,算不得什麽大事。”


    倒不是有意隱瞞,隻不過當著高陽的麵提及自己對皇權的心思,總歸是有些愧疚……


    當然,的確算不得什麽大事。


    縱然沒有這一迴水師自行其是令李承乾意識到皇權式微,遲早也會察覺到分權製衡之重要,因為不僅僅軍權有掙脫韁繩之趨勢,便是他認為堅定擁躉的文官,也會對皇權產生威脅。


    “丞相”這一官職緣何逐漸消失於曆史之中?


    原因很是簡單,權柄太盛、危及皇權,如此而已。


    可問題之關鍵不在於“丞相”這個官職,但凡權力集中至一定程度都會對皇權產生威脅,無論這個官職叫做“丞相”還是“宰相”,亦或“尚書仆射”“中書令”“侍中”……


    如何平衡權力,使得權力難以集中呢?


    最佳之辦法便是設置一種臨時性的官職,既有相應之權力、又不至於做大,任免隨意、去留由心,一切操之於皇帝之手,不僅提升了文官集團的影響力,增添了與軍方抗衡的力量,同時也限製了宰輔的權力,一舉兩得。


    所以“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這樣的官職,是一定會隨著帝國發展而出現的,這是必然。


    至於將“尚書左右仆射”的地位降至宰相之下,房俊倒是無所謂。


    軍政本就不應攪合在一起,如今軍方的兩位大佬分別擔任左右仆射,對於政事堂的權力構架是極為不合理的,房俊也不需要這樣一個宰相身份來施展他對於政事堂的影響力。


    帝國的政策已經確定,劉洎雖然爭權卻並不否定當下的國策,可以說舉國上下都在“變革圖強”的道路上齊心戮力、一路狂飆,至於內部爭權奪利乃是不可避免之事。


    他隻需牢牢掌控軍權,為“變革圖強”保駕護航就行了。


    途中若是有人意欲偏離航線,那就將他給掰迴來,掰不迴來就一棒子敲掉……


    軍權在手,陛下也得忍讓。


    當然,這也是陛下有意為之,以此等強硬之手腕表達他的怒火,讓房俊、李積知難而退、退避三舍。


    而不是采取相對溫和之態度,避免房俊、李積不知退讓,最終君臣決裂。


    *****


    正月十五,上元佳節,長安城內彌漫著節日的喜慶氣氛,雖然因為尚未出太宗皇帝孝期,皇家並未組織歡慶節目,往年的花燈也已取消,但對於民間並沒有太多限製。


    辰時,政事堂。


    此間雖然是帝國中樞,但辦公氛圍卻很是寬鬆,正堂裏李承乾居中而坐,諸位宰輔兩側排開,一眾參豫政事則在宰輔身後分別落座,秩序井然、高低錯落、卻又濟濟一堂、暢所欲言。


    李承乾並不是太喜歡這種寬鬆之氛圍,因為如此一來君臣相近、氣息相聞,使得高高在上的皇權威儀難以彰顯,隻能依靠自身之威嚴去懾服群臣,而這又非他之所長……


    但這是太宗皇帝生前所立之製度,即便他再是不滿,當下也沒有威望去更改、汰撤。


    君臣落座,劉洎主持,一上來便開門見山,將賜予裴懷節、劉祥道、唐建、崔敦禮、蘇定方、程咬金幾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差遣一事公布,並且提請將屯駐於姑臧城的左武衛調迴關中,駐紮於醴泉縣,負責監督昭陵之整頓、重修。


    既然李承乾打定主意以強硬姿態提升政事堂的影響力,那就毫無轉圜、直敘胸臆,根本沒打算跟誰商量,借由劉洎之口宣讀詔令。


    按照大唐製度,中書省起草詔令、門下省予以審議,劉洎宣讀之後看向馬周,馬周雖然蹙著眉毛,卻並未反駁,點點頭,沉聲道:“微臣附議。”


    如此,這道詔令得以施行。


    堂內一眾官員目瞪口呆,根本沒有反對的機會,米已成炊、木已成舟……


    李承乾居中而坐,看向左右手邊各自為首的李積、房俊:“二位愛卿,可有異議?”


    所有人都看向這二位,明白這是陛下故意為之,就是要打擊這兩位的“囂張氣焰”。


    詔令已經通過了,又何必詢問二人可有異議?


    卻偏偏要問。


    李積淡然道:“陛下乾綱獨斷、言出法隨,天下人皆追附驥尾。”


    這句話很有意思:我有沒有異議無所謂,陛下想怎麽辦就怎麽辦,我遵旨而行。


    說白了,還是有異議的,但我不說。


    眾人又看向房俊。


    一般來說,既然詔令得以施行,就算有異議也埋在心裏,或者不說,或者等到一個合適的機會私下說,譬如李積。


    但房俊卻真的提出異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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