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洎自然不願做這等下作之事,所以房俊以目光示意的時候,他假作不知,不予理會。


    可是當陛下的目光也看過來,他知道自己不能拒絕了……


    恨恨瞪了房俊一眼,劉洎幹咳一聲,道:“郡王犯下滔天大罪,罪無可恕,可若是能夠迷途知返、自知錯誤,以陛下之仁愛寬厚,想來定能給予郡王一個體麵。”


    死也有很多種,有一杯毒酒、三尺白綾,亦有淩遲炮烙、五馬分屍,既然必死無疑,何妨主動選擇一個舒服一些、快速一些的死法?


    劉洎想要掙紮一下,希望李神符能夠主動認罪,免得他提出那等下作之威脅。


    怎奈李神符死誌堅定,不為所動。


    劉洎無奈,歎了口氣,續道:“郡王若是執迷不悟、死不悔改,那便隻能經由三法司審判了,到了衙堂之上,汝父子之體麵怕是要損毀於三木之下,何必呢。”


    李神符終於睜開眼,向劉洎看過去。


    目光冷冽,但滿是怨毒,張了張嘴,一字字道:“枉你也是天下名臣,自詡道德清高,居然也會如此之下作?”


    他自是聽懂了劉洎言中之意,陛下想要你伏首認罪,你若不肯,便將你兒子置於三木之下、嚴刑酷法逼你認罪……


    劉洎滿心無奈,是我想這麽做嗎?


    我也是被逼無奈啊!


    口中卻隻能說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對待汝等逆賊,哪裏說得上下不下作呢。反倒是郡王一意孤行,非但於事無補,反而連累令郎徒遭皮肉之苦,何苦來哉?”


    李神符冷笑起來:“好啊,汝等君臣自詡寬厚仁愛、眾正盈朝,口口聲聲仁義道德、四處標榜國法律例,實則也不過是卑劣無恥的下作之徒,此等嘴臉,終有一日會被天下知聞,受天下人之唾棄!”


    劉洎也惱了,好好說話不行,非得逼著我將下作進行到底是吧?


    冷著臉道:“爾等亂臣賊子,無視禮法、不顧親情,隻為一己私欲便將君臣名分棄之不顧,不惜社稷動蕩天下飄搖,還有何顏麵指責旁人?陛下給你一個體麵,是念在骨血親情的份兒上,你若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就去麵對嚴刑苛法吧!本官今日也豁出去,任憑天下人詆毀我屠戮宗室,所有罵名一身擔之,定要你父子繩之以法、昭告天下,而後將鄭孝王、淮安王之靈位移除宗廟、棄之荒野!”


    既然不得不站出來做壞人,那就幹脆一做到底。


    不僅以李文暕相要挾,更揚言要將李神符之父兄爵位一並褫奪,一旦靈位移除宗廟、棄之荒野,便意味著這兩位之墳塚也將被夷為平地。


    李神符先是愣忡半晌,然後毫無預兆忽然暴起,七旬年歲老弱不堪,卻爆發出驚人之潛力,猛地掙脫兩名禁衛之鉗製,向著劉洎撲去。


    那兩名禁衛魂飛魄散,反應過來趕緊箭步上前,一人拽住李神符的腰帶,一人拉住他一條腿,使得李神符失去平衡,撲倒在地。然而人雖然撲倒,雙手卻向前一伸,抓住錯愕之下未及躲閃的劉洎一條腿,張開口便咬了上去。


    自己犯上作亂、並無幸免之理,死則死矣,無話可說。


    可這劉洎枉自號稱儒塵,心腸著實歹毒,先是要以酷刑加於李文暕之身來威脅他伏首認罪,後又揚言褫奪父兄之爵位、將靈位移除宗廟、棄之荒野,何以酷烈至此?


    李神符狀若瘋狂,恨不能飲其血、啖其肉,將之抽筋拆骨!


    這一下咬住劉洎的腿,果然遂了心中意願,狠狠咬住不鬆口,劉洎驚怒之下去扒李神符的手,卻是如何也扒不開,還是兩名禁衛齊齊發力,猛地將李神符拽得脫手。


    但李神符年歲雖大,牙口居然保持得很好,咬合力驚人,一下子將咬住的那一塊肉帶了下來……


    “啊……!”


    劉洎慘叫一聲,但旋即醒悟此刻正在武德殿上,周邊全是同僚,陛下更坐在禦座之上,叫的太過慘烈有損形象,趕緊死死閉住嘴,踉蹌兩步,捂住傷處,鮮血瞬間湧出,疼得他滿頭大汗。


    “呸!”


    李神符吐掉口中肉塊,張開滿是鮮血的嘴巴“嗬嗬”笑起來,麵目猙獰,恍若食人魔鬼。


    扭頭看向禦座之上的李承乾,聲嘶力竭道:“我做之事,一身擔之,千刀萬剮悉隨尊便!可我之父兄於國有功,焉能株連波及?李承乾你若是連如許心胸都沒有,還做什麽皇帝?”


    禦座之上,李承乾麵沉似水,先讓內侍去傳召禦醫,而後才看向李神符,好一會兒,緩緩頷首,道:“你認罪伏誅,朕不再株連你之父兄。”


    李神符忙道:“我之子嗣,死不足惜,隻求陛下給我留下一條血脈,將其貶為庶人、逐出宗譜,使我血嗣不絕!”


    李承乾沉吟一下,反問道:“你若事成,可否想過給我留下一條血脈?”


    李神符愕然。


    今夜若他殺入武德殿,脅迫太子完成禪位,會留下太子以及李承乾的兒子嗎?


    答案自然是不可能,斬草不除根,必然養虎為患。


    他想撒謊,卻也知道無人會信。


    李承乾道:“說出與你暗中串通聯絡之人,朕答應襄邑郡王府五歲以下之男童,貶為庶人、逐出宗譜。”


    斬草自然要除根,可時至今日,宗室內反對他的力量已經被剿滅一空,皇位穩如泰山,留下幾個懵懂孩童,並不會影響到皇位。


    更何況今時不同往日,“玄武門之變”時先帝處於弱勢,朝野皆是隱太子之擁躉,必須殺伐果斷、不留後患。現在若是將襄邑郡王府殺個幹淨,無論如何都會被世人所詬病。


    他在乎的不僅是清除宗室內的反對派,更在乎自己的名聲、威望。


    為了名聲、威望,甚至不惜以身犯險,又豈會為了幾個孩童損傷好不容易得到的威望?


    李神符瞪大雙眼:“此言當真?”


    李承乾:“君無戲言!”


    與幾個餘孽相比,那個潛藏暗中串通勾連李神符意欲謀奪神器之人才更為重要,他相信此人與李神符之間一定是單線聯係,萬一李神符鐵了心隱瞞下去,怕是從此再也無人知曉此人身份。


    這樣一個有資格覬覦皇位之人潛伏在身邊,好似一條躲在路邊草叢之中的毒蛇,隨時都能暴起一擊致命,讓他如何安枕?


    李神符毫不猶豫:“齊王,李佑!”


    包括正在被禦醫治療傷處的劉洎在內,殿上權臣此刻恨不得堵住耳朵,什麽也聽不到……


    房俊道:“陛下明鑒,李神符亂臣賊子、居心叵測,此刻自知必死,說不定故意陷害齊王以達到陛下手足相殘之目的……茲事體大,不能聽信其一麵之詞,還需謹慎調查,再做決斷。”


    誰知道李神符會否是包藏禍心,故意胡說八道?


    退一步講,即便當真齊王李佑暗中與李神符勾連,對其如何處置也要慎重。


    萬一李承乾盛怒之下當場對李佑做出處置,則極為被動。


    無論李佑是否覬覦皇位、參與叛亂,都是皇室不可抹煞之汙點……


    李承乾點點頭:“太尉放心,朕自然不會聽風就是雨,總歸是要仔細查證一番的。”


    話雖如此,但觀其陰沉之麵色,其心中到底如何想法,卻是不得而知。


    即便不是齊王,也必然是其餘幾位親王之一,否則有何資格登上皇位,又如何安撫天下?


    李神符忙道:“罪臣字字句句為真,不敢有一字謊言!”


    李承乾不耐煩的擺擺手:“行了,隻要此事查明,朕答應你的事絕不會食言。李君羨,尋一處空曠閑置之宮室,將此賊羈押看管,無朕之口諭,任何人不得探視。”


    “喏。”


    李君羨領命,指揮兩名禁衛帶著李神符退出大殿,擇地羈押。


    殿上。


    李承乾目光巡視一圈,先是在房俊臉上逗留片刻,猶豫一下,看向正在由禦醫醫治傷處的劉洎,緩緩道:“此次逆賊作亂,險些動搖社稷,宮內宮外連通一氣,罪無可恕!不過到底涉及宗室,不宜三法司介入,否則弄得沸沸揚揚、朝野物議,有損皇家威嚴。便由愛卿全權負責此案,一查到底,凡涉案之人員無論身份,不可枉縱!”


    “這……”


    劉洎愣了一下,該不會是因為剛才自己“仗義執言”,“為君分憂”,所以陛下認定自己是真正的忠臣,所以將此等艱巨之任務交給他辦理吧?


    心中苦澀難言,早知如此,剛才就萬萬不該出口!


    別的不說,此案是一定會牽涉到一位親王的,若無此等身份之人繼承大統,李神符就算兵變成功可將功虧一簣,難不成他自己登上皇位?


    就算李承乾及其子嗣死絕了,也輪不到他李神符上位!


    自己已經將要背負一個“以其子威逼其父”的下作名聲,難道還要再背負一個“殘害太宗子嗣”的罵名?


    外界可不會去管到底是誰暗中勾連李神符意欲竊奪神器,隻會看到一位親王毫無預兆的被牽扯進謀逆大案,最終賜死……


    “臣……領旨。”


    可是陛下,我雖然是忠臣,卻不想當孤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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