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此事!”


    聞聽原本不過是萬年縣衙諸多官吏內外勾結、上下其手,貪墨公帑、把持訴訟之案件,居然牽扯出有人在昭陵建造之中以次充好,戴胄震驚得瞪大眼睛。


    韓璦也有些懵。


    這可是捅了天啊!


    那可是太宗陛下的陵寢,居然也有人膽敢以次充好、上下其手


    劉祥道頷首:“縣丞段元良招供,郇國公參與其中,已經確鑿無疑,現在郇國公就在廂房之內接受審訊,不過他嘴硬抵賴、拒不認罪,尚未能獲取口供。”


    韓璦蹙眉:“那可就不好辦了。”


    這種事就算膽大包天敢幹,可誰敢認罪


    “褻瀆皇陵”之罪哪怕是宗室親王也承受不起,魏王“僭越禮製”已經被削奪王爵,李孝協將皇陵之建材以次充好,萬一產生安全隱患導致皇陵坍塌……郇王這一支從上到下、從老到幼怕是就得殺得幹幹淨淨。


    可畢竟是宗室子弟,且是郇王這一支的承爵人,在祭天、祭祖的時候是可以單列一排的,總不能大刑伺候吧


    戴胄喝了口茶水,擺了擺手,不以為然道:“有什麽不好辦的涉及皇陵,莫說區區一個國公,即便是郡王、親王,任何人都不得以特殊身份抗拒審訊,偵破此案、將那些悖逆之徒揪出來繩之以法,同時查清楚到底有多少不合規格之建材流入皇陵、會否影響皇陵之牢固、並且及時予以更換甚至重修,這才是最重要的。”


    他看向劉祥道,慢悠悠道:“禦史台有否此等決心一查到底若沒有,現在即可撤出,由大理寺接手。”


    韓璦素來是個有眼色的,馬上道:“二位是在下的長輩,這種辛苦差事理應由我來幹才對,不妨在一旁監督著一些,查缺補漏也是好的。”


    劉祥道氣得瞪眼,這一老一小簡直不當人,想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嗎


    堂堂禦史大夫,清流之中的清流,“正義”“強硬”之化身,若是“


    畏懼強權”的名聲傳揚出去,還有何顏麵竊據此位


    可是對李孝協動刑,後患實在不小……


    但此刻已經沒有他猶豫的餘地了,相比於事後來自於宗室的反噬,此刻必須表現出足夠的強勢與公正。


    “來人,對李孝協用刑,務必使其伏首認罪,且供出有無同夥!”


    “喏!”


    而後,劉祥道看著戴胄,問道:“您這激將法奏效,心中可得意”


    戴胄笑嗬嗬道:“若這激將法不奏效,我才得意。”


    韓璦在一旁拍了下腿,惋惜道:“此等大案,若能破獲實乃大功一件,可惜被禦史台搶了先。話說既然涉及皇陵便是通天大案,何不由三法司共同審理人多力量大,也能更快速、更精準的審理此案,為禦史台分擔一些壓力。”


    “嗬,”劉祥道冷笑一聲,這兩人算盤珠子打得比那幾個賬房都響:“不勞二位費神,禦史台監察百官、糾彈不法、複審刑獄,審訊貪腐整肅吏治正在職權之下,上下官員正氣凜然誓與不法不兩立,無論多大的官、多重的權、多尊貴的身份,隻要觸犯刑律,定將其繩之以法!”


    他會怕壓力


    開什麽玩笑呢,身為清流之中的清流,秉公持正乃是他的職責,以往被人汙蔑為“帝王鷹犬”已經使得他名聲受損,正好借助此案為自己正名,他隻怕壓力不夠大!


    未幾,李守約快步而迴、神情興奮,將手中供狀呈遞給劉祥道:“李孝協招供了,還供出其餘宗室七人,皆存在為昭陵供應建材物料的過程之中存在以次充好、偷工減料之事!”


    劉祥道霍然起身,接過供狀一目十行,然後抬頭看向房俊,麵色凝重:“此案涉及太廣、波及甚重,必須越國公增派兵卒幫助抓捕才行,且同時要確保長安穩定。”


    房俊沒有答應,而是輕聲道:“先通稟陛下吧,如何決斷,請陛下降旨。”


    劉祥道卻搖頭:“案情清晰、證據確鑿,皆在禦史台職權範圍之內,自可一查到底,何須陛下決斷”


    他不覺得通知李承乾是什麽好事。


    一則此案牽連甚廣,多家宗室牽涉其中,與其讓陛下做“惡人”,還不如禦史台將責任擔負起來,不讓陛下難做。


    再則,陛下對待宗室素來優柔寡斷、一再容忍,如果此番再存了保全宗室、不願背負屠戮宗室之想法,說不得就讓這些人逃過此劫……


    房俊卻堅持己見:“對待宗室,禦史台隻有審訊權、並無處置權,即便審成鐵案,最終不還是要陛下決斷對於宗室,陛下有他的全盤考量,還是應當事先通稟陛下。”


    劉祥道很是不忿,他覺得自己應當主動做這個“惡人”,而不是將責任推到陛下身上,說到底他的確是“帝王鷹犬”,雖然一身正氣,卻並不妨礙為陛下的馬前卒……


    可房俊的意見他可以反駁、卻不能反抗。


    “那就即刻入宮覲見陛下。”


    “正該如此。”


    “越國公不一起去嗎”


    “禦史大夫自去便是,我在此間坐鎮調度,確保長安城內萬無一失。”


    涉及皇陵,必然要有人頭落地,很難保證那些宗室不會鋌而走險……


    劉祥道便不再多說,收拾好一應供狀,起身與幾人告辭,帶了幾個親隨策馬出了縣衙,直奔宮城而去。


    ……


    李承乾在禦書房始終未睡,一直在等萬年縣衙那邊的消息,先是鄭仁泰奏稟長安混亂、再有“百騎司”稟報禦史台與金吾衛大肆抓捕甚至涉及多位宗室,難免令他心頭焦慮。


    及至劉祥道在宮門外求見,馬上讓人將其帶到禦書房。


    待到劉祥道見禮之後,李承乾問道:“外間情形如何,何以這般大肆抓捕”


    劉祥道將手中數份供狀放在一旁,然後摘下頭上襆頭,跪在地上,聲音哽噎:“臣微末之身,受陛下簡拔,竊據於副相之位,非但未能報償陛下恩德於萬一,反而失職於監察百官之責,致使賊逆居然貪墨昭陵之建材物料,太宗皇帝魂靈不安、臣下死罪也!”


    說至此處,嚎啕大哭。


    李承乾麵色大變,遽然起身,登登登幾大步來到劉祥道麵前,居高臨下、目眥欲裂:“你說什麽!有人對昭陵之建材物料動手腳!”


    劉祥道將數份供狀高舉過頭:“現已查明,郇國公李孝協、長樂郡王李幼良、淄川郡王李孝同、以及數位宗室子弟參與其中,或以次充好,或虛報數目……觸目驚心、人神共憤呐!”


    “好,好,好!”


    李承乾顫抖著手接過那些供狀,一張一張仔細看過,麵色漲紅,嘴唇都在哆嗦,眼珠子血紅:“先帝禦極天下、澤被蒼生、威望絕倫,卻不想神靈之位要遭受自家子弟褻瀆、踐踏,朕自詡對宗室素來優容,寬宏以待,反倒縱容他們賊膽包天,致使先帝陵寢受辱,枉為人子!”


    眼看著李承乾盛怒之下渾身戰栗、雙目充血,劉祥道大吃一驚,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上前攙扶著李承乾胳膊,惶然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賊子膽大包天,自有律法處置,萬萬不可氣壞了身體!”


    “唿……”


    李承乾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緩緩平息心情。


    少頃,開口道:“宣李君羨覲見!”


    “喏!”


    一直低著頭心中驚懼的王德聞言應下,快步走出禦書房,派人去宣召李君羨。


    李承乾盛怒心緒略微平緩,迴到禦案之後坐了,讓人沏茶,又讓劉祥道坐下:“給朕說說經過。”


    不過是一起萬年縣貪墨了修葺危房險房款項之案件而已,怎地卻牽扯出事關皇陵建造的一樁大案


    劉祥道坐了半個屁股,捧著茶杯也不敢喝,詳細將事件經過予以說明。


    聽聞房俊不僅派兵抓捕涉案人員,且親自坐鎮萬年縣衙拱衛成安確保京畿穩定,李承乾略微鬆了口氣,心裏有些隱隱興奮,他現在反倒希望宗室那些人涉及太深、自知難逃死罪,故此鋌而走險,提前發動……


    他是個沒太多耐心的人,雖然自珍羽毛、顧忌名聲做好後發製人之準備,可敵人遲遲不動,令他頗為焦慮,有些等不及。


    或許當下是個一勞永逸的機會……


    “陛下,李將軍到了。”


    “宣。”


    “喏。”


    未幾,李君羨大步入內。


    “末將參見陛下。”


    “免禮,城中發生之事,將軍可曾知曉”


    “末將略有所聞。”


    “‘百騎司’派出精幹人手協助禦史台審查此案,無論涉及何人,一律先行抓捕、再行審訊,必要之時無需顧忌其身份,可動用大刑。”


    雖然禦史台之前也對李孝協用刑,可畢竟顧慮重重,尺度太淺,達不到震懾人心之目的。


    “百騎司”則不同,這是真正的帝王爪牙,一旦由“百騎司”對宗室子弟動用大刑,意義更為重大、震懾更為深遠。


    若是步步緊逼,就不信那些人還能坐得住……


    李君羨略一思索,馬上明白了陛下的意思,沉聲道:“末將遵命!”


    這個雪夜注定要被狂風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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