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大雪初霽。


    魏王李泰一大早便派人去往宗正寺、太常寺送信,今日要出城祭奠高祖皇帝的獻陵以及太宗皇帝的昭陵,然後不等迴信便帶著闔家老小自王府而出,全副儀仗、車馬轔轔,由明德門出城,打算繞過長安城後折而向北,直奔中渭橋,渡過渭水登上萬壽原前往獻陵祭奠。


    他前腳出城,長安城中已經亂作一團。


    所謂“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祭祀與戰爭一樣重要。


    而祭祀之流程、規定皆自《周禮》而來,祭祀天、地、人之規製各不相同,何人主祭、何時祭祀等等容不得半點差錯。


    尤其是魏王李泰此等地位、身份,何時上香、幾時磕頭、排位幾何……一樣樣、一件件都早有定製。


    此刻尚未到祭祀之時,卻貿然出城奔赴皇陵,魏王這是要幹什麽?!


    宗正卿、韓王李元嘉用罷早膳去到衙門,臨近年尾,宗正寺事務繁多,昨夜更是忙到三更天才迴家睡覺。宗室在新年伊始是要接受皇帝賞賜的,一般來說都會在年俸的基礎上賞賜一倍,有功者格外加賞,再加上整個宗室的族譜整理、宗室產業的年終審核,每一樣都需要他這個宗正卿過目。


    結果打著哈欠到了衙門,剛剛坐下還未等喝上一口茶水,便接到魏王李泰派人前來送信,嚇得李元嘉差點將茶杯摔碎……


    “魏王現在何處?”


    “已經出了明德門,打算由城西向北過鹹陽橋渡過渭水,前往獻陵與昭陵祭奠。”


    “簡直昏了頭,獻陵、昭陵那是他想幾時去祭奠就能去的嗎?身為親王,他還有沒有一點忌諱?”


    李元嘉怒氣勃發,不能理解李泰的舉動。


    “趕緊備馬,本王要追上他問問清楚,還將不將大唐律法放在眼中,還將不將陛下放在眼中?”


    “喏!”


    書吏不敢多言,魏王此舉已經牽涉到了禮法,閑雜人等還是離遠一些為好……


    李元嘉扯過一件鬥篷披上,出了門見到書吏已經備好馬匹,便翻身上馬,帶著十餘個宗正寺官員出了大門,打馬自朱雀門而出,沿著朱雀大街直抵明德門,出城門之後向西繞過長安城的城牆,一路向北追逐而去。


    快要到金光門的時候才追上。


    “殿下留步!”


    李元嘉策騎一路追趕,追上同樣騎馬而行的李泰,心急火燎之下顧不得禮數,翻身跳下馬小跑幾步來到李泰近前,伸手便拽住馬韁繩,硬生生將馬匹拽住,整個隊伍這才停止。


    李泰裹著一件皮袍子,頭上戴著氈帽,臉上還圍了一條羊毛圍脖,見到李元嘉趕緊驚唿一聲:“哎呀呀,叔王這是為何?快快鬆手,莫要被牲畜傷了!”


    也翻身下馬,鞠躬見禮。


    李元嘉氣得吹胡子瞪眼,攥著韁繩不撒手,怒斥道:“你瘋了嗎?可知道如此舉動會有何等後果?快快與我迴去,對旁人就說打算出城遊玩狩獵,咬死了不鬆口!若再有人不依不饒,我替你擋住!”


    情急之下,疾言厲色。


    李泰心中有些感動,知道李元嘉若是替他擋住非議攻訐一定會付出極大代價,可謂仁至義盡,賠著笑:“叔王好意,小侄心領了,隻不過勢在必行,不能半途而廢。”


    李元嘉又氣又急,急的直跺腳:“你糊塗啊!朝廷自有禮法,焉能容許你這般胡鬧?即便是陛下都不能隨時前往先皇陵寢,你區區一個親王卻這般恣意妄為,將宗室置於何地?將皇族置於何地?又將陛下置於何地?魏王你是要上天啊!”


    皇家宗法森嚴、規矩眾多,但是核心卻與一般的世家門閥並無二致,譬如一般的家族祭祖,隻能由家主領銜主祭,皇家也隻能由皇帝主祭,這是地位的象征,也是禮法的核心。


    你說這也是我的父祖啊,我想去上個墳還不行?


    還真就不行。


    尋常百姓家也就罷了,對於皇家來說祭祖的象征意義實在是太過重大,新皇登基第一件事便是祭天、祭祖,意味著“昭示神明、傳承有序”,你魏王跑去祭祖,你想幹什麽?


    大逆不道啊!


    李泰苦笑一聲,拉著李元嘉的手,低聲道:“此事實在是迫不得已不得不為之,得罪之處還望叔王海涵。”


    言罷,鬆開李元嘉的手,轉身上馬,大喝一聲:“駕!”


    隊伍再度緩緩行動,直奔鹹陽橋而去。


    李元嘉站在路邊愣了片刻,仔細琢磨一番,這才恍然……何以至此呢?


    歎了口氣,也轉身上馬,由金光門入城之後直奔太極宮,至承天門外下馬,此處已經有內侍站在這裏,見到李元嘉趕緊迎上來:“韓王來得正好,陛下命吾等在此等候,您一到不必入宮奏請,直接覲見。”


    李元嘉點點頭,心思沉重,陛下已經收到消息,不知此事該當如何了結,是否如魏王所想那般順利……


    正欲入宮,忽聽身後馬蹄作響,迴頭看去,便見到幾匹馬疾馳而來,到得近前馬匹尚未站穩,馬上騎士已經甩開馬鐙飛身而下,身姿矯健兔起鶻落,小跑幾步卸去慣性,正好站在李元嘉麵前。


    正是房俊。


    略黑的皮膚、俊朗的相貌,眉峰如刀英姿勃勃,拱手見禮,笑道:“原來是韓王殿下,微臣正好入宮,一起吧。”


    李元嘉卻站在那裏沉著臉,問道:“你幾歲了?”


    房俊一愣,下意識摸了一下唇上短髭,還未迴答,便見到李元嘉橫眉立目、怒氣勃發,喝叱道:“你是三歲孩童嗎?這般跳下馬來危險極大,稍有不慎便是斷腿之厄,若是倒黴了跌一跤摔壞了頭也不是一個兩個,身為朝廷重臣毫無半點穩重,簡直愚蠢透頂!”


    承天門前的內侍、禁衛們一個個或是低頭看螞蟻、或是左右張望,對這兩人的對話充耳不聞、視如不見。


    以房俊今時今日的地位、權勢,能夠喝叱他的人已經很少了,韓王勉強在身份算一個,不是因為其親王之爵位,而是因為是房俊的姐夫。


    可誰都知道房二郎這個棒槌的脾氣,那就是個叫驢啊,牽著不走、打著倒退,順毛捋也就罷了,大庭廣眾之下如何斥責,就算是為了他好也不行。


    再者說來,韓王這個姐夫在房俊眼裏也未必有多少麵子,當初“馬踏韓王府”嚇得韓王殿下家都不敢迴連夜入宮懇請太宗救命的往事,直至今日仍在宮裏流傳……


    雖然各個視作不見,卻都打起精神,萬一房俊惱羞成怒之下暴打韓王,大家拚了命也得上前攔阻,畢竟這可是承天門前,若是見韓王被揍卻無動於衷,事後必然遭受責罰。


    房俊冷眼睨著李元嘉,見其莫名其妙的對自己發火,便知道李泰大抵已經向他敘說了目的,而李元嘉也猜到是自己給李泰出的主意,此舉對李泰極為嚴重,宗正寺也難免背負一個監管不力、縱容宗室之罪名,李元嘉平白無故背了一個大黑鍋,是要發泄一番的。


    當然,也未必沒有認定了自己心虛不敢發作,所以趁機在人前裝一把的心思……


    李元嘉見房俊不說話,心中落定,頓時得寸進尺:“看什麽看?若非是自家親戚誰管你這些?恨不得你當真落馬摔個跟頭才高興!”


    心中暗爽,被李泰忽如其來弄這麽一下的鬱悶也消減了一些,畢竟在房俊麵前抖威風可不是誰都能做得到的,不過為了防止這個“棒槌”發飆,還是提醒對方是“親戚”,之所以這麽發火“是為了你好”……


    房俊目光幽深,皮笑肉不笑:“多謝殿下關心,微臣感激涕零,稍晚一些當親自登門道謝。”


    李元嘉卻渾然不懼,隻要不當場發飆,人後又有何懼哉?


    殺人不過頭點地,我隻要認慫得足夠快,你能奈我何?


    “倒也不必,你隻要記得我是為你好就行了,走吧,陛下等急了。”


    “嗬嗬,殿下先請。”


    承天門前的內侍、禁衛滿是欽佩崇敬的目光看著李元嘉,目送其進入宮門。


    能當眾叱責房俊且不使對方發飆,放眼朝堂屈指可數啊……


    兩人剛剛進入宮門,中書令劉洎、侍中馬周、禦史大夫劉祥道等一眾文官便陸續趕到,魏王弄得這一出實在是駭人聽聞,整個長安城的權貴、官員、宗室都已經亂糟糟人心浮動。


    畢竟魏王此舉堪稱挑戰禮法、藐視君上,由古至今放在任何朝代都是不能容忍的,若不能予以嚴懲,何以安撫人心?


    未幾,襄邑郡王李神符也乘坐馬車到了……


    李德懋跳下車轅,打開四輪馬車的車門,扶著李神符下車。


    李神符眼神陰鷙看了一眼匯聚至承天門、並未得到入宮召見的諸多官員,在兒子攙扶之下來到宮門前:“煩請入內通稟,老臣懇請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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