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人常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對於做官的人來說,何嚐又不是“人在廟堂身不由己”?


    有很多事情,並不是由你願不願意所決定的。


    沒有人能例外。就算是皇上,也並不是每件事都能按照自己意願來的。


    當然,也有一些選擇“我願意”的皇帝,可沒有一個有好結果的。


    比如周幽王,我就願意讓美人開心怎麽了;再比如桀、紂,前朝煬帝,其實他們並不蠢笨也不窩囊。相反,紂王武功蓋世,煬帝文才斐然,無非就是按照“老子願意”的方式生活,最終落個國破身亡的結局。


    天子尚且如此,何況其他人?


    比如這件事,即便趙謙之已經明白了其中的貓膩,也不能完全自由選擇。


    理由很簡單,人活在這個世上,不可避免地在這樣或者那樣的圈子中。


    對於認為自己不屑於參加任何圈子的所謂“清高自傲”者,趙謙之是不屑一顧的。


    對這種人,兩個字就夠了——虛偽。


    試問,你是不是父母生的?有沒有兄弟妻兒?


    這本身就是個圈子,一個被稱之為“家”的圈子,通常情況下是世界上最牢固的圈子。


    即便不談“家”這種血脈關係圈,就算是那些對圈子鄙夷的人,“清流”自身就是一個圈子。


    因此,“孤芳自賞”除了證明你的失敗之外,證明不了其它任何東西;“懷才不遇”的本質,就是你沒有足夠的才能。


    對圈子中的人來說,衡量對錯的標準,並不是“對”或“錯”。


    而是取決於這個圈子所認為的“對”或“錯”。


    那麽,圈子所認為的“對”或“錯”又取決於什麽呢?利益。


    不錯,利益。


    如果剝掉那些光彩照人的外衣,所露出的真相就是如此。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加入某個圈子的根本點,說白了還是利益。


    這很殘酷,卻很真實。


    趙謙之目前就陷入這種兩難的境地中。


    蘇胡對這件事的處理,同時侵犯了兩個圈子的利益。


    這兩個圈子,一個是文官集團,另外一個就是本地勢力。


    恰巧這兩個圈子,趙謙之都在其中。


    文官集團就不用多說了。在一個地方為官,要想政令得到暢通,本地勢力絕對是一個不可忽視的問題。


    對抗還是合作,這是每一位地方主官都要考慮的問題。


    不過大多數都會選擇後者,趙謙之也是如此。


    同圈子,同唿吸,同命運。


    因此,盡管心中一百個不樂意,趙謙之還是答應了先去找蘇都尉協調協調。


    他確實也去了,隻不過是抱著一種完成走一下過場這個任務的心態去的。


    不出所料,蘇胡一開始就很幹脆地把這個話題封死了。


    這樣也好,趙謙之迴到府上,在那些人麵前表現得極度心情不好。並隱晦地表示心灰意冷,有辭官歸故裏的打算。


    這樣一方麵,麵子上該做到的做到了;另外一方麵,接下來那些人要自己牽頭彈劾蘇胡的話,就可以用一句“我已無意這些糾紛,隻想早日辭官”來推個一幹二淨。


    見刺史親自前去,蘇胡還是不肯鬆口,那幫人不由得破口大罵起來。


    常家是這件事的焦點,常老爺必須得撐起這個麵子。


    當即表示自己就不去,難道他蘇胡還真敢滅我滿門不成?


    其他人紛紛表示讚同,隻有趙謙之一言不發。


    常老爺說這話其實心裏是沒底的,說白了也就是試探一下圈子裏麵的人的團結程度,看有沒有機會一搏而已。


    現在趙謙之這個關鍵人物不吭聲,那可不行。


    於是大家就都又問趙謙之的態度。


    趙謙之微微一歎:“諸位都是人中龍鳳,在軍營中也不會找不到關係。派人去打聽一下,不就什麽都知道了?”


    於是一群人立即行動起來,將信息網撒了出去。


    消息很快就傳了迴來。這個消息的來源非常可靠,探聽者是一個在軍中做文職的人員。


    自蘇胡從攬月樓迴到軍營,荊州府兵開始進入戰時狀態。


    探聽者裝作無意,故意問一個正在做準備的副將:“如果常家不來,咱們難道還真的要動手嗎?”


    副將眼裏閃過渴望的光:“現在就希望他們千萬別來。”


    有了這句話,似乎已經沒有再繼續打聽的必要了。


    聚在刺史府的人中,有人立即表示自己家裏有急事,需要迴去處理一下。


    接著,家裏有急事的人越來越多。


    常老爺麵色無比苦澀:“趙刺史,求求您幫幫忙,讓我們常家度過這次劫難,日後要錢要糧有任何差遣,您開個口便算數。”


    趙謙之臉上表現得比他更苦:“你是讓我能征調所有衙役去保護你家嗎?就算我這麽做了,有用嗎?”


    常老爺感覺自己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拚命地抓那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卻還是抓了個空。


    無奈之下,隻得失魂落魄地迴到家裏。


    在子時到來之前,常老爺帶著幾根小手指和逆子常二,親自到軍營求見。


    守衛的兵丁並不放他通行,理由是蘇都尉讓他“爬”著來,不是像現在這般“走”過來。


    最終,常老爺無奈之下,隻能和常二少兩人,像狗一樣爬進了軍營。


    本以為這事到此就告一段落了,讓趙謙之萬萬沒想到的是,現在居然收到有殺手前去刺殺於奇正的消息。


    這件事讓人最容易聯想到的,就是今天常家的事情了。


    但哪怕是用腳丫子去想都能知道,常家就算要這麽做,也絕不會是現在。


    如果他們真的敢和蘇胡直接對抗的話,子時之前常老爺也不用去狗爬了。


    但這個世界上有一句話,叫做“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對於蘇胡來說,這絕對是對他赤果果的挑釁。


    這樣的時候,找得到行兇者要找,找不到行兇者,就算造都要造出個行兇者出來。


    很顯然,目前常家是最適合當這個“行兇者”的。


    趙謙之不知道蘇胡現在準備怎麽辦,但他現在必須阻止這件事。


    倒並不是現在他改變了主意要去護著常家,隻是之前蘇胡盡管給常家定的罪名誇大其詞,但事實上常家人確實有話柄落在蘇胡手裏。


    而且趙謙之也知道,隻要常家不做對抗,蘇胡也不會一下子把事做得太絕。


    而現在如果蘇胡沒有任何證據,就是為了立威而血洗常家的話,社會麵的輿論就實在是太大了。


    自己這個刺史以後也就不用當了。


    再說了,能不能做到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姑且不談,但眼睜睜的看著冤案在自己眼皮下發生,也與趙謙之的為官為人之道不符。


    想到這裏,拚命的催轎夫趕緊往兵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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