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迴頭看了一眼馮婉婉,她神色冰冷,和之前的調皮鬼形象相差很多。柳七仙看了我一眼,麵有得色,好像在說,怎麽樣,還是我有辦法吧。柳七仙將嶽浩然扶起來,笑嗬嗬的說:“放心放心,該怎麽做,老夫自然明白。嶽先生為了馮先生做出的貢獻,那是有目共睹的。放心,不會害你的性命的,那就開始結婚吧。”

    我看著馮婉婉,她緩緩飄了過來,站在嶽浩然身邊,嶽浩然卻始終低著頭不敢看一眼。柳七仙之前已經準備好了,將靈堂外麵放著的水果擺了過來,然後也不知道從哪裏找到的兩截紅蠟燭,點了起來,紅光灼灼,在這個滿是出殯花圈的地方舉行婚禮,感覺要多古怪有多古怪。柳七仙走到一人一鬼之前,朗聲笑道:“今日老夫柳七仙做個見證,為馮婉婉小姐做個陰婚媒人,馮婉婉小姐將嫁給陽間嶽浩然,男婚女嫁,各自意願,上拜天地,下叩九幽!”馮婉婉彎了彎腰,嶽浩然還呆在那裏,不知道怎麽迴事,我喝道:“彎腰!”嶽浩然趕緊跟著彎腰。

    柳七仙繼續道:“陰陽相對,夫妻交拜!”馮婉婉扭了迴來,嶽浩然也扭了迴來,但卻低著頭不看馮婉婉。兩個人交拜之後,柳七仙說:“陰婚簡單的很,不似尋常婚禮那般複雜,禮畢,陰陽分開,各走各路。”

    我笑著說:“馮婉婉,你的遺願已經了了,可以走了吧?”馮婉婉點點頭,看了一眼嶽浩然,飄到我身邊,說:“謝謝你呀,鬼師張驍,是你幫我完成了願望,你放心,我不會麻煩你們了,也不會給家裏添麻煩。我現在就走了。對了,你可不要讓徐美和這個男人好了啊,要不然我都看不起你,嘻嘻。嶽浩然。”

    她忽的叫了一聲嶽浩然,嶽浩然渾身一顫扭了迴來,馮婉婉伸手扯住自己的嘴巴,直接拉過腦袋,恐怖異常,正對著嶽浩然,嶽浩然媽呀一聲大叫,直接暈倒在地。馮婉婉哈哈大笑,拍著手說:“真膽小呀,哈哈哈,太有趣啦,張驍,我走啦。”她對著我揮揮手,朝著牆壁飄過去,然後消失不見。

    我走到棺材旁邊去看,馮婉婉的屍體已經恢複了原來的樣子。我看著死去的人,心裏卻在想著剛才那個調皮鬼,我知道每一個死去的人身後都有一個故事,卻沒有想到這個女孩兒會這麽的可愛頑皮,我能夠感受到她的悲傷與難過,但都被她的搞怪給壓住了。這樣的女孩兒,生前一定是個很可愛很有趣的人,為什麽也會死呢?

    其實從做了鬼師開始之後,我就對這個問題產生了疑惑。如果沒做鬼師,我還是個積極向上的社會主義好青年,

    堅信著這個世界是唯物的,牛鬼蛇神的東西不可能會有。但做了鬼師,接觸了這個世界之後,我也對自己過去的信念產生了深深的懷疑。那些因為天災死去的人,真的就該死麽,因果報應在這個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為什麽我認識的這些鬼,都有著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她們本可以活的很好,卻偏偏死掉,就像方小青,就像馮婉婉,而另外一些跟她們的死有間接直接關係的人,卻還活的好好的,而且風生水起的,比如劉希,比如現在的嶽浩然。

    我歎了口氣,伸手抬起棺材板蓋了上去,這次棺材板沒有再掉下來。柳七仙走到我身邊,笑著說:“你還用墨鬥定棺麽?”我搖搖頭,說:“這裏麵的隻是一堆腐肉,有什麽好定棺的,馮婉婉,已經走了。”柳七仙點了點頭,我走到旁邊坐下,喝了一口酒,說:“柳大仙。”

    柳七仙一愣,上下打量我,一臉狐疑,他說:“乖乖,有問題啊,你從來都不會叫我柳大仙的,都是叫我神棍什麽的,這次怎麽叫我大仙?額,是不是有什麽請求?”我笑了笑,說:“你說,世界上為什麽有人會死?讓他們死的到底是地府閻羅王,還是他們就該死?比如這個馮婉婉。”

    柳七仙皺了皺眉頭,走到我身邊坐下,他一改戲謔神色,正色道:“你會有這樣的疑惑麽?這也正常。你還年輕,成為鬼師的日子又短,見了太多生死之後的生死,難免會有這樣的想法。老夫雖然對鬼師一道不精通,但對生死之事卻有些感悟。不妨說給你聽。你可知道,這個世界,陰陽二分,命中注定。地府輪迴轉生,其實更像是一個熔爐,將進來的鬼魂分門別類,好的鬼魂給你投身個好人家,作惡多端的則去煉獄受盡折磨。你看,其實地府就像這個社會一樣,我們生活在這個社會裏,總是有不同的角色需要扮演,久而久之,我們已經忘記了當初的模樣,隻記得自己臉上越來越多的麵具的樣子。你看到的好人,不一定是好人,你認為的壞人,也許在別人眼裏卻是好人。”

    我皺了皺眉頭,說:“你的意思是,這個世界並沒有真正的好壞之分,死與不死,都是一樣麽?”

    柳七仙雙手一拍,笑道:“你這小子倒是有些慧根。老夫早年雲遊天下,近年來才在寶德寺算卦,期間見過的人,不說上萬,也有成千,老夫雖有人師神通,最善察言觀色,算命打卦,但也不敢說十拿九穩,隻因為人性之深,無法揣度。可見人雖分善惡,卻各有人心,人心是不辨善惡的,既然不分善惡,還說什麽死或者不死呢?”

    我歎道:“按你這麽

    說來,鬼師這個行當也不用存在了,因為好人惡人,最終都是死,那些好鬼惡鬼,我還抓他們幹什麽呢?”

    柳七仙擺擺手,說:“你這麽想卻又極端了。我雖不知道你們鬼師的真正意義在於什麽,但是有些想法卻可以讓你知道。你可知道,在這個世界,好人死了,壞人還活著,你會覺得不公平,但你這麽想想看,這個世界本身就是個煉獄,好人在這裏活得不開心,就是因為受到了欺壓,早早死去,反而是一種解脫,一種獎勵。而壞人長活,不過是一種煎熬與懲罰罷了。而你們鬼師身處其間,不隻是消除惡鬼,更多的卻是解脫那些好人。也許是我妄自菲薄,但我在你身上看到的,就是這種精神。”

    我聽到這裏,心裏隱隱間覺得到了一個障礙,心中的瓶頸似乎很快就能突破,但又橫在那裏,不知道怎麽理解。我說:“我不知道是不是這種精神,但是我當初遇到方小青的時候,第一次感覺到我該走的路是什麽路。”

    柳七仙笑道:“那個被你放出去往生的女鬼麽?哦,你說說看,老夫倒是很有興趣。”我想了想,說:“我認為,我的鬼師之道就是,隻遵內心公正,不管陰陽是非。”

    柳七仙眼前一亮,刷的站起來,拍手稱讚:“好,好,好,說的好!實在是太好了!老夫活了這麽大,卻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有想法的年輕人,嘿嘿,鬼師一道傳到周微名一脈,已經人才凋敝,本以為就此除名,沒想到你這世上最後一個鬼師,不僅繼承鬼師傳統,更是開闊創新,走出自己的路,好好好,鬼師一道,將會在你手上發揚光大!”

    我被這麽誇獎,心裏還是忍不住有些高興,說:“也就是說,我其實不用迷茫費解,隻需要遵從心裏的想法,往前走就好了?”

    柳七仙笑道:“正是!張驍,你知道麽,不論是鬼師還是人師,整個五道之師,都是這樣,模仿前人容易,卻無法大成,真正需要做的是走出自己的路。隻遵內心公正,不管陰陽是非。你這路,實在了不起,這就是你的鬼師之道,遇到看不慣的,盡管救上一救,碰到想要滅的,隻管動手。讓自己的心領著路走,這所謂成佛成魔,一念執著,本心所致,佛也是魔。”

    我渾身大震,長久以來一直積壓在心裏的困惑在這一瞬間得到解脫,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嶄新的世界,我站了起來,對著柳七仙彎腰鞠躬,拱手笑道:“您真是老神仙!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您解脫了我心中困惑,小子以前不懂事,對您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要說當初見到柳七仙的時候我還心存鄙夷,這家夥貪財的很,為了錢還差點害了李偉一家,但現在這番話直直說到了我的心裏去,能夠有這樣思想感悟的人,內心世界得有多豐富堅強。這樣的人經曆了很多很多,卻依舊保持本性,值得人尊敬。

    “有什麽好謝的?”柳七仙摸著八字胡嘿嘿直笑:“老夫我今日不過種下一顆玲瓏種子,至於他日能不能收獲萬頃良田,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小子,鬼師一道,會在你手上大放異彩,好好幹吧!”

    我哈哈大笑:“現在可不是幹活的時候,事情已經結束了,我們去休息吧。”柳七仙與我相視一笑,走出靈堂。

    我迴到貴賓房,沒有見到徐美,出去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柳七仙看我神色,嘿嘿笑著說:“老夫可以解惑,但卻解不開女人之禍啊,嘿嘿,你這小子,倒是個多情種啊。”我白了他一眼,直接在旁邊的床上躺了下來,閉著眼睛休息,心裏卻久久不能平靜。徐美當時對嶽浩然說的話,說喜歡我,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是真的話,我該怎麽辦?

    迷迷糊糊之間睡著了。期間做了一個夢,夢見我身上掛著青布袋子,手裏拿著判官筆和黑木劍,前麵的路明亮很多,周圍穿穿梭梭都是鬼,一個個神色畏懼地看著我。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早上了,我迴想了一下這個夢,以前也做過,可不會做的這麽清楚。我記得當初周微名說過,這個夢與鬼師有關,難道我鬼力增長,做的夢也就清楚了很多?隻是夢裏依舊看不清楚自己是在哪裏,也許鬼力再強一些,我就能做個更加清楚的夢了吧。

    我和柳七仙梳洗完畢,早有人送來早餐,吃喝之後走了出去,剛到靈堂門口,馮天生就迎了過來,滿臉喜色抓著柳七仙的手就說:“真是神仙啊大師!您怎麽讓我女兒的棺材板蓋上的?您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我看著站在馮天生身邊的徐美,她對著我微微一笑。柳七仙笑嗬嗬的說:“沒有什麽,我不過是幫助令愛實現了遺願,令愛也就安心上路了。放心吧,馮小姐一定會轉世投身到一戶好人家的。”

    馮天生又是一陣唏噓,對柳七仙感恩戴德,還送過來兩個紅包,一大一小,小的給了我,我看了一眼,五千塊錢,真是大手筆啊,再看看那個比我鼓了五倍不止的大紅包,柳七仙的老臉都快笑出褶子來了。

    告別馮家之後,徐美開著車返迴縣城。這一次小有收獲,最大的收獲就是我解開了心中的疑惑,對鬼師之道,更加堅定。也許不是周微名選擇了我,而是

    冥冥中我選擇了鬼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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