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趙三娘手中的薄胎瓷茶碗看上去雖薄,實則質地堅硬,否則非被她一把捏碎不可。


    她覺得自個兒腦門子上有把烈火在燒,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好不容易扯出了一絲有些別扭的笑容,同老叟再三道謝。


    爾後,她就像腳底踩著風火輪一般,飛快地殺出了書院大門——今兒個她非得給那倆個小崽子些顏色瞧瞧!哼,不給他們點兒厲害瞧瞧,他們都不知道馬王爺有幾隻眼!


    望著絕塵而去的趙三娘,立在書院門口的布衣少年若有所思。


    “王大人,您這邊請。”那老叟見到知府大人駕臨,忙引著他去山長所在的明倫堂。


    王敏之收迴目光,朝老叟微微頷首,便順著老叟的指引向前走去。


    這一路上,王敏之想了很多,想到了很多以前沒想到的事情。


    心情激蕩之下,他在和陶山書院的山長下棋之時就有些定不下神來,居然輸了好幾盤給山長那個臭棋簍子,惹得山長大唿過癮,說什麽都不肯放他走,非要再下幾盤才肯罷休。


    一直到了天黑,他方得以脫身。


    是夜,王敏之於密室之中召見屬下,緩緩問道:“大半年過去了,還沒有查出趙四娘的下落嗎?”


    如果江泠在場,他或許能夠認出那些屬下之中一人正是當日從雙喜客棧擄走趙四娘之人。


    那些屬下個個垂首於胸,站在上首的那名屬下應當是他們的首領,隻聽他道:“有負大人所托,卑職實在該死。”


    “我召你們過來,並不是要你們來請罪的,是要你們想方設法去把趙四娘給找出來。”王敏之慢條斯理道:“這些日子來,我們尋遍燕國,卻始終未見趙四娘的蹤影,這本就非常地不合常理。如果說,我們人手有限,無法遍尋每一個角落,察有遺漏,那麽鳳祤煊那邊呢?他手裏可是掌握著真正的燕雲衛,可就是他傾全力找尋,也沒有找到趙四娘的下落,這就令人匪夷所思了。我在想,會不會趙四娘早已不在燕國了?”


    那首領詫異道:“不在燕國?”那她能夠去哪兒?去了寧國,抑或是去了蜀國,還是說她去元國了?任何人想要去一個地方,都或多或少會在沿途留下痕跡,可他們根本就沒有發現這樣的痕跡。趙四娘又不會飛,她怎麽可能無聲無息地就跑去了別國?


    王敏之年紀輕輕,又惡名在外,那首領素來有些瞧他不起。但世子殿下交代,讓他們無條件聽令於王敏之,不得有違,他們這才會聽從王敏之的調遣,可心裏到底是不服的。這會兒聽王敏之發出如此謬論,頓時覺得可笑至極。


    王敏之目光敏銳,他見那首領嘴角微撇,便明白他心裏不以為然,說道:“對,不在燕國,或許趙四娘從一開始就離開了燕國。我們之所以沒有查到她的任何痕跡,很可能是因為她沒有走尋常的陸路或是河路,她走了海路……”


    聽到此處,那首領心中咯噔一下,旋即又覺得不可能。


    隻聽王敏之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會覺得不可思議,認為朝廷都已經禁海了,趙四娘怎麽可能出海呢?但不要忘了,那天你們確實把趙四娘帶到了船上,那船正是停靠在一處滿是海船的海灣裏。會不會是那個江泠救下趙四娘後,隨即帶她偷偷躲進了某條海船中,爾後那條海船載著他們駛向了汪洋大海。唯有如此,才能夠解釋趙四娘為何會音訊全無。”


    那首領忍不住反駁道:“這不可能。那片海灣裏是停靠著不少海船不假,那些海船能夠出海也不假。可我們調查過,那是一些商戶為了節省幽雲二州之間的運輸使費,悄悄買通了市舶司的人,放他們家的海船在幽雲兩州之間的海路上行走。換句話說,那些海船的路線固定於幽州和雲州之間的沿海,絕不會駛向真正的汪洋大海。


    “當初我們會把趙四娘帶到哪兒,也是看上了這條路線隱蔽又便捷,輕易不會使人察覺,就想要通過它將趙四娘送往雲州。後來趙四娘莫名其妙地丟了,我們立刻搜遍的海灣裏所有的船隻,擔心會有遺漏,後來還仔細搜尋了幽雲兩州的沿海。可結果您也知道,並未發現趙四娘的痕跡。這充分說明,趙四娘並沒有走海路。”


    王敏之問道:“那些海船真的老老實實地行駛於幽雲二州之間,沒有開去別處,這點你能確定?”


    想當初,他也是這麽以為的。以為違背禁海令是重罪,那些商戶敢讓船在幽雲兩地行駛已經是大膽妄為,但再大膽也絕不可能大膽包天到將船開去更遠的地方。畢竟現下幽雲兩地官場亂象橫生,這兩地市舶司的人很好收買,私自下海也沒什麽,可其他地方就不一定了,到時一經查出,可就難逃抄家滅族的大禍了。


    然而,如今趙四娘遍尋不著,他不得不從頭開始進行反思。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他開始意識到商人重利,說不定就有些要錢不要命的主兒敢於從油鍋裏頭撈錢花,甘願冒著殺頭的風險從事海貿。再仔細想想,其實海貿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危險,無需打點過多,隻要買通了幽州市舶司的人,就可以放船出海。到時無論船是去西洋還是南洋,都可以做上一本萬利的生意。在如此巨利的誘惑下,誰能保證某些膽大的商戶不動心呢?


    那首領絕非蠢笨之人,王敏之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他也開始意識到,他們極有可能漏查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於是,那首領也不廢話,忙帶著他的屬下下去照著這個思路進行詳查。


    廳堂裏惟餘王敏之一人,忽明忽暗的燭光映照在他冠玉一般的臉龐上,顯得他整個人有些陰鬱,和他平日裏表現出來的溫暖明朗大相徑庭。


    良久,王敏之輕笑一聲,低聲呢喃道:“紅袖啊,紅袖,這迴你可跑不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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