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姐接過畫冊,剛翻開第一頁,就有些移不開眼睛——畫上的美貌女子上著楊妃色繡蝶戀花對襟紗衫,內襯白綾雲紋鑲邊抹胸,配上白玉蝴蝶扣,外加一件淺杏色縐紗半背,素綃半卷,露出一副黃金鑲玉的手環。下著藕荷色遍地金繡纏枝蓮花湘裙,腰束秋香色絲絛。恍若天仙,令人心折。


    饒是出身世家的她見多識廣,也被這身衣裳深深吸引住了目光。同時吸引她還有畫工,畫上的每一筆都是那樣傳神,不光人物栩栩如生,就連衣料的紋理和衣裳上繡的花紋都異常精致細膩——能畫出這幅畫的人絕非尋常畫師可比,具有極高的工筆畫造詣。


    看完第一頁,意猶未盡的她又小心翼翼地往後翻,第二頁畫的應當是前一頁上所展示衣服的設計圖。隻見線條流暢整潔,尺寸規格詳實,就連衣裳所選的麵料都清楚地寫了下來。可以說有了這張圖,任何一個裁縫都可以複製出春華堂的衣服來。


    良久,那小姐合上畫冊,問道:“不知這本畫冊出自何人之手?”


    薑荷蓮子聞言,一臉難色道:“這個,請恕我不方便告知。”


    那小姐微微頷首,沉吟片刻,又道:“那能否將畫冊賣與我?”


    薑荷蓮子很好脾氣地說道:“小姐買上一幅兩幅都也不妨,若要全部買去的話……說實話,這本畫冊上的衣裳小店打算用上一年,賣給了您,我這一年的生意就不用做了。”


    那丫鬟見薑荷蓮子一個商戶女,居然敢接二連三地拒絕自家小姐,登時不幹了。插嘴道:“你可知道咱裴家是什麽門第,能看上你家的畫兒是抬舉你了,你可別不識好歹啊!”


    這是威逼。


    那丫鬟接著又道:“你這小鋪子能賺幾個錢,一年到頭隻怕也賺不到三瓜兩子。倒不如把畫冊賣給我家小姐,給你一筆錢,也省得你一年勞碌到頭。”


    這是利誘。


    自家丫鬟這般威逼利誘,顯然極其無理、太過囂張。可這位小姐卻始終沒有出聲阻止。很顯然她對丫鬟的話是很讚同的。


    那小姐很大方地補充道:“不過一本畫冊。我願出價三百兩!”


    誠然,三百兩是一筆很大的進項,對於一家剛開不久的成衣店來說更是如此。但是趙四娘深信。前世輾轉於燕元兩國皇宮的薑荷蓮子極具眼界,加之畫工精湛,其精心繪製的這本畫冊價值遠超三百兩。先不談別的,一年之內春華堂就絕對能夠憑它賺迴這個數目來。完全不必靠買畫來維持經營。何況遇到的是這種一臉施舍樣的買家,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讓人看著就來氣。打心眼兒裏不願做這種忍氣吞聲的買賣。


    然而,原以為薑荷蓮子做了生意後,個性不再那麽懦弱。可誰知,人家步步緊逼。她卻低頭默不作聲,一副鵪鶉相,趙四娘看得氣不打一出來。擼起袖子就上。


    “你們……”


    就在此時,薑荷蓮子抬起頭來。給趙四娘使了個眼色,及時製止住她。


    隨後,薑荷蓮子朝那小姐笑道:“裴小姐如此照顧小店生意,出價又如此誠心,這筆買賣小女子自然是要做的。隻是不巧昨日剛賣出去其中一幅,畫師尚未來得及補上。能否容畫師將那幅畫補上後,再將完本送予小姐?”


    那小姐心中不屑,暗道,隻怕不是要給我補一幅,是想照著冊子再畫一本,好在日後接著做生意吧?不過這也沒什麽。比起衣裳本身,自己更看重的是服飾的搭配。什麽樣的上衣配什麽樣的裙子,還有腰帶,佩飾,乃至於簪環首飾,這本畫冊上都搭配得極為合宜,一看就讓人賞心悅目。在別人看來穿衣搭配事小,可在她看來這裏麵蘊含著大學問,而這本畫冊堪稱難得一見的寶典,十分值得擁有。還有就是……對畫師才華的欣賞。


    故而自詡寬容的她點頭道:“也可。不過,要盡快。”


    薑荷蓮子忙笑道:“裴小姐請盡管放心,後日一早我就給您送去。”


    送走了難纏的客人,趙四娘忍不住就要批判薑荷蓮子,讓她不要如此軟弱。


    不過教育了半天,見薑荷蓮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總是笑而不答,趙四娘自己也覺得沒意思,便不再說。


    “四娘,你怎麽來了?難不成這麽快就決定好了,快說說,那茶樓你到底是買還是不買呀?”


    沒了趙四娘在耳邊嘮叨,薑荷蓮子反倒醒過神來了。


    “啊,那個茶樓……”話到這兒,趙四娘就咋唿起來了,急吼吼道:“都火燒眉毛了,誰還有空管什麽茶不茶樓呀!你知道嗎,我今兒在城南看見誰了?趙喬氏!居然是趙喬氏!”


    這一下,一向淡定的薑荷蓮子也有些慌張了起來,忍不住皺眉道:“她是怎麽知道咱在這兒的?咱雖然一直都跟薑家灘有聯係,可到現在都沒告訴家裏其他人咱在府城呀!就算派夥計迴去取貨也再三交代過,千萬不要泄露咱的行蹤。”


    為了防止老趙家找上門來生事,在靜海時趙四娘一直對外聲稱要去縣城發展,煞費苦心地隱瞞了自家真正的所在。盡管知道不可能瞞上一輩子,可按照她的設想,瞞到肖守業掉腦袋應當是不成什麽問題的。誰成想這麽快就露餡兒了呢?


    趙四娘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說道:“但凡人辦事兒,就難免會有紕漏。先別管她怎麽來的了,還是趕緊想想怎麽把她打發走吧!”


    姐妹倆如臨大敵地商量了好一會兒,覺得和趙喬氏的這場硬仗,主戰場八成不會在春華堂,最危險的還是趙家鋪。於是,兩人急急忙忙地坐車去了趙家鋪。


    一路狂奔到了趙家鋪,姐妹倆卻驚奇地發現鋪子裏一派正常。


    這會兒已經到了吃飯的點兒。趙永忠正在大堂裏招唿客人,出菜口也不斷地再往外麵送著新菜,這說明身為主廚的薑氏還在照常工作。


    再拐到旁邊的甜品坊瞄瞄,趙三娘正站在甜品展示櫃後麵,向客人介紹甜品。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薑氏和兄弟倆說了些啥,今兒就連兩個不著家的家夥都沒出去野,一個在熟食鋪。一個在醬鋪。乖乖地幫著忙。


    姐妹倆對視一眼,對方臉上都寫著不可思議——這畫風不對啊!不應該是趙喬氏倚老賣老,強逼著趙永忠去把判了死刑的肖守安給撈出來嗎?好吧。就算不是為了撈人,她這麽大老遠過來也絕不會是為了探望兒孫,肯定是懷揣著某種目的。雖不知是何目的,但絕對是來給他們添堵的。可這會兒怎麽如此風平浪靜呢?


    難道是在後院兒?難道趙喬氏真的學會了正確的求人姿勢。知道要安靜守禮地坐等別人忙完?


    姐妹倆又滿腹狐疑地轉去了後院兒,結果院子裏就隻有幾個洗碗洗菜的幫工。壓根兒沒見趙喬氏的蹤影。


    難道說趙喬氏乘的車太慢,這會兒還沒到?


    不死心的姐妹倆就在趙家鋪坐等。


    結果坐到吃完晌午飯,趙四娘接待完有意向的加盟商,都沒有看到趙喬氏的影子。


    “四娘。你是不是看錯了?”快言快語的趙三娘懷疑道。


    擔心在趙家鋪商量對策會被趙永忠聽到,趙四娘和薑荷蓮子就轉移陣地,跑到了甜品坊裏。


    盡管趙四娘和薑荷蓮子有很多秘密不能告訴趙三娘。但在對付趙喬氏這一點上,姐妹幾個立場是一致的。


    趙四娘在心底翻了個大白眼。說道:“她就算化成灰我都認得,我認錯誰,能把她給認錯?”


    趙三娘一聽,也覺得有理。她們姐妹幾個在趙喬氏手下遭了十幾年罪,早已對趙喬氏“刻骨銘心”,絕沒有把她認錯的道理。


    趙三娘眼珠一轉,想到一個可能,一臉興奮道:“要不就是她得了重病,鎮上治不好,就跑到府城來治了。”


    別怪她這做孫女的不孝順,老盼著她奶去死,實在是趙喬氏這做奶的太招人恨,讓人忍不住要咬死她。


    “看病?不像。”趙四娘搖了搖頭,迴想了一下,很肯定地說道:“雖然當時就看了她一眼,但我記得她氣色好得很,一點不像是得了重病的樣子。再說了,要真是得了重病,還不得讓人攙著呀?可她當時就一個人。”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就在姐妹仨納悶兒時,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夥計迴來了。


    這個夥計叫程昱,是城東本地人,家就住在這附近。


    住在富人區的程昱,祖上雖然也闊過,可傳到他爹這一代,祖業已所剩無幾。加上他爹早逝,家業越發凋零,拿得出手的恆產就隻剩下城東的房子了。為了給他那還在念書的大哥湊束脩,他小小年紀就出來幹活兒了。


    和其他夥計不同,讀過幾年書的程昱不光勤勞肯幹,辦事還極有章法。所以,考察了兩個月後,趙四娘就把他從熟食鋪的打荷工升成了大夥計,很是看重他。這次也把打探的活計交給了他。


    “三小姐,你所說的那個穿醬紅色綢緞夾襖的老太太她不是來看病,是來買藥的……”程昱迴道。


    “買藥?啥藥鎮上沒得賣,非得要跑到府城來買?”趙三娘奇道。


    程昱解釋道:“這種藥鎮上恐怕還真沒的買。聽說濟生堂的夥計說,砒霜是劇毒,隻有縣城以上的藥鋪才有資格賣……”


    “砒、砒霜!她買砒霜做啥?要毒死誰不成?”最近沒少去看戲文、聽說書的趙三娘一聽到“砒霜”兩字,就自動腦補起來,忍不住驚唿出聲。


    “二姐,你能不能讓程昱把話說完呀!砒霜既然放在藥鋪裏賣,就說明它是味藥。除了毒死人,它還能治病救人的好不好!”趙四娘趕緊提醒道。


    盡管趙四娘心裏覺得趙喬氏買砒霜肯定是為了害人,可程昱是外人,有些話不好當著他麵講。


    程昱點了點頭,說道:“三小姐說的是,砒霜確實是味藥材。不過它不同於普通藥材,含有劇毒,朝廷對它有嚴格的管控。購買時,既要登記戶籍,還要問明用途。據那夥計說,老太太自稱家裏有人打擺子,怎麽也看不好,就尋了個偏方。方子裏頭就有砒霜這味藥,這才特地跑到府城來買。”


    怎麽辦?趙三娘也知道“聞病則喜”是不對的,可是能勞動趙喬氏來買藥的也就那幾個,而那幾個正是她所深惡痛絕的。盡管打擺子這種病可輕可重,光聽病名很難知道病情如何。不過都要靠吃砒霜來治病了,可以想見這得病得有多重啊!要不是程昱在場,她都要笑出聲了。


    趙四娘可沒有趙三娘那麽天真,對於趙喬氏所說的話,她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既然是縣級以上就能買到,那直接在縣城買不就得了?又何必大老遠地跑到府城來?這裏頭絕對有鬼!


    薑荷蓮子同樣也不信,問道:“能查到她登記的時候用的是什麽名字嗎?”


    程昱忙答道:“我問過了,寫的是長治縣王家屯孫氏。”


    “孫氏”這是個什麽鬼?和世居靜海縣的趙喬氏有毛線關係嗎?


    這迴就連趙三娘都察覺出不對了,她甚至嗅出一絲陰謀的味道。


    眾人皆想,看來趙喬氏這迴真的是要害人了,隻是要害的是誰呢?


    對於趙喬氏要下手的對象,趙四娘和薑荷蓮子第一個想到的都是喬氏,因為前世喬氏極有可能就是被砒霜毒死的。


    可再往深處一想,趙喬氏有謀害喬氏的動機嗎?難道趙喬氏為了給他二兒子的外室清除道路,就要把她的正牌兒媳婦給幹掉了?


    要論起來,趙喬氏和喬氏不僅同出於喬家莊,兩人之間還有遠親關係,趙喬氏可以算是喬氏的遠房姑媽。正因為有了這麽一層關係,趙喬氏才對喬氏頗為優容,很少像刁難宋氏和薑氏那樣刁難喬氏。


    如此想來,為了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外室而犯下殺人大罪,對象還是多年關係不錯的兒媳婦兼侄女——這不合理呀!(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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