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崇尚親力親為的薑氏第一個站出來表示反對:“辦作坊?我看用不著吧?其實每天兩千斤粉絲,咱們自家人吃點兒苦,還是能……”


    “娘,若隻是一天兩天的,見天做上個兩三千斤粉絲,咱們咬咬牙還能挺過去。可這是長約,至少得做滿三個月,全靠咱家人自己做,哪能扛得住呀?而且我這個提議倒不全是為了給咱家人減輕負擔,更多的是想讓那些今兒主動站出來幫助咱家,他們自家卻還在貧困線下苦苦掙紮著的鄉親們走出困境。”


    趙四娘細細解釋道:“別看粉絲不過賣七文錢一斤,可成千上萬斤下來,這裏頭的賺頭還是極大的,因此咱們完全可以出得起工錢來請這些鄉親們來咱家作坊做工。這工錢也不好太惹眼,就和碼頭上蘇記出的一樣,每天給四十文錢。不過除了工錢之外,咱家每個月月底可以根據作坊裏的經營情況,給鄉親們分紅。分多少不好說,但我相信順利的話,不敢說能讓他們衣食無憂,但至少會讓這些善良的人們吃飽穿暖。”


    這話一出,薑老爺子心頭大震,這薑家灘有多窮,在場的人之中沒有比他更清楚的了。


    自打不能出海之後,原本就貧窮的小漁村裏的好多戶人家都陷入絕境,薑老爺子就親眼見到好幾戶人家因為饑餓而絕戶。誠然,薑家灘雖然貧窮,可大部分鄉親們依然保有一顆善良的心,看到那些過不下去的人家都想要伸手幫他們一把,隻可惜實在是有心無力。盡管鄉親們已經盡了綿薄之力救人,好歹沒讓那些人直接餓死,但常年饑餓之下,他們中絕大多數還是沒有熬得下去。在風調雨順的好年景裏竟會有人死於饑餓,這是多麽讓人難以接受、悲痛莫名啊!


    其他家人或許沒有薑老爺子的感觸那麽深,但心地善良的他們都沒有再說出反對的話語來。


    這日趙家鋪給薑家蓋房工地上送去的晌午飯格外豐盛,用以犒勞早上來迴奔波的眾位幫閑。


    收了鋪子後。薑老爺子領著趙永忠、趙三郎和趙四娘,帶上謝禮前去今日前來鋪子裏助陣的人家一一致謝。


    善心的薑老爺子和趙永忠把在薑家幫閑的那些窮苦人家也算在了道謝名單之內,其實這違背了趙四娘的初衷。趙四娘認為“主動來”和“被動請”的兩撥人應當區別對待,眾位幫閑是她讓趙三郎請來的。而非自己主動過來的,給他們多加幾個菜,多結些工錢就夠了,沒有必要親自上門道謝。不過權衡過利弊後,趙四娘並沒有進行勸阻。


    道完謝後,一行四人來到了裏正薑武家。


    裏正家人丁不旺,雖然薑武也先後有過好個兒子,但大多早夭,如今隻剩下了幼子。幼子大名叫薑寶勝,和他爹爹一樣。在族中也排行第五,小名薑小五。


    薑寶勝今年二十八歲,十年前家裏也曾給他娶過一房媳婦兒,但新媳婦嫁來薑家灘不到一年便撒手人寰,也不曾給他留下一兒半女。自那以後。雖然薑武老兩口積極籌備著為他續娶一房媳婦兒,可心灰意冷的他早就歇了成家的心思,拒絕了老兩口的好意,一直打著光棍。


    這幾年薑寶勝一直在鎮上的福來酒家做夥計,因為實在是怕了爹娘的逼婚,平日裏就宿在酒家給夥計安排的住處,每隔十天半個月才迴來一趟。因此今早兒來趙家鋪裏的眾人中並有薑寶勝的身影。薑老爺子一行自然不是為了道謝而來,其實他們是為了同裏正商量要在村子裏辦粉絲作坊的事兒。


    和趙四娘原意有很大不同的是,薑老爺子提議興辦的這間作坊不再是趙薑兩家的私人作坊,而是薑家灘的公辦作坊。


    趙家鋪打算把從蘇記商行借來的一百兩銀子轉借給村裏,由村裏出麵興辦作坊,將來作坊走上正軌。資金迴籠後,再將銀錢還給蘇記。而作坊盈利所得則在年底分給村裏的每戶人家。


    裏正一聽,登時感動莫名,緊緊拉住薑老爺子的手,久久說不出話來。


    製作粉絲這門據說源自寧國的技術。在幽州那可是頭一份兒的。雖說談不上一本萬利,但裏麵蘊含著的巨大利潤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人家趙家鋪既有技術又有本錢,再加上有蘇記商行做後台,根本就可以單幹,完全不用和別人分一杯羹。而現在他們居然要把這麽一門穩賺不賠的生意盡數送給村裏,這顆仁心、這份胸襟,怎能不讓人感動?


    公正厚道的薑武下意識地就想要拒絕,他不能這麽白白占人家的便宜呀!可是想到村裏那些窮的叮當響的鄉親們他猶豫了。雖說自打去年有了高產的番薯,好些鄉親們不再食不果腹,也再沒聽說誰家有人餓死了。可是村裏依然有不少人衣不蔽體,這讓作為裏正的他看了既心酸又愧疚。


    薑武思量再三,最終決定厚著臉皮接受趙薑兩家的好意,不過他在心中暗下決心,日後一定要號召全村人多多幫襯這兩家人。


    薑武作為裏正,也算是薑家灘最大的“官”了,在村子裏他所說的話基本上沒有人會反駁。但他素來不是獨斷專行之人,覺得辦作坊是關係全村人生計的大事,不能全由他一個人說得算,於是他主動提議將薑家灘德高望重的村老們全都請過來,共同商議。


    還得說是人多力量大,大家夥兒坐在一起探討,很快就把作坊的各項事宜一一理清,甚至把許多細節都一一顧慮周全。


    粉絲作坊最終被定在了村裏一間無人居住的舊屋裏,那間舊屋的主人就是把地賣給薑家的人家。那戶人家受不了薑家灘的貧苦,舉家去投靠了縣城裏的親戚,田地賣給了薑家,可屋子卻一直沒有人買,因而那間屋子就一直空在那兒。


    那戶人家常年得到有錢親戚的接濟,因此他家屋子頗為寬敞。雖說那屋子不是青磚瓦屋,但也是用泥磚搭製而成,牆角還用卵石砌了一層,甚是堅固防潮。


    再加上,那屋子離村口不遠,門前的小路直通村口緊連官道。雖說薑家灘的道路年久失修,可這段路相對來說比較平坦,用來運貨應當沒有什麽大問題。


    更妙的是,那屋子四圍有好幾戶人家,可以防止居心叵測的人來打作坊的主意。不過老成持重的村老們出於穩妥考慮,還是決定安排強壯的村民巡邏,確保作坊安全無虞。


    至於作坊裏的人手安排,在趙四娘將製作工藝簡單介紹過後,大夥兒一致決定除了和粉、漏粉這些重體力活兒由青壯擔當,其他活計優先從家境艱難且沒有壯勞力的人家裏挑人來做。


    值得一提的是,盡管趙薑兩家一再表示,願意把粉絲方子無償送給村裏,建成的粉絲作坊完完全全當做村裏的公辦作坊,自家人隻要在年底的時候和眾位鄉親們一起分紅就成,不需要任何其他迴報,但是厚道的薑家灘人還是一致決定把作坊的五成盈利分給趙家鋪。薑老爺子推辭不掉,一番謙讓過後,最終決定接受兩成盈利。


    整個商議過程中,眾人都不斷誇讚趙薑兩家仁義,薑老爺子他們一麵說著謙辭,一麵露出發自肺腑的明朗笑容。惟有趙四娘笑得有些勉強,帶著一絲苦澀。


    趙四娘這個人不能說她自私自利,但絕不是純粹的好人,即使是做善事,功利的她也總是懷揣著一些不便宣之於口的目的。因而真正了解她的人,很難想像素來奉行“先小家再大家”的她居然會把這麽賺錢的作坊拱手相讓。


    的確,在薑老爺子率先提議把粉絲方子交給村裏,並且無條件支持村辦作坊時,她堅決不肯答應。


    當時薑老爺子苦苦勸說道:“四娘啊,其實除了今兒主動來咱家鋪子幫忙的鄉親外,咱們村還有好多鄉親都吃不飽、穿不暖。遠的不說,就說如今在給咱家幫閑的劉生榮這孩子吧……”


    不等薑老爺子說完,趙四娘就打斷了他,說道:“外公,你不必說了,這些我都知道。”


    趙四娘怎麽會不清楚這個劉生榮的底細呢?在她家幫閑的那些人的名單就是她幫著擬的,很了解那些人的家庭狀況。


    她知道,這個劉生榮他爹死在了海上,他娘隨後改嫁了,全靠老劉頭老夫妻倆把他和他幾個弟妹拉扯大。這老劉頭先幾年還能去碼頭上給人搬貨,可估計是他扛貨扛傷了,背上居然長出了一塊拳頭大小的肉瘤,於是搬貨這一條生計就斷了,家裏近乎陷入絕境。


    以前是沒能力,如今手中有了些閑錢,心善的薑老爺子夫婦就曾帶著米麵前去探望老劉頭一家,結果就隻有老劉頭和劉生榮出來接待他們。倒不是他家不知禮,實在是家中就隻有他們倆的衣服還算齊整,其他人的衣服都不周全,躲在屋裏恥於見人。


    幽州的初春一點兒都不暖和,就在這樣刺骨的寒風中,趙四娘曾親眼見到劉生榮隻穿著一條打滿補丁的單褲,曾親耳聽說這是他家最體麵的褲子,他那幾個弟妹都沒有褲子穿,兩條腿凍得像胡蘿卜一般。


    如此令人鼻酸的一幕,趙四娘怎會不為之動容?她當即生出了救濟之心,所以才會讓劉生榮這個半大小子來她家幫閑。


    隻是自古道:“救急不救窮”,趙四娘認為薑老爺子這種“濟世”的想法並不可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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