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能有多少力氣,若是用全力大吼,又能持續多久?


    更何況還是這種腎上腺素飆飛,恨不得將吃奶的力氣都使出來的時候。


    李承誌堅信,至多喊上五分鍾,腎上腺素的效用就會消退,至少會有一半的人就喊不動了。最多十分鍾,估計八成以上的百姓就會覺得嗓子發痛,咯膊發困,腰腿發酸。


    都超不過一刻,便是鼓敲的再響,都沒幾個人願意喊了。絕對已累的恨不得就地一躺的那一種。


    到時莫說調兵彈壓,都不用喝令,百姓自然就散去了。一場隱患自然也就消彌於無形……


    李承誌心裏思忖著,暗暗鬆著氣,又抹了一把頭上的冷汗。


    目光無意間掠過身旁,他心裏又是一突。


    就在不遠處,高湛正一臉幽怨的瞪著自己,肚子上還印著一個大腳印,分明就是自己踹上去的。


    元悅正在噓寒問暖,好似在問高湛是不是哪裏傷到了。


    察覺到高湛神情有異,元悅下意識的一迴頭,看到李承誌時,臉色突變。


    就似生出了條件反射,元悅飛一般的往高湛身後一跳,指著李承誌就罵:“好狗賊,這可是第二次了……爺爺可是堂堂親王,你竟是說打就打?”


    有本事就別躲啊?


    李承誌懶得與他打嘴炮。


    莫說當時已是怒極攻心,心急勝過了一切。便是當時尚有理智,也不管是元悅還是高湛,隻要敢調兵彈壓百姓,他照打不誤。


    便是打了元悅也是事出有因,皇帝也不算昏庸,照實秉報當能理解。自己最慘的下場至多也就是挨杖,坐監。


    但真要引起騷亂,自己就是鐵鐵的掉腦袋了……


    最後怎麽選,就根本用不著考慮。


    不過肯定是會有些幹礙的,元悅畢竟是親王,自己雖沒打著他,但動作已經做出來了,最後多少會吃些掛落。


    就是不知這次會被降幾級,又會挨幾杖,或是會被罰幾年的俸。


    也是奇了,難不成真要給元恪白打好幾年的工?


    心裏鬱悶著,聽到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李承誌一迴頭,卻是高文君和魏瑜。


    高文君一臉凝重,湊到李承誌耳邊低聲說道:“陛下在城上!”


    李承誌悚然一驚:怎可能?


    “是小瑜兒先看見的,妾也辯認過,絕不會錯!”高文君心有餘悸的說道,“好在未生禍端!”


    什麽未生禍端,那是你離的遠,沒看到我打了汝陽王那一幕……


    這一次,可是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打的元悅,怕是更要罪加一等,說不得就得去坐幾天監……


    李承誌心裏直發苦,腦筋轉的極快。


    怎麽辦,怎麽也要補救一下才對?


    給元悅服軟是想都別想,與其被這兔兒爺纏上,他寧願這官不做,多坐幾年牢都行。


    哪怕見了皇帝乖順些,拍幾句馬屁都比給元悅服軟強……


    嗯,拍皇帝馬屁?


    李承誌腦中突的閃過一道靈光。


    哈哈……


    剛笑了一聲,察覺百姓的喊聲好似弱了不少,李承誌又著急起來。


    剛才他恨不得這些人馬上閉嘴,此時卻巴不得這些百姓多堅持幾分鍾。


    怎麽也得把皇帝拍舒服了才能停……


    心裏想著,李承誌猛一抬頭,厲聲吼道:“李睿,傳令……”


    交待過李睿,李承誌飛一般的跑向台中,急聲叮囑著一眾樂師……


    ……


    城上的一群人皆是一臉古怪,久久無語。


    一場隱患,就這樣被李承誌給消彌了?


    “看到了吧?”


    元恪笑的好不歡暢,“朕都說了莫要草木皆兵!”


    眾臣都恭身附和著,但心裏卻不以為然:這是李承誌運氣好,也賴他頗有急智,手段也高,故而看起來才這般簡單。今日但凡換個人,這亂不起來才是見了鬼……


    看皇帝心情好,元雍趁機湊著趣:“城下的百姓怕不是有上萬?竟喊的如此齊整,就連動作都整齊劃一,難不成是李承誌提前演練過?”


    聽到這句,一群人差點倒吸一口涼氣。


    潁川王,為了討好皇帝,你是連臉都不要了,如此無恥的話你都能講出來?


    李承誌長了多少顆腦袋,或是有多蠢,才敢去操練京中百姓,讓他們對著皇城喊“殺”?


    還是說你未看到禦史中尉王顯,禦史大夫甄琛比鍋底還黑的臉色?


    初九那日要是無禦史彈劾高湛與李承誌,爺爺跟你姓元……


    便是事出有因,今日之事並非他們本意,高湛與李承誌也絕對逃不過被參。都不用猜,此時這二人怕是悔的腸子都要青了……


    知道元雍在逗自己開心,元悅隻是笑笑。而後又一聲感歎:


    “此曲果不愧《將軍令》之名,竟能讓一眾從不知操典為何物的愚夫愚婦(無貶義,古時隻指平民百姓)在須臾間聽其號令,且齊整如一?便是真正的令行禁止,也就如此了吧?”


    此時眾人才知道,差點引起全城暴亂的這一曲,名為《將軍令》!


    《將軍令》?


    還真是名符其實!


    連一眾愚民都能如此激奮,此曲若授與軍中,若在陣戰之時演奏,士卒又該是何等的憤越昂揚,戰意無雙?


    於忠、王顯等人眼中又猛的亮起了精光。


    一眾擅兵的宗室也是頻頻點頭,元懌由衷讚道:“臣雖未親耳聽過,但想來,便是崔刺史(崔延伯)的《壯士歌》、《項羽吟》,也就如此了吧……”


    幾個帶過兵的竟不約而同的生出了同一種念頭:崔延伯的那幾首差遠了!


    至少絕對做不到讓一群普通百姓都激動的恨不得提刀殺人的程度……


    “還是要強一些的!如此說來,李承誌還是有幾分才氣的。高湛也不差,有舉薦之功……”


    元恪評價了一句,又沉吟道,“嗯,二人各加官一級……至於職級……就由兩位中書與崔卿(選部尚書崔亮)商定,初九朝會時呈上來……”


    眾人齊齊一愣,一臉古怪的偷瞄著皇帝的臉色:你這分明是還沒想好加什麽官吧?


    特別是劉芳與崔光,侍奉了元洛這麽多年,怕是他一挑眉毛,二人就能將皇帝的心思猜個五六分。


    此時一聽,哪還不知皇帝的用意?


    便是真覺得這曲子好,功勞也該是李承誌的,隻需給李承誌加官即可。與高湛又有什麽關係?


    皇帝這分明就是在為初九的朝會打埋伏:到那日,禦史台肯定會彈劾高湛與李承誌,參他們蠱惑百姓、險引禍端之罪。


    而這是事實,便是從蠱惑百姓朝著皇城“喊殺”這一點論,也兩人也肯定要被問責,皇帝便是再想護著高湛,也得講道理。


    估計是皇帝覺得這二人屬實冤枉,便想出了這麽一招,就如那日他們給李承誌免掉了一級,轉頭皇帝就給他加起來的經過一模一樣。


    轉頭一看,王顯和甄琛的臉色何止是黑,都快要綠了。


    皇帝還不如直接說:你們也別費功夫了,參了也白參……


    兩老頭對視一眼,又齊齊的一歎:今天倒是順著捋了,但還是捋出了事端!


    但皇帝說的合情合理,還能怎麽辦?


    兩人隻能齊聲應是……


    見今日竟事事都如了意,皇帝心情大好,笑著說道:“等酉時休市,就將他三人召進宮來,朕要好好審審,怎好好的就打了起來?”


    好好審審?


    眾臣陣陣無語:皇帝這是越來越過份了,你這麽閑的嗎?


    便是追究,此事也該報三司與宗人府,或是由河南尹李憲與洛陽令楊鈞審斷。


    皇帝這分明就是愛審案的毛病又犯了……


    怎麽辦,順著捋還是倒著捋?


    劉、崔是中書,又是門下省侍中,皇帝召見外臣入宮,一般都會讓他們傳詔。


    王、甄二人是禦史頭目,有納諫之義,正想著要不要委婉的提醒一下皇帝:此等小事不需勞駕你……


    但幾人都還未來得及對個眼神,耳中又傳來了一聲哨響。


    眾人心裏一跳,齊齊的往下一探頭:又怎地了?


    哨聲連響了三記,樂師與仆吏也跟著邊喊了三聲:“停!”包括近十裏的官道上,皆是“停停停”的厲吼聲。


    百姓早都喊累了,之前的激昂早消散了大半,許多早就有些不耐,隻覺嗓子又幹,胳膊又疼腰又酸,已然跟著濫竽充數好一陣了:隻張嘴不出聲,胳膊也舉的跟麵條似的……


    此時一聽“停”,十人中有七八人竟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竟齊齊的停了下來。


    就如時間停止,天地間都為之一靜!


    便是已然見識過,元雍、於忠等人還是止不住的暗中驚歎:果不愧為《將軍令》,說停就停?


    就是可憐了李承誌,好好的一樁功勞,就這樣飛了?


    正自思忖,又猛聽一記鍾響。


    眾人都隻以為這是鳴金收兵的意思,卻不料台下又是三聲厲吼:“拜、拜、拜!”


    同樣如方才一般,十裏官道上也響起了齊吼聲。


    經過這半天的操練,一眾百姓竟真有了些服從軍令的意識。隨著樂台上的樂師揖下、台下、冰車邊的仆吏揖下,就近的百姓也下意識的揖了下去。


    就如大風吹過了麥地,所見之處,皆是雙手抱拳,彎腰一弓,場麵極是壯觀!


    而後,台上又傳出一聲齊唿,不過這次的字數多了一些:“願大魏盛世千年,願吾皇身體安康!”


    一群大臣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還能這樣的?


    方才還在罵元雍為了討皇帝歡心連臉都不要了,此時一比較,元雍連李承誌的腳趾頭都夠不到,不知被超出了幾層樓。


    簡直絕了!


    也就一愣神的功夫,城下就響起了整齊如一的山唿聲:“願大魏盛世千年,願吾皇身體安康!”


    不止是城下的百姓,包括城上守軍、宗室,更包括劉芳、崔光這樣的重臣。


    他們是不得不拜!


    說誇張點,這就是民心所向,你不拜不唿是幾個意思?


    眾臣嘴裏賀著,卻無一不在心裏罵著娘:好一個諂媚小賊,皇帝怕是高興壞了?


    所有人全都拜了下去,包括皇後高英。城上城上,就隻有皇帝直著腰。


    眾人唿聲已歇,但迴音迴蕩在城牆、宮殿之上,就如海嘯山崩,久久不息。


    元恪隻覺一股熱血直往頭上湧,臉都好似是木的一般。心中豪氣頓生,竟真就生出了一絲“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激昂之意。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


    元恪連吼三聲,猛的放聲笑了起來:“朕心甚慰!”


    若不是節儉慣了,差點就當場喊出一聲“賞”!


    眾臣一陣暗歎:皇帝果然歡喜到了骨子裏?


    元雍更是佩服的不要不要的:李承誌啊李承誌,你這豈不是要搶孤的飯碗?


    孤要有你三成功力,還有高肇老賊何幸?


    也有不少人隱隱生憂:這怕不是第二個高肇?


    皇帝極喜這個道道,高肇,包括之前的茹皓、趙修等權臣之所以能顯赫,靠的無非就是阿諛奉承,曲意逢迎。


    而那兩位之所以不長久,是因為皇帝還算英明。喜歡被人奉承的同時更喜歡有點真本事,能辦實事的,高肇便是此故而寵幸不衰。


    要比起來,李承誌的真本事怎麽也要比高肇強吧?


    還如此年輕,更與高氏的關係這麽近?


    不怪眾臣擔憂……


    崔光微吐一口氣,看了看台下的李承誌,雙眼微微一眯:有真本事的,哪個不是心思剔透,七竅玲瓏之輩?


    心瞎了才會做幸臣……


    四下極靜,就連李承誌都聽到了元恪的笑聲。


    看來皇帝極是受用……


    他不由心裏一鬆,轉過頭,斜了一眼元悅,又低聲問著高湛:“這次夠不夠我抵罪?”


    這句話問的沒頭沒腦,高湛一時沒反應過來。


    元悅卻是一頭皮一麻。


    李承誌難道不是在問:皇帝被我恭維的這麽開心,至少能抵掉打了元悅的罪責了吧?


    這一出,竟是他臨時想出來的,就為了抵罪?


    豈不是說,但凡日後自己不小心惹了他,李承誌想打就能打自己一頓,還不用被問罪?


    關鍵是,人家次次都占理?


    元悅又氣又急。


    這狗賊分明就是在明目張膽的警告自己:不要惹我!


    我入你大母,爺爺是親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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