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奚如遭雷擊。


    為何會這樣?


    亂兵都已停下來了呀,為何還能重新聚起士氣,重新反撲上來?


    一觸即潰的,不應該是亂兵才對嗎,為何會是官兵?


    完了……全完了……離此一裏外,就是白甲營的寨門,從父就在那裏……


    前陣已潰,即便亂兵不知道關中鎮守奚康生就在那裏,但這般多的亂兵,定會波及到……


    早知如此,自己就不會下令衝鋒……不,不會聽從李承誌的軍令,而將騎兵和後翼全部撤走……


    已然敗了,若是讓從父再有個閃失,真是百死也難贖……


    “走……”


    達奚一聲厲喝,狠狠的一鞭子抽到了馬股上。


    數十親衛緊隨其後,護著達奚往西急奔。


    但剛往前奔了數十丈,猛聽一陣急吼:“達奚……達奚……”


    在營中能直唿其名的,能有幾個?


    而且還是十幾個人一起齊吼……


    達奚猛的一抬頭……


    是從父,從父為何會在這裏……


    達奚心中一鬆,鼻子一酸,差點流出眼淚,同時猛一催馬,往前奔去。


    隻見不遠處黑壓壓的一群人,竟停駐不前,站在那裏?


    達奚心裏一慌,急聲叫道:“鎮守大人,亂兵就要追過來了……”


    意思是再不逃,就來不及了。


    “等李承誌敗了再逃也不遲!”奚康生冷悠悠的迴道。


    達奚又是羞愧,又是自責:“是末將指揮不當,才致前陣大潰……請鎮守責罰!”


    “責罰?”


    奚康生悵然一歎:“李承誌稱,這是非戰之罪……遑論你,便是換成老夫,也定然會敗……胡保宗,李承誌的潛意應就是如此,老夫沒猜錯吧?”


    李承誌隻說“達奚即便敗了,也是非戰之罪”,哪裏說過後麵的話了?


    胡保宗哪裏會認,猛的將頭一低:“奚鎮守說笑了,李承誌再狂妄,也絕不敢非議鎮守大人……”


    “哼哼……”奚康生也不接話,一甩馬韁,催馬就走。


    達奚抬起頭來,發現奚康生正是往北而去。眾將與親衛緊隨其後,越走越遠。


    但胡保宗還沒走,好像在等他。


    “胡校尉,奚某敗了,我不如你多矣……也不怕胡校尉笑話,奚某至此,都還未想明白,為何突然就敗了?”


    胡保宗轉動了一下眼珠:“敢問達奚將軍,可是見叛賊突然歇戰,將軍便以為是天賜良機,猝然發動了攻勢?卻沒想到,敵賊竟還有反撲之力?”


    達奚被驚的頭皮發麻:“胡校尉怎知道的如此清楚?”


    就好像當時胡保宗就站在自己身邊,親眼看到的一樣……


    我哪有這麽厲害?


    胡保宗歎了一口氣:“將軍誤會了,不是胡某,而是李承誌……至於他是如何猜到的,胡某也不知……”


    他是真的不知道。


    看到亂兵狂聲嘶吼,就如潮水一般的湧向大陣槍陣,李承誌突然像是發神經一樣,說中陣的亂賊定會突然停頓,又稱達奚十之八九會以為時機已到,令前陣衝鋒。


    還說前陣定然會潰,讓他即刻趕往寨前,勸奚康生退迴寨內,或是退迴白甲陣內……


    天知道李承誌是怎麽猜這麽準的,就跟會算卦一樣?


    看達奚一臉驚疑,胡保宗搖了搖頭:“真不瞞將軍,胡某確實不知,等將軍見了李承誌再問也不遲……”


    “對對對……”達奚連聲應著,緊緊的跟在胡保宗後麵。


    ……


    兩人剛到大陣後翼,達奚就被奚康生叫了迴去。


    其實他比達奚還要好奇,但此時卻不是讓李承誌分心的時候……


    ……


    聽了足有兩月,耳朵都快磨起繭來了,直至今日,奚康生才見到“空心陣”之威,更見識到了何謂“瘋如邪魔,悍不畏死!”


    為了能盡可能的將亂民吸引至北翼,李承誌不但在旗仗下點了火,更在前軍、左右兩翼各點了數堆大火。


    隻要站在高處,基本能將白甲陣看個清楚:


    隻有兩千多兵,能布出多大的陣勢來?


    即便是空心的,眼下的方陣至多也就有四五十步方圓。


    但就是這隻有四五十步的一座小陣,卻如一根被楔子地中的釘子,任你天崩地裂,地動山搖,我自巍然不動。


    無數的亂民,多的根本數不清,有如螞蟻一樣又密又集,直讓人頭皮發麻,此時正在狂聲嘶吼,前撲後繼的衝擊著白甲槍陣。


    但讓人詭異的是,預估足有兩萬之數的賊敵,卻隻朝著小小的白甲陣猛衝猛撲,卻對二十丈之外的官兵視若無睹?


    若不是早知奚康生已將軍權全權交由李承誌,這兩翼騎兵、七營步卒也是李承誌親自下令攆迴來的,不然其他人還以為這是奚康生故意想讓李承誌送死?


    別說麾下的軍將和幕僚了,就連奚康生都是百思不得其解。


    難不成李承誌也會妖法,讓這些亂賊如同中了邪一般,眼中隻有白甲陣,再看不到其他人?


    “奉直,這是何故?”奚康生疑聲問道。


    張敬之猛的攥緊了拳頭。


    還能是何故?


    隻因這些賊敵的眼中,就隻有一個李承誌……


    他用力的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鎮定下來,顫聲迴道:“稟都督,可曾聽到那些亂賊口中所唿:食道果,修金身,成聖業?


    這是因為連番惡戰,數萬叛賊盡皆折於承誌之手,從而使賊酋對他恨之入骨。


    再加此時已知事敗,賊酋更恨不得食承誌之血肉……所以才蠱惑亂民,謊稱李承誌便是那道果,隻要吃了他,就能修成金身,成就菩薩果業……”


    意思就算是死,劉慧汪也要拉李承誌墊背……


    都沒等張敬之說完,四周便響起了接二連三的吸氣聲。


    聽起來是如此荒謬,但他們又不敢不信。


    因為除了這個理由,再無法解釋那些如瘋子一樣的亂兵,為何眼中隻有白甲陣?


    瞅了瞅奚康生的臉色,那個不知是左將軍還是後將軍的將領往前邁了一步:


    “那敢問張司馬,為何李承誌放著大軍不用,卻非要隻靠兩千民夫獨戰亂軍?難不成是想讓我等看看,便是白甲營的一群民夫,也要比朝廷的大軍強?”


    這話太誅心……


    張敬之眉頭猛皺,剛要喝罵,猛聽一聲暴吼:“放你娘的狗屁……”


    性情如此暴烈,說翻臉就翻臉,而且還能將李承誌罵人的話記的這麽全的,除了楊舒還有誰?


    他指著鼻子就罵:“但凡不是蠢成了豬,也能想明白李承誌為何會令官兵後撤到二十丈之外……袁守益,你是眼瞎了?”


    楊舒映著月光一指遠處,指著那些一半被亂民攆的滿山遍野潰逃,一半被左翼的騎兵牢牢拒之陣外的潰兵,恨聲罵道:


    “就這樣的貨色,怕是沒打就先潰了,李承誌用來做什麽?讓他們反過來衝自家的陣麽?”


    意思全是一群廢物,隻會拖後腿……


    隻是瞬間,那位左將軍的臉就漲成了紫色,想反駁,卻發現根本找不到理由。


    近六營官兵,被一幫亂兵追的滿山遍野潰逃的事實就在眼前,他怎麽反駁。


    “放肆……楊延容,某乃從四品後將軍……”


    楊舒哪會吃他這一套?


    楊家顯赫時,他還做過正三品的大州刺史呢……


    “嘖嘖,原來是袁將軍?怪不得會有如此高見……”


    意思也就隻會有你這樣的廢物才會說出這種蠢話……


    那袁守益被氣得渾身直抖,當即就要拔出刀來拚命……


    “夠了!”奚康生一聲厲喝,又冷冷的將袁守益和楊舒掃視了一遍。


    “陣前喧嘩,各五十鞭……”


    說著又一盯袁守益,寒聲問道:“袁守益,莫非你自以為要比李承誌強?”


    和李承誌比?


    袁守益猛的一僵,額頭上當即就滲出了冷汗。


    他哪還能不知道奚康生的性格?


    這分明是在惱怒自己非要把臉撕破,將官兵不如白甲營的事實赤祼祼的擺上了台麵。


    隻要自己敢支應一聲,下一刻,奚康生就敢讓自己將李承誌替換下來。


    別說敗了,但凡有些許失利,奚康生就敢砍了自己的頭……


    袁守益猛一低頭:“末將並無此意……”


    “那就閉嘴!”奚康生冷聲喝道,“加二十杖……”


    二十杖?


    楊舒差點笑出聲。


    第一次覺得這鞭子抽到身上是如此的美妙……


    “聽到了吧?”奚康生一指達奚,“食道果,修金身?如此荒謬之語,這些賊人竟堅信不疑?可見神智早已錯亂……所以你才會敗,所以李承誌才會說,便是敗了,也是非戰之罪……”


    達奚猛唿一口氣:“多謝鎮守教誨!”


    奚康生點點頭:“既然心結已解,就去找李承誌聽用吧……”


    達奚心下明了,恭身一應,轉身離去。


    所有人都能看到,這些亂民早已瘋了,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會一直往上撲……


    所以奚康生還是不太敢信,李承誌真的隻靠著這兩營輔兵,就能將這些亂民全殲?


    最終還是要靠官兵協助。


    耳中終於清靜了一些,奚康生又凝神觀起陣來。


    他越看越是心驚:


    還真沒有猜錯,而自始至終,李承誌就沒想讓官兵攪和,而是真的想隻用這兩千餘白甲兵,就將這數萬亂賊剿盡……


    楊舒也並沒有說錯,李承誌讓官兵後撤,確實是怕官兵不但幫不上忙,反而會成了累贅……


    看眼下就知道了:明明是一場惡戰,卻被李承誌打的極具節奏。


    陣前二十步,先是一道壕溝,而且其中還積滿了水。


    雖不至於淹死,但等亂民爬出壕溝,身上的火也早熄滅了。


    如此一來,就不用擔心槍手中的長予會被火引著,更不會燒到兵卒。


    而亂兵翻越壕溝之際,那由兩百餘塘騎充任的弓兵也早已開了弓。


    堪堪六七十米的陣寬,每麵都足有七八十名弓手,隻需齊齊拋射,基本能將陣前覆蓋。


    所以至少有一半亂民,被射死在了溝前溝後的這三四十步之內。


    雖然埋住了壕溝,但等於又在壕溝上壘起了一道屍牆,而且是越累越高。


    那些還著著火的亂民,能有幾分力氣翻過來?


    能翻過來的,也已急奔了三四裏的路,又有幾分戰力?


    等亂民衝上來,丈五的長矛就會交替刺出,而且有專門的鼓兵在喊著“一二……一二……”的號子:


    喊“一”時,第一排往前刺,喊“二”時,第一排收槍,同時第二排刺出,再喊一的時候,第一排再刺,第二排再收迴……


    這種戰法,亂民被燒的再爛,也根本掛到不到槍尖上。


    而第三排就是刀盾手,真有漏網之魚爬進來,也是一刀了事……


    所以在李承誌看來,叛賊再瘋狂,也隻是一群紙老虎。


    打仗也不是光靠士氣的問題,一群兔子士氣再足,數量再多,也不是一群惡狼的對手……


    隻要布置得當,將不要驚,兵不要慌,這些手裏至多拿著根燒火棍的亂民,和主動跑來送人頭的沒什麽區別?


    也根本不是官兵戰力強不強的問道,而是戰都還未戰,就先被嚇破了膽……


    但看著看著,奚康生猛的發覺了異常:“李承誌哪來這麽多箭?”


    張敬之也猛的一愣:對啊,今日怎不見李承誌讓弓兵火箭齊發?


    比起普通箭矢,火箭的殺傷力應該更大才對……


    混賬東西,估計是不想讓奚康生看到,已讓李鬆全帶走了……


    張敬之心裏罵著,又恭聲迴道:“稟鎮守,其實李承誌營中造的最多的並不是鐵甲,而是木甲和箭矢……崆峒山中峰上的鬆木,都快被李承誌砍完了……”


    為何是中峰?


    剛一狐疑,奚康生才反應過來:昭玄寺就在中峰之上……


    他一聲冷哼:“若無昭玄寺,哪有今日之亂?便是將那些佛像全推了又能如何?”


    要是李承誌聽到這句話,非給奚康生點個讚……


    ……


    胡保宗伸著脖子,越看越是心憂。


    接戰已過兩刻,白甲兵已有些力竭的跡像,怕是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了。


    雖然陣內還有預備隊,比如他的黑甲兵還餘近一營,此時也早已緩過了勁。


    但亂兵實在是太多了,根本不好替換,硬要換的話,李承誌的白甲兵死傷定然極重……


    隻要前排的槍兵一動,陣列必然會產生空擋,也肯會有亂兵趁機擠進來。雖說大多數亂民手上拿的都是削尖的木棍,但問題是,大多數的甲兵身上,穿的隻是木甲……


    最好的辦法,當然是突出騎兵,從外翼衝殺。但問題是,李承誌的手裏已無騎兵了,而胡保宗的那一營騎兵,折損的也已不足一旅,根本起不了大用。


    官兵倒有足有五千騎兵,但胡保宗實在是不甘心……


    在他看來,李韻也罷,奚康生也罷,就是來要胡始昌的命來了……


    他猛一咬牙,湊到李承誌的耳邊說道:“不要射箭了,你將李睿的塘騎給我,再加我那半旅黑騎,一衝之下未必不能將亂民衝潰……”


    李承誌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你想什麽好事呢?


    爺爺這個“道果”還好好的站在這裏,你去問問,不當唐僧肉咬上我一口,那些一心成聖的瘋子,哪個會退,會潰?


    簡直做夢……


    也是沒想到:這劉慧汪得有多恨自己,才會把自己塑造成舔一口就能立地成聖的神物?


    西遊記看多了吧?


    好在早有準備,也早就打算最好能將所有的亂民全部引過了,所以陰差陽錯,好好的在奚康生和李韻麵前露了一次臉:如果不是李承誌,那五營官兵不會潰的如此之快……


    說直接一點,雖然潰了,卻要少死好多……


    但若說隻靠著一旅甲卒和兩營輔兵全殲這些瘋子,無疑於癡人說夢。


    李承誌真敢這般狂妄,就等著如達奚一樣大敗,再加白甲兵折損過半吧。


    再說了,今日算是把奚康生的臉按到腳板底下摩擦了,所以能留些餘地,還是要留些餘地的好……


    當然,要真想半點功勞都不給官兵留,辦法也不是沒有,不然李承誌也不會早早命令達奚安排騎兵準備阻擊潰敵……


    李承誌捏了捏下巴,瞅了瞅隻離胡保宗兩步遠,卻已被驚的魂遊天外,像是凍住了一樣的達奚,又看了看胡保宗,盡量壓低聲音問道:“想立功想瘋了?”


    胡保宗猛一點頭,而後又咬著牙,模棱兩可的問道:“但你就甘心?”


    意思是隻差臨門一腳,卻要將馬上就要到手的功勞拱手讓人,爺爺死都不甘心……


    李承誌卻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又悵然一歎。


    算了,一路走來,胡保宗出力良多,算是還他人情了……


    況且最後也是自己占便宜……


    他又湊近了一些:“我有個法寶,原本是想遲些拿出來,先私下裏再審一審的……但你真要想讓我盡全功,現在拿出來用也不是不可以……”


    看到達奚好似察覺到了兩人的異常,下意識的挪過了目光,李承誌飛快的一低頭,嘴唇微動:“我抓到了劉慧汪……”


    胡保宗雙眼猛的一突,甚至沒經過大腦,一聲驚唿:“怎可能?”


    我也覺得不太可能,但問題是,事實就是抓到了,而且還是個活的。


    其實就連李承誌也覺得太輕鬆了……


    不過劉慧汪剛被李睿帶迴來,奚康生令他接戰的命令就來了,李承誌都還沒來得及審。


    之前,他還準備萬一亂民太瘋狂,白甲陣不敵的話,就將劉慧汪也掛到旗杆上……


    亂民肯定會就此崩潰,但李承誌再想私下裏審訊劉慧汪,就有如癡人說夢了。


    這可是賊首!


    哪怕潛入關中的外敵有十萬、有百萬,也是因劉慧汪造反而起。


    這等人物一旦露麵,奚康生能有多重視,就會有多重視,哪會讓其他人接觸?


    胡保宗唿吸猛的一清滯,眼中似是燒起了火:“能不能換?”


    意思是換給他,讓他拿來給胡保昌保命……


    李承誌頭發都要立起來了。


    換個鳥毛?


    你做什麽美夢呢?


    劉慧汪有多重要?


    這等大攻,解圍十個涇州都換不來。封公拜侯不敢說,封個七八品、並且能世襲罔替的縣子或爵號將軍,哪是半點問題都沒有……


    先不說我願不願意,若是將這等能封爵的大功送給了你,我到時又該如何給皇甫讓交待,如何給李豐,李鬆和李亮交待?


    若是再讓李始賢知道,我第三條腿都得被打折……


    “可是又有了變故?”


    看李承誌臉色疑重,胡保宗更是冷汗直往外冒,達奚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


    “暫時還沒有……”李承誌隨口敷衍了一句,又緊緊的盯著胡保宗。


    意思是到底用不用……


    像是耕了十多畝地的老牛一樣,胡保宗氣喘的衝天響。臉上仿佛是在作畫,時紅時白……


    滿以為他會點頭,卻不想胡保宗猛的一咬牙,又一聲嘶吼:“官兵就官兵,你下令吧……”


    李承誌一看,就知道胡保宗還沒死心,還想和自己打個商量……


    怎可能?


    不過審還是要審一審的……


    李承誌微一歎氣,一指大陣,肅聲問道:“達奚將軍,若此時換你來指揮,換李都督的州兵來戰,可有必勝的把握?”


    明知李承誌不是在譏諷他,但達奚還是忍不住的滿臉羞紅。


    但又有誰能想到,這些亂兵其實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今日算是把從父的臉給丟盡了……


    達奚越想越悔,一時間竟連話都忘迴了。


    沒時間等他傷春悲秋,李承誌飛快的下著令:“若是有幾分勝算,將軍可隨胡校尉,盡率五千騎兵,兵分兩路後於亂兵兩翼和後翼來迴衝殺……記住,以襲殺為主,不可深陷敵陣,具體戰術我已交待於胡校尉……”


    達奚就跟被雷劈了一樣,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眼看就要盡全功了,李承誌竟然將到手的功勞,拱手讓了出來?


    他哪裏能想到,李承誌是有苦自知:除了前陣的那一旅甲卒,左右兩翼的輔兵都已到了強撐的程度……


    看他愣神,李承誌眼睛一眯:“達奚將軍可是沒緩過來?也罷,胡保宗,去求鎮守,另外選派一員……”


    “不要……”


    “大將”兩個字還沒被李承誌說出口,達奚猛的一聲急唿。


    然後,他竟朝著李承誌深深一揖:“今日之恩,奚某記下了……”


    對達奚而言,為了讓他一雪前恥,李承誌竟然將到手的功勞都拱手讓了出來,這不叫“恩”,什麽才叫恩?


    要是你從父這樣想就好了……


    李承誌暗暗一歎,輕聲笑道:“將軍言重了,速去整軍吧……若有疑惑,可詢問胡校尉……”


    這已在明示達奚:此戰他需遵胡保宗號令……


    李承誌之所以選達奚,也是這個用意。


    在所有軍將中,隻有達奚從未對自己露出過任何譏諷和鄙夷的表情。


    不是李承誌記仇,而是隻有達奚才最有可能將他的軍令貫徹到底……


    達奚哪能聽不出來,肅聲應道:“李都尉放心……”


    李承誌又迴過頭來看了看胡保宗。


    此戰以他為首,這等於又給他創造一次立大功的機會,若是以往,胡保宗早高興的跳起來了。


    此時,這王八蛋竟然還在患得患失?


    李承誌一聲冷喝:“你行不行?不行我就換人……”


    胡保宗如夢初醒,猛的一個激靈,就如方才的達奚一樣,連聲驚唿:“別別別……我能行……能行……”


    李承誌是什麽性情,他還不清楚:說翻臉就翻臉……


    想到這裏,胡保宗心裏一淩,斬釘截鐵的說道:“我心裏有數,你盡管放心……此戰若是失利,我提頭來見……”


    說著又往下一拜。


    達奚看的心驚不已。


    看此情形,二人如此相處,絕不是一天兩天了。


    但詭異的是,李承誌隻是一介白身,但胡保宗可是正七品的隴東郡尉?


    比家世,更是差著好大一截,但李承誌臉稍一板,胡保宗竟然就噤若寒蟬?


    心裏驚疑著,達奚跟著胡保宗飛快的下了雲梯……


    ……


    白甲陣以西!


    所有人都已震驚到麻木了……


    讓萬餘官兵聞風喪膽的強敵,換到李承誌和兩千多白甲兵手裏,竟然如砍瓜切菜一般,眨眼間就殺的人頭滾滾?


    更詭異的是,這都戰了半個多時辰了,好似還沒看到白甲卒折損多少?


    這些人都有些想不通:看其陣勢,也沒覺得哪裏出奇,至多也就是比官兵大陣多了一道壕溝,除此之外,也就是兵卒手裏的槍長了一些,膽氣壯了一些……


    但就是這幾處看上去並不怎麽起眼的地方,卻能讓戰局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們不知道該如何誇讚李承誌才合適,那些之前笑話過李承誌是懦夫的軍將,更是恨不得將腦袋藏到褲襠裏。


    稍後見到大勝歸來的李承誌,又該以何麵目麵對?


    但這些人都沒發現,站在最前的奚康生,臉色卻越來越冷,越來越陰。


    李韻和李承誌的心裏也越來越沉:鎮守大人又犯疑心病了……


    沉默了許久,奚康生突然開了口:“這些,才該是真正的白甲營吧?”


    李韻和張敬之心裏猛舒:原來懷疑的是這個?


    他們都以為,奚康生是不是在猜疑:如此強軍,怎會那般輕鬆的葬身火海?


    “鎮守明鑒!”張敬之往前一步,指著白甲陣說道,“隻有前軍的那一旅才稱的上。其餘兩翼的兩營,確實隻是輔兵……而李承誌用來區分兩者的區別,是持丈五長槍連續刺擊半個時辰後,還能單手拎的起百斤粟米……”


    意思是除了力氣之外,無論是士氣,還是戰意,李承誌麾下的戰兵與輔兵幾無區別……


    “如此悍卒,竟然隻是輔兵?嗬嗬嗬……嗬嗬嗬……”


    眾人心裏一寒。


    鎮守大人這哪是在笑?


    分明是快要把牙都咬碎了……


    正自驚疑,奚康生突然轉過來,滿臉猙獰的盯著李韻,厲聲吼道:“整整四千啊……你怎不將腿給他打折了?”


    李韻一怔,隨即狂喜。


    奚康生罵的不是李承誌還有誰?


    怪不得到來之後,奚康生從頭到尾都沒問過,是不是真有四千白甲兵陷入了陷阱,被活活燒死了?


    原來是自己恨極之後,暴打李承誌的那一幕,早已被奚康生清清楚楚的的看在了眼裏?


    信了,他竟然信了?


    不然何止於恨的咬牙切齒,恨不得立時將李承誌拉來,真的打折腿……


    確實該打……若是那四千強軍真要折了,打折李承誌的十條腿都不夠……


    好你個李承誌,這般大的恩情,看你如何還給老夫?


    李韻心中悸動不已,臉上卻半絲都不顯,隻是悵然一歎:“某正在打,鎮守便來了……”


    意思是若非你攔,我早打折了……


    奚康生的眼中,似是要冒出火來:“罷戰之後,給我繼續打……”


    李韻恭聲應道:“謹遵鎮守之令……”


    話音剛落,一個令兵又飛身來報:“稟鎮守,李都尉突令胡校尉並達奚將軍,各率兩千騎兵,於外圍襲殺亂賊……”


    聽到這句傳報,竟有幾個沒反應過來,心想襲殺就襲殺,至多也就是錦上添花,反正遲早都會勝……


    但大多數的都沒那麽蠢,一時間,不大的高坡上全是倒吸涼氣的聲音。


    好一個李承誌……這馬屁拍的……


    之所以不是達奚為主,而是胡保宗的原因,無非就是達奚經驗不足,不知如何應用最合理的戰術……


    張敬之和李韻的眼中就像是點了燈,亮的嚇人。


    李承誌這一招,簡直是神來之筆,準準的撓在了奚康生最癢的地方。


    李承誌這陰差陽錯的讓達奚一雪前恥的做法,比跪在奚康生麵前磕一百個頭,喊上一萬句“臣服”都要來的有用。


    誰不知道,那達奚根本不是什麽從子,而是奚康生的親兒子,而且是最喜歡的那一個?


    不過胡人向來不重禮法,別說兄終弟及,就是父死子繼也是常事……


    果不其然,奚康生的臉色當即就緩和了下來,稍一沉吟,又對李韻說道:


    “還算有些分寸,知道顧忌朝廷的顏麵……暫且先留他兩條腿,等問清楚再打也不遲……”


    ……


    仗打到這個程度,其實已沒多少懸念了。


    那五千騎兵從頭到尾都未參過戰,根本不知道眼下這些弱的跟雞一樣,被白甲兵砍豬宰羊一般輕鬆砍殺的亂兵,之前有多麽瘋狂。


    他們更想不通,別說甲,這些賊人手中連幾把鐵製的兵器都不多見,之前的步營是如何敗的?


    這樣一想,騎兵更是優越感爆棚,竟如戰神附體,個個勇不可擋,排著隊沿著亂兵外圍反複襲殺。


    也是見了鬼了,這些亂民好像隻認準了一個白甲營,竟當身後的騎兵不存在一樣,你殺你的,我衝我的……


    這樣一來,騎兵自然是越殺越勇。


    達奚就站在約十丈之外,看著如此詭異的景像,頭發都快要立起來了。


    “胡校尉,為何這些賊人,竟全如行屍走肉一般?”


    胡保宗想了想:“用李承誌的話說:這些人早已陷入瘋魔,已無理智可言……”


    確實如此。


    都已不知道痛,更連死都不怕,不是妖魔是什麽?


    也是怪哉,仿佛老天開眼,突然冒出來了個如克星似的李承誌,竟將這夥妖魔鬼怪剿了個一幹二淨?


    之前竟聽都未聽過這個名字,就好似突然從天下掉來的一般?


    達奚心中逾發好奇,下意識的問道:“胡校尉怕是早就與李都尉相識吧?”


    意思是你要熟悉的話,那咱們就好好的聊一聊……


    此時的胡保宗哪有這個心情?


    他隨口敷衍道:“日後吧……等罷戰後,我讓承誌擺酒,我等三人好好的醉上一場……”


    此時的胡保宗,滿腦子隻有一個名字:劉慧汪。


    這可是賊首劉慧汪,隻要李承誌願意換,十個叔祖都能保下來?


    但問題是,自己拿什麽換?


    嗯,不對……


    李承誌不會是在糊弄自己吧?


    隻聽他提了一句,連人都沒見到……


    但想想又覺得不可能?


    李承誌雖然詭計多端,但在大事上,是從來不說胡話的。


    但總感覺不太踏實……


    胡保宗越想越急,恨不得插上翅膀飛迴去,立刻找李承誌求證。


    他猛的抬起頭,看著形同送死一般任騎兵砍殺的亂兵,陰惻惻的說道:“達奚將軍,讓騎兵加快些攻勢吧……也好為李承誌減輕些壓力……”


    確實是這樣的道理。


    達奚點點頭,當即就派出了傳令兵……


    ……


    中軍大陣!


    一刻前,李承誌便命令兵熄滅了雲車上的燈籠,以及用來照亮旗仗的那堆篝火。


    此時的雲車上一片漆黑,甚至都看不清上麵是否有人。


    李睿早已撤迴了親衛,肅立在雲車十丈之外,圍的像是個鐵桶。


    聽到前陣猛的一陣歡唿,再看映著陣前火光來迴閃動的黑芒,李睿猛的一喜。


    騎兵竟然把亂兵給鑿穿了?


    大局已定!


    勝了,白甲營完勝……


    平定涇州啊,而且還要加上“生擒賊首劉慧汪”……這難道不是“不世之功”?


    李睿高興的渾身戰栗,恨不得大吼兩聲。


    好在他沒忘了李承誌正在辦正事……


    實在是按捺不住,李睿給兩個什長交待了幾句,讓他們緊守雲車,然後快步的奔向雲梯。


    到了車下,他先敲了兩下樓梯,又輕聲喚了聲“郎君”。


    但不知為何,李承誌竟未迴應?


    “郎君?”


    李睿又將聲高提高了一些,但還是沒迴應。


    他心中一突,臉色急變,手忙腳亂的就往上爬。


    當腦袋剛伸到望樓,他往裏一看,看李承誌還好端端的站在那裏,李睿才猛鬆一口氣。


    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郎君也不說吱個聲?


    李睿心裏嘀咕著,又借著月光往裏瞅了一眼。


    李承誌對麵,坐著一個白衣勝雪的和尚,正是劉慧汪。


    劉慧汪也不說話,隻當郎君不存在似的,緊緊的閉著眼睛。


    可能是受了風寒,還會時不時就會輕咳兩聲。


    而此時的郎君,好像正盯著和尚在看什麽。


    這般黑,郎君又能看到什麽?


    李睿心下狐疑,輕聲說道:“郎君,勝了……”


    這是預料當中的事情。


    李承誌微一點頭,又重重的吐了一口氣:“猿兒,有麻煩了……”


    李睿更是不解:已經打勝了,更是生擒了劉慧汪,郎君隻有大功,何來的麻煩?


    正自狐疑,又聽李承誌如神經質一般的嗬嗬一笑,又一指劉慧汪:“差點就被瞞混過去了……這病秧子似的和尚,竟然是個假貨?”


    假貨?


    就如五雷轟頂,李睿頭發直豎。


    一句“怎可能”還未問出口,李睿看到劉慧汪猛的睜開了眼睛。


    這麽黑的天,李睿竟看到那和尚的一雙眼睛像是兩盞燈一樣,亮的嚇人。


    更如同兩把利刃,精光四溢,懾人心魂……


    李睿被駭的頭皮發麻:這哪是精光?


    分明是和尚極度驚懼之下,將眼球都暴了出來?


    這劉慧汪,竟然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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