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千山撚著塑料吸管,輕笑著應了一聲:“是。”梁樨看季鳴楊不吭聲,也不好在現在就讓他道歉,隻得繼續說著:“你看……小季畢竟年紀小點,算咱們的弟弟,他也是關心你,他性子直一些,有什麽說什麽,可能沒太顧及你……你別生他的氣啊?”顧千山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眼前冒著細小氣泡的玻璃瓶,他歎了一口氣,語氣平和了幾分:“嗯,我沒有。”“行……那咱們就,誤會一場,誤會一場……這頓我請了,咱兄弟間別傷了和氣,是不是?”梁樨覺得這時候季鳴楊是該表態了,偷偷用手肘在桌下拐了他一記。季鳴楊也不是幾年前年輕氣盛的樣子了,雖然不情願,但還是硬著頭皮舉起了麵前還凝著水珠的冒著涼氣的汽水,嘟囔著:“是我誤會了,顧哥你別生氣。 ”尷尬的沉默沒過多久,顧千山便找了個借口走了,一句多的話都沒說。行吧,這麽就算是不歡而散了。梁樨覺得遺憾,但這世間的許多事都是如此,欲速則不達,沒有時間的催化和磨合,要將關係重新塑迴當初的模樣,可以說是不可能的。不能急於一時,梁樨這麽勸慰著自己。隻是林婉在家休養,顧千山需要時間緩和關係,兜兜轉轉的,他們又迴到了最初的老搭檔身邊,幸運的是,兩人的配合依舊默契。這一晃,就是大半年的時間。四季更迭不過一眨眼,夏天再度來臨的時候,林婉終於卸下了身上的重擔她成功的生下了一個白白嫩嫩的孩子,是個男孩。兩人本來都做好了會生個寶貝女兒的準備,連名字都想出好幾個了。可抱到跟前一看,居然是個帶把的,欣喜之餘,他們意識到,原本想到的那些溫婉清麗的名字隻能作廢了,重想一次又格外費勁,這可愁壞了兩位新手爸媽。照顧孩子的閑暇之餘,季鳴楊總會想起顧千山來。說心裏一點不惦記,那是不可能的,畢竟這麽多年的兄弟,即使是有了齟齬,也不至於真的一點情誼都不顧。而且從那之後,顧千山就再也沒主動參與到他們的任務中,梁樨偷偷查過顧千山的行蹤,沒發現什麽異常,如果說哪裏不對,或許就是他接任務渡靈的次數越來越少。梁樨來家裏探望林婉時,順嘴將這件事告訴了季鳴楊,季鳴楊得知消息後十分驚訝,說,“這才是反常的吧!他當初是為什麽擠破了腦袋也要成為渡靈者?資曆平平,靈力也不足,還要硬著頭皮搶我們的怨靈,不就是因為家裏的條件不好嗎?還要照顧嫂子嗎?”“那倒也是……”梁樨看著林婉懷裏熟睡的孩子,也跟著陷入了沉思,“他會不會是……抹不開麵子,靠自己又是在接不到那麽多活,這麽惡性循環……恐怕日子不好過。嫂子的病你也知道,一直要用藥的,那藥倒不算特別貴,但不能斷……”兩人的擔憂撞到了一塊,果然還是不能就這麽扔下顧千山不管。一合計,他倆還是決定買點東西,到顧千山家中好好探望一下,也算是借此機會解開他們之間的誤會和心結。夜幕初降,華燈初上,兩人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商量著一會該怎麽同顧千山好好聊聊。顧千山住在城西的老舊居民樓裏,那地方雖然舊,但還算整潔,也符合他一貫的習性。當兩人爬上了五樓,扣響了那扇熟悉的綠漆木門時,迴應他們的卻是漫長的寂靜。難道不在家?兩人相視一眼,又敲了敲門。沒有反應,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季鳴楊看了看手表,按以往的時間,顧千山一定已經下班了,而且絕對已經走到家了才對。就算是有事耽擱了,嫂子也在家呢,她也該過來開個門……難道是她出了什麽意外?一想到這個,兩人就無法安寧了,季鳴楊不好貿然破門,便慢慢蹲**,湊近了鑰匙孔向裏看。透過那小小的孔洞,季鳴楊看見了陳舊卻整潔的家具,擦洗幹淨的地板,擺放整齊的鞋,他稍微轉了轉身子,將視線轉向一旁的牆角。不過一刻,他便跳了起來,瞪大了眼睛看向梁樨,梁樨被他看得摸不著頭腦,問:“怎麽了?你這什麽表情?”季鳴楊指了指門,輕聲道:“嫂子……”“嫂子?怎麽了?她是不是生病了動不了?”季鳴楊覺得這事沒法解釋,他按著梁樨的腦袋,把他壓得彎**,讓他透過小孔往裏看。這一看不要緊,梁樨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在視野右方幾乎卡進死角的那一隅,坐著一個渾身慘白的女人,她正瞪著泛白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門,仿佛能透過這門板看清門外的他們一樣。而那女人的嘴角還掛著一個淒豔的笑容,那笑裏夾雜著痛苦與悲涼。那女人不是別人,正是顧千山的妻子許如霜。第98章 塵封(7)她一定聽見剛才的敲門聲了,所以才將視線投了過來,才這麽定定地凝望著門口的方向。梁樨的腦袋是根本轉不過來了,門後的人是許如霜嗎?但那眼睛是怎麽迴事,她身上為什麽一點活人氣都沒了。就算一貫以來身體不好,也是一些磕磕絆絆的小病痛,怎麽會突然演變成了這個模樣……這麽一想,梁樨才發覺,自己對顧千山知之甚少。甚至不知道他喜歡什麽?討厭什麽?家裏究竟到了怎樣的境況……這些全都是顧千山沒提過,而他也沒問過的。所以那天他才會那樣火冒三丈……是因為不被信任而覺得難受嗎?四五年的朋友,能為了毫無根據的猜測而懷疑他,換做是誰都會不高興的。季鳴楊卻沒空想那麽多了,比起顧千山,他更操心這屋裏的東西到底是什麽。那東西看起來是許如霜,但顯然已經不是許如霜。季鳴楊後退了一步,打量著掉漆的木門,突然發力,衝著那老舊的門鎖一腳踹去。樓道裏爆發出一聲巨響,木門應聲碎裂,“砰”地一聲砸在背後的牆上,震得灰白的牆灰簌簌地往下掉。“鎖!”季鳴楊大喝一聲,抬腿就往裏衝,梁樨身體比大腦反應更快,從兜裏掏出兩張符,往門上一拍,鎖住整個屋子,跟著麵前的身影一同衝進了進去。他很想問問季鳴楊沒事踹什麽門,一進屋才發現,這門要是再不踹,操控著許如霜的東西就要帶著她的身體翻窗而出,逃得無影無蹤了。許如霜一手攀在窗框上,季鳴楊卻比她更快,一道黃符飛去,“啪”地一聲拍在了她的手上,她因長期患病的蒼白皮膚立刻灼出了一道紅光,像一閃而過的火焰,下一秒,那手臂上就印下了一道焦黑的痕跡。兩人的默契從來都是如此,誰也不必多言,趁著許如霜遲疑的瞬間,梁樨閃身衝到了床邊,將黃符“啪”地一下貼在了窗上,許如霜的手來不及收迴,又被金光打了個結實,她常年體弱,根本經不住衝擊,向後一個趔趄滾倒在地上,撐著地麵的手掌不自然的向後翻折,她卻仿佛沒有一點痛意,即使眼裏沒有了黝黑的瞳仁,兩人也依舊能從那翻白的眼裏看出洶湧的怒意。季鳴楊抽出旄節,信手一揮,巨大的光罩降下,將許如霜困在了裏麵。也不知道這怨靈是以什麽方式鑽進了許如霜的身體,久病的人本就脆弱,一時不謹慎被搶了身體並非罕見,但許如霜身邊的不是普通人,而是身為渡靈者的顧千山。以兩人對顧千山這幾年的了解,他雖然實力不濟,但絕不是一個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的人。這裏可是他辛辛苦苦經營維持的家,麵前這不人不鬼的東西,這是他最珍視的妻子。梁樨看著光罩裏齜牙咧嘴的許如霜,一時頭疼,他抹了一把臉,試圖抹平自己緊皺的眉,對季鳴楊說:“現在怎麽辦……”“把那東西趕出來。”季鳴楊毫不遲疑,舉起了手中的旄節。他在麵對怨靈時總是果斷而兇狠,與以往的嘻嘻哈哈截然不同。梁樨點頭,向後退了兩步,給季鳴楊騰出了施展的空間。藍白光華如絲綢般流淌,包裹在那漆黑的木杖頂端,季鳴楊看著光罩後的怨靈,眼底沒有一絲波瀾。藏在許如霜身體裏的東西察覺到了不妙,瘋狂地撞擊著那層透明的壁障,可這些閃躲都是徒勞的,下一秒,耀眼的光芒刺穿了她的身體,許如霜蒼白的臉上皺出一個扭曲而痛苦的表情,隨後,一陣陣黑氣從口鼻中噴湧而出,伴隨著一陣痛苦的哀嚎,黑氣被滌蕩得幹幹淨淨。季鳴楊收了光罩,去扶癱倒在地的許如霜,梁樨怕他笨手笨腳的傷了人,也趕緊湊上去幫忙。可當他抓住那蒼白手臂的一瞬,梁樨被手心裏傳來的一陣冰涼嚇得不敢再動作下去。透骨的,捂不暖的冰涼。這觸感太熟悉,也太陌生了。梁樨入行十多年,觸到過太多冰冷的身體,他明白遲早會有這麽一天,但沒想到這天會來的這麽快。許如霜的身體軟成了一灘泥,她後仰的腦袋將脖頸牽扯出一條美麗的弧線,可這弧線是蒼白的,勾勒出她因病痛而瘦削至露骨的身形。梁樨本以為她隻是久病不愈,被怨靈上了身,可此時手中的冰涼卻告訴他事實並非如此。許如霜死了。她的身體在沒有了怨靈的依附,無力支撐之後,徹底成為了一具冰冷的屍體,而梁樨手裏的冰冷正已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粘膩,季鳴楊趕緊扯開了梁樨的手,兩人向後退了好幾步,定定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女人。在她的身上,時間的流轉仿佛加了速,她柔軟的皮膚皺起、皴裂、破碎……不過頃刻間,剛剛還在盯著他們嗤笑的女人,就已經化作了一沙土,連白骨都沒留下,她的一切統統化成了灰,一並揉進了那泛出黑紅的殘餘中。梁樨從沒見過這樣的情形,他的腦袋亂成了一鍋粥。季鳴楊沒比他好到哪去,兩人都不算新人了,可這樣的事確實是頭一遭。迴想過往的經曆,他們從沒遇見過這樣邪門的景象,梁樨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血沙,過了半晌,才咽了咽口水,拉住季鳴楊,道:“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