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了,問這個,也隻是想看看我的猜測有沒有佐證……”何雲起給幾位客人的杯子裏續上茶,“那個,突發狀況是?”“沈老爺子沒了。”梁樨點了點桌麵,端起茶抿了一口,“就前幾天,晨晨醒來的時候。”何雲起沒聽過這個名號,問:“沈老爺子?”一旁的季晨卻瞪大了眼睛,嘴裏輕輕重複了一次梁樨的話,他看了看江清遠和梁采薇,說:“沈老爺子……就是那個,那個活了一百三十多歲的……”兩人點了點頭,異口同聲道:“是。”“一百三十多歲?!”何雲起震驚極了,他本以為能在生活中接觸到渡靈者,已經是他人生中最精彩的奇遇了,沒想這個群體裏能人輩出,居然還有這樣長壽的老人,而且看著幾位的神色,這位沈老爺子還不是一般的小角色。沈老爺子原名沈弘立,他與他的幾位同輩分別來自不同的山門流派,但也是他們整合了這幾家的力量,最早創立了渡靈者這一團體。一晃這麽多年,與他同輩的都已經去世了,新人輩出,一代代更有天分更有能力的後輩們成長了起來,這位沈老爺子也早就退居二線,跟個吉祥物似的安度晚年,也不怎麽參與具體的事物了。這位老人的高壽,實在是讓人羨慕,又讓人擔憂。季晨有幸見過沈老爺子一次,那時他和前輩們一起將旄節送修,那位老人就坐在維修部門口的藤椅上,半眯著眼,看著他們進來,又看著他們離開,臉上的皮膚皺得發幹,像一棵蒼老的百年大樹。他看向年輕人們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也不說話,就隻是看著。但他皺的起皮的眼眶裏,總是包含著一雙有神的眼睛,那目光深邃悠遠,仿佛能看透人心。可他居然就這麽走了。更巧的是,他走的那天,是季晨與秦弦的交換計劃出現意外被迫中止的那天,也是梁樨匆匆趕來,將不明的生靈從季晨體內趕走的那天。這一切就蹊蹺了起來。梁樨的手捧著杯子,指尖在光滑的瓷麵上摩擦著,似是在沉思,許久,他終於將杯中的熱茶一飲而盡,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像是要把藏在胸膛裏的滯悶一吐而空。“晨晨。”梁樨說,“你終於長大了。”季晨看向他,一顆心髒在胸膛裏突突亂跳,他預想了無數次的,關於他,關於過去,關於父母的一切,終於要在他僅存的親人的口中得以重現。季晨的手緊緊貼在膝蓋上,他能感覺自己的血液在布料和皮膚之下瘋狂的奔流著,這是一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緒。季晨很緊張,緊張極了。梁樨看著季晨,欣慰道:“晨晨,你和你的父親很像,真的很像,不隻是眉眼,還有性格,你們一樣的勇敢,一樣的努力和善良。二十年了,你的身上依然流著他的血,帶著他的影子,這點很讓人欣慰。我沒把你給教壞了,給帶歪了,能看到你長大……”梁樨的眼眶突然泛起了紅,連連點頭:“他一定很高興,他們一定都很高興。”“叔叔……”季晨趕緊扯過幾張紙巾,慌亂地遞了過去,梁樨卻擺了擺手,笑了出來:“老了,老了,人都多愁善感起來了。”“我一直在想,關於你,你的過去,你的父母,到底要什麽時候告訴你才合適呢,如果你一輩子都隻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平平凡凡的,讀大學、畢業、找工作、遇到相伴一生的人……那麽這些過往,大概也不必告訴你了。”梁樨笑歎了一口,道:“可這大概就是天命,他們的孩子,注定了不會曆經平凡的人生,從你十幾歲時我就知道,你擁有極高的天賦,你是明珠,我藏不住你,你總得有被人知道,被人發現的那天。如果我告訴你一切,你也一定會鍥而不舍地追下去,對不對?”季晨很小心地聽著話裏的每一個字,認真得點了點頭:“對。”梁樨笑了:“好啊,和你父親一模一樣。現在,你終於長大了,終於是個大人了,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獨當一麵的能力。我本來想著,到你再長大一些的時候,就告訴你一切。可我沒想到……早該在二十年前就死了的人,居然還有詐屍的這一天。前些日子我忙前忙後,一是為了我公司裏那點破事,二就是為了……將這一切調查清楚。”梁樨沉默了片刻,看了何雲起一眼,何雲起極為乖覺,立刻端起壺給梁樨把茶倒上,梁樨笑了笑,似乎很滿意,輕輕帶了一句:“眼光不錯。”季晨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叔叔……”“來,坐近些。”梁樨將茶水一飲而盡,衝著季晨招了招手,“叔叔要給你講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第92章 塵封(1)深夜,空曠的街道上隻留下晚歸下班族的身影。並不是每個深夜都可以讓人寧靜的沉入睡眠。陰陽之間的縫隙裏,總會滯留一些來不及離去,舍不得離去的東西。二十五年前,梁樨二十四歲。那時的他年輕,充滿了幹勁和朝氣,白天忙於工作,夜裏忙於清掃,好像有花不完的力氣。與他一同前行的是他的老搭檔,比他年輕兩歲的同門師弟,季鳴楊。有人的地方就會有社交和往來,任何一個團體都不會例外。兩人初出茅廬時,正好被一位老前輩指引,一來二去的,兩人就認這位老前輩為師父,從此也用師兄弟相稱,關係自然更加親密。而此刻,兩人正為一個逃竄在外的怨靈焦頭爛額。那時的道具大多樸實,指路工具是仙門中常見的羅盤,兩人分工,一人端著羅盤,一人認著道路,一路連翻牆帶上房的,才總算是在一陣狂奔後,終於分開兩路,一頭一尾,將那兇惡的怨靈包夾堵死在了胡同裏。灰白的靈體冒著森森的死氣,往前走不了,往後退不動,兩人卻極有默契,緩緩地邁著步子往前進。梁樨手裏的旄節攥得緊緊的,他對自己說,隻要這家夥敢有一丁點動作,他一定會直接省了超度的步驟,將它打個魂飛魄散。銀月照下,將兩人的影子投在了牆上,眼看著這怨靈已經被逼得沒了退路隻能束手就擒,一旁的圍牆頂上卻突然刺出了一道淡藍的光,那光很準,正正穿過的怨靈的身影,從它的天靈蓋上刺下,卻沒能一下到底給它個痛快。“不好!”季鳴楊的反應很快,在他發出驚唿的同時,眼前的怨靈正因這未能解脫的傷痛而爆發出更強大的怨氣。那黑黢黢的濃煙一般的死氣,像開了閘的洪水,從怨靈腦袋正中的傷口處噴射而出,而它也因為這痛苦發出了劇烈的嚎叫聲。梁樨“嘖”了一聲,立刻去找這礙事的是誰,可無論怎麽抬頭看,視野都被這源源不斷的怨氣遮得一點縫都不留,原本平衡的場麵頓時陷入了混亂。“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是想幫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滾滾黑氣裏鑽了出來,可梁樨抽不出空辨認他是誰,也無暇迴應,這鋪天蓋地的死氣已經讓他看不清怨靈的方向了。要是這玩意迴光返照,趁著這時候溜了,甚至趁亂把他們給活吞了……梁樨的胡思亂想還沒開始多久,眼前的黑霧就被一束光撕破了口子,比剛才那半調子的攻擊更明亮,更清晰,也更有力。仿佛從地平線之下提前借來了清晨的陽光,撕破了口之後,無數細小的光線便穿透而出,像一雙有力的手掌,將那厚重的屏障徹底撕碎。哀嚎聲停了,黑氣散去了,季鳴楊就站在梁樨的對麵,手中緊握的旄節,剛剛散去最後一絲淡藍的光芒。梁樨愣了愣,立刻邁步上前,在比他矮了快半個頭的季鳴楊肩頭用力拍了一下,誇讚道:“可以啊師弟,現在都這麽能耐了,以後還需要我帶著出來嗎?”這位師弟被拍得一個踉蹌,笑咳一聲迴了話:“都是梁師兄教得好。”兩人平時就習慣這麽相處,眼見麻煩解決了,自然是迴到了最放鬆的狀態,一來一往地聊了半天,才發現了不知什麽時候偷偷跳下了牆頭,站在一旁低垂著腦袋,卻完全插不進話來的人。這個人顯然就是剛才那半吊子的渡靈者,沒能出上力,反而幫了倒忙,這時指不定有多內疚了。梁樨定睛一看,這人確實眼熟,但看著幹瘦,人也沒什麽存在感,平日裏就算擦肩而過,也會打個招唿就忘。這下可尷尬了,好歹算同行,眼熟卻又叫不上名字是最為尷尬的。可身邊的人卻絲毫沒有參與到他的這份尷尬裏。季鳴楊笑了笑,說:“這麽晚了還來幫忙?跟了一路吧。”那人一怔,趕緊點頭,喏喏道:“帶我的前輩……今天不舒服,我正準備迴去,就看到你們在路上追,所以……”“你那位前輩天天都不舒服。”季鳴楊臉上的笑沒變,語氣卻不知為何帶上了嫌棄。梁樨一聽,趕緊給了他一手肘,小聲提醒:“好歹是前輩,怎麽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