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培根本無法從當前的局麵中理出半點線索來。剛才看到的是什麽東西?是走馬燈?這種東西真實存在於世界上嗎?那眼前站著的兩個人……應該說是一人一鬼,到底誰才是真正的嶽景辰?嶽景辰怎麽會死……問題一個接著一個,從腦海的最深處鋪天蓋地而來。一旁的靈體張了張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季晨將玉佩從脖子上摘了下來,慢慢地纏在了手上,他的眼底雖然透著疲憊,動作卻一點也不拖泥帶水,脖頸上的淤痕已經轉為青紫,這讓他的聲音都沙啞了幾分:“死者嶽景辰,怨氣已除,今日上路,早登極樂。”言罷,他將手伸了過去,等待著麵前的靈體伸出手與他唿應。他們是完全不同的人,自己身上的種種迷題,大概真的沒法從嶽景辰身上得到答案了。“不行!不能走,你不能走!”即使腦袋裏一團混亂,顏培也還是以最快的速度明白了眼前發生了這一幕意味著什麽,他蹣跚著衝上前來,擋在了如同鏡像的兩人中間。嶽景辰的靈體向後退了一步,這一步映在了顏培的眼裏,他愣住了。“辰辰……你別走,你聽我說……我……”一貫能言善道的顏培居然結巴了,他衝著眼前半透明的靈體伸出了手。“我勸你不要這樣。”身後的人適時地開口,打斷了他的動作,那聲音沙啞,語氣很輕,卻聽不出任何感情,如麵前的靈體一樣冷漠,“你是他怨氣的來源,現在他該走了,我不想他的怨氣再被你激起來。”“這不可能!我怎麽會……你閉嘴!”顏培還是收迴了手,麵上的肌肉被嘴唇牽動一齊顫抖,他哆嗦著向旁邊退了兩步,與靈體拉開了距離,黏滿血汙的臉上擠出了一個實在算不上溫和的笑容,嘴角牽起,眉眼卻耷拉,那笑扭曲得不成樣子。就像把一張被打碎的麵具再重新粘合,可那臉卻無論如何都迴不到原本的樣子。“辰辰,你……你聽我說,那天早上我到實驗室,隻看到滿地的血……我沒有,沒有看到你,血跡一路滴到了窗台邊,我趕緊打開窗看過,樓下……根本就沒有人,我以為你生我的氣,自己翻窗子逃走了。是我不好,我把你關起來了……可是當時我們的實驗就差一點,一點點,你知道嗎?你的各項數據已經恢複了,還差最後一點,你就要好起來了……你可以去上學,可以出門,可以……”眼前的靈體突然露出了厭惡的表情,顏培立刻打斷了自己的話,將這些年來他用於安慰自己撫平歉疚的說辭生生吞迴了肚子裏。這些話說得再多,哪怕重複一千一萬遍,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嶽景辰死了,他的靈體就站在顏培的跟前,從一個活生生的整日笑嘻嘻的少年變成了一黃土,人死該往生,可嶽景辰卻遲遲沒有離開這人世間,而是被怨氣禁錮在陰陽之間的縫隙裏,這難道不是因為早逝的不甘和怨恨嗎?這份痛苦,是顏培一手造成的,是他將死心塌地跟在身邊的嶽景辰害死了。顏培雙膝一軟,在那透著光的靈體麵前跪了下來,膝蓋與地麵的碰撞的一瞬,一聲沉悶的鈍響在寂靜的空氣裏擴散開來,他顫抖道:“對不起,辰辰,對不起……是我太自私了,是我……”話音停得太過突然,甚至連最後一個音都因什麽東西的擠壓而發出了上揚的標調。僅僅一個瞬間,顏培的脖子上赫然出現了一雙手,一雙布滿傷痕的慘白的手。那雙手瘦弱纖細,此時卻爆發出了與其外形完全不相符的力量,它死死地扼住了顏培的喉嚨,將那身材高大的人從地上拉了起來,甚至將他高舉起來,顏培的雙腳驟然離地。季晨神色一凜,立刻從何雲起地懷裏蹦了出來,嶽景辰的怨氣剛剛才消除,怎麽會突然重新爆發,而且這樣迅猛?他顧不得許多,舉起手中的旄節,對準了再次被怨氣包裹,滿身血汙的嶽景辰,藍白的光柱從頂端爆發而出,像被高壓從水槍中擠壓噴出的強力水柱,把那層層包裹的黑氣衝去了大半。靈體翻白的眼球突然有了黑色,雙手逐漸鬆開,被緊攥著的顏培也終於重新落迴了地上,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從男人沙啞的喉嚨裏爆發出來,他終於了體會了一把被以牙還牙的痛苦。可嶽景辰的靈體還沒幹淨多久,那纏繞的黑氣就再一次攀緣了上來,從腳底,順著那白淨的小腿,一路糾纏到了頭頂。“怎麽迴事!”季晨不得不拿起旄節,再一次對準了眼前的怨靈。被怨氣糾纏的靈體會獲得強大的力量,但同時也會被痛苦所侵害,仇恨會驅使著它衝向激發怨氣的對象,而一旦沾了血……季晨絕不願看到葉初陽的悲劇再次重演。“晨晨!在上麵!旁邊院子斜後方的圍牆上麵!”一片混亂中,何雲起的聲音格外響亮,季晨聞言毫不猶豫,立刻扭腰一轉方向,將光柱衝著遠處的牆頭甩了過去,昏暗中一陣碎石蹬踏的聲音,大概是那人為了閃躲已經跳開了一個方向。可這邊,被怨氣纏繞的嶽景辰再一次衝著顏培發起了攻擊。已經顧不過來了,季晨的靈力不能這麽消耗,他迴過頭,飛快地看了一眼何雲起,後者心領神會,立刻一個箭步上前,將顏培從地上拖了起來,架著那高大的男人就往後退。怨靈用力過猛,往前撲了個空,沒能揪住顏培。它張大了黑漆漆的嘴,蒼白的臉上皺出怨怒的表情,它再次暴起向前衝去。季晨抓住了拉開的距離的這一瞬,長腿一邁,身體一檔,一揮手,麵前立刻生出了一個光罩,這光罩並不大,可正好能將自己與已經失去控製的靈體一同罩在裏麵。怨靈的眼睛明明沒有眼白,卻仿佛能憑空生出視線來,那視線死死地盯著光罩之外的顏培,它一次次地衝著光罩撞去,又一次次地被彈了迴來,怨氣驅使,它才撞了不過幾下,那光罩就已經發出了碎裂的聲響。再這樣下去就來不及了!季晨一咬牙,張開了雙手,衝著張牙舞爪的靈體飛撲過去。一瞬間,破舊的牆根下爆發出耀目的藍光,光團將他們包裹在了裏麵,光芒前所未有的強烈。“晨晨!”要不是還攙著已經奄奄一息的顏培,何雲起一定會衝進去。他實在是不放心,季晨還受著傷,手上的口子那麽長,他要是再消耗過度……短短數十秒,在光暈外等待的人卻仿佛經曆了一個世紀。強烈的光芒逐漸柔和,季晨的輪廓漸漸從如水的光華中顯露出來,他跪坐在地上,右手上纏著紅線,那是他一直戴著的玉佩上係著的紅線,玉墜子在掌心裏,而他的掌心正緊緊貼著嶽景辰的脊背,他把它抱住了。何雲起甚至覺得這樣的場景隻會在插畫裏出現,滿天的光點飛快地旋轉上升,季晨的身上發著光,他摟著一個與他十分相似的半透明的靈體,那逐漸消散的光,從靈體的發梢、指尖、耳廓……一點一點地消散,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送走了?何雲起一激動,鬆開了搖搖欲墜的顏培,可發現那人根本站不穩後,他又趕緊搭了把手將他扶住,將他小心翼翼地安頓在了牆角。季晨長舒了一口氣,撿起了散落在地上的旄節,指向了站在牆頭的黑影,逆著光,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臉,可嶽景辰的突然發狂一定與他有著不可推脫的關係,季晨咬了咬牙,聲音微啞地喝道:“下來!”“哈哈,怎麽這麽兇?”來人的聲音有點熟悉,那聲音很溫柔,語氣卻很狂妄,仿佛是靈魂裝錯了套子,眼見著季晨已經將怨靈超度,他的破壞行徑也沒什麽作用了,腳尖一踮,高大的身影十分輕盈地從牆頭跳了下來。何雲起注意到他背上背著的木杖,那是一根與季晨的旄節差不多長度的杖子,可看起來卻十分西式,更像是權杖一類,與他頎長的身材倒是極為搭配。他緩慢地踱著步子,像一位步入舞池的紳士,緩緩地走進了燈光籠罩的區域。燈光映出了五官的輪廓,他笑得像個小醜,滿臉狡黠。看見他臉龐的第一秒,何雲起就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卻一時沒想起來是誰。季晨的眼睛猛地瞪大了,那張臉並不陌生,何止不陌生,簡直太熟悉了,身材高大,五官卻柔軟,溫和的聲音……那是寧安。是他存養在手串裏許久的前輩寧安!第65章 鏡(17)寧安?城南婦幼裏指路的靈體,躲藏在黑曜石手串裏的那位前輩,前段時間還被季晨好好地收在袋子裏的寧安?他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不是半透明。何雲起立刻反應了過來,眼前的人一身黑衣,恰好能掩藏在昏暗的夜色裏,現在他走出了牆麵夾出的陰影,燈光正將他的肩頸照亮,他能被光覆蓋,這不是靈體,這是個活人!“怎麽了?好久不見啊,季晨,你怎麽是這幅表情?”麵前的人影站定,手中持著的木杖微微點了點地,發出了輕輕地摩擦聲,他的眼睛半眯著,臉上的表情十分奇怪,並不像季晨描述中的那樣溫柔和隨和,反而……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戾氣。季晨將受傷的左手背到身後,十分果斷地一閃身擋在了何雲起的跟前,右手握住了旄節的正中央,用力一橫,作出了防禦的姿態:“你是誰?”“我是誰?我當然是你的前輩啊。”來人一笑,臉上的每個毛孔都在往外滲著戾氣,他觸著木杖的手指輕緩地動了動,食指和拇指交替著,一下下地摩挲著光潔的表層,“怎麽,不記得我了?你的記性怎麽越來越差了。”季晨咬了咬牙,果斷道:“你不是寧安。”男人的臉上並沒有出現什麽表情,甚至連一絲驚訝的神色都沒有,仿佛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將“寧安”這一身份維持太久。他淡淡地掃了一眼角落裏不省人事的顏培,頗為遺憾地歎了口氣,說:“哎,我早說了別讓我來,我演技又不行……讓我來應付季晨,簡直麻煩死了。”這樣的自說自話讓季晨十分不快,但對於眼前的人,他心中存在的更多的是疑惑,他為什麽會是寧安的樣子,為什麽要說“演技”?將寧安打成殘魂的人……難道就是他嗎?“自我介紹一下吧,季晨。以後別叫我寧安,我不喜歡這個名字,聽起來一副沒出息的樣子,我姓秦,秦弦。”秦弦的自言自語結束後,突然露出了一個看起來極其友好的笑容,衝季晨伸出了手,“來握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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