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迴家,我們這就迴家。”已經離顏培有一段距離了,何雲起還是能嗅到濃重的血腥味,燈光明亮後,季晨袖口的血漬終於還是藏不住了,那鮮紅的液滴正隨著他微微顫抖的蒼白指尖,一點一點地染紅了下方的泥土。季晨明明就在身邊,何雲起卻還是覺得自己的心髒被人狠狠地揪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將季晨的袖口卷起,隨著那細瘦的手腕一寸一寸地露出,一條猙獰地傷口也隨之出現在了何雲起的眼前。那傷口淌出的血已經很少了,可一觸到寒風,季晨的眉還是皺了起來,他抓住何雲起的手,顫抖地懇求道:“別看了,學長……別看,我想迴家,讓我迴去……”“先去醫院。”手頭沒有能止血的東西,何雲起不得不暫時將那沾滿血漬的袖口放迴去,他輕輕地吻了吻季晨因傷口疼痛而帶上水痕的眼角,使自己的語氣盡可能溫柔輕快:“沒事,沒事的,晨晨別怕,小傷口,咱們去上點藥,馬上就能迴家休息,堅持一會。”季晨點了點頭,眼底的疲憊遮掩不住。他靠在了何雲起的肩頭,任他將自己夾在懷裏,半拖半抱地緩緩轉過身來。轉身的瞬間,兩人的眼底同時映出了一個熟悉的影子,就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的樹下,距離不過幾步,而此刻,那身影正定定地看著他們,周身泛著灰白的光暈,半透明,臉上帶著痛苦的血淚。季晨轉過身時,那影子似乎也嚇了一跳,它瞪大了泛紅的眼睛,看了看季晨,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顏培,長大了嘴,不停揮動著手臂,像是用盡全力嘶吼著,卻發不出一絲聲音。身邊的人與麵前的靈體有著太過相似的臉龐,可當他們站在一起的時候,何雲起才終於發現了他們細微的區別,從五官到氣質,都有著細微的不同,但一晃眼確實很難分清。摟著季晨的手臂收緊了幾分,何雲起在用最直接的方式向自己確認懷中人的存在。季晨對著那張熟悉的臉,輕輕地眨了眨眼睛,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他有話想說。”何雲起猶豫了片刻,背包的帶子在他的手中被捏緊又鬆開了許多次,可是最終,他還是將那沉甸甸的包拉開拉鏈遞了過去,語氣裏滿是擔憂:“真的沒問題嗎?別太逞強……養好傷,什麽都能慢慢去查,慢慢去問的。”“放心,我沒問題……”季晨用僅剩的靈活的右手飛快地將拚接完成,盈滿疲憊的目光中透出了堅定,這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奇異,他從未想過,這世上會有一個與自己極其相似的人存在,至少是曾經存在過……關於他的一切,關於自己的一切,或許真能就此找到答案。光華流轉,如絲綢般,季晨如同站在了巨大的鏡子麵前,展開了鏡像中另一人的故事。※※※※※※※※※※※※※※※※※※※※毆打顏培請進組。第61章 鏡(13)奔跑,無休止的奔跑,風聲在耳旁唿嘯而過,連成了一片連續的嗚嗚聲,喘息聲緊貼在鼓膜的內側,與胸腔內怦然的心跳聲融為一體,在腦袋裏奏響了一片喧囂。一個身形纖瘦的少年奔向了巷子的最深處,那是死胡同,沒有出路。他驚歎了一聲,猛地迴過了頭。身後是他匆忙奔逃一路的緣由,五個打扮……可以說是混亂的年輕人,也停了下來,他們同他一樣氣喘籲籲,連話都差點說利索了,但他們並不著急,因為這兔子已經窩在牆根,再也逃不出去了。“讓你拿錢,你非得跑,跑啊?再繼續跑!”為首的刀疤臉氣勢洶洶,一腳便將他踹倒在地上,腹部的疼痛讓他猛地吸了一口涼氣,已經沒有其他躲避的空間了,他隻能重新迴到牆角,抓著懷裏的背包,咬著牙一副打死不鬆手的模樣。“個子不高,脾氣倒是不小啊?少廢話了,把錢交出來,給還是不給?”一旁的花臂男子留著一頭紅發,一見大哥發了話,趕緊附和起來,上前衝著人就是一頓踢打,下馬威立了個十足。身後的小弟們都是看眼色行事的,見兩位大哥都動了手,這小子還一副誓死不從的模樣,也紛紛加入了兩人的攻擊行列中,揮舞的拳頭雨點一般落下,分不清究竟是那拳是誰出的,那腳是誰踹的……骨骼包藏在皮膚和肌肉之下,此刻這被打得震顫出細微的碎裂聲,挨打的少年始終一言不發,連吃痛的悶哼都極少。“大……大哥,他怎麽不動了?”視線一片昏黑,耳旁的聲音也仿佛隔得很遠,他用盡全力緊了緊手指,懷裏的包還在,隻是手指觸及的皮質表層像是沾上了什麽液體,滑膩得不行,此時他們要是想將包扯出來,恐怕真會讓他們得逞了。可為什麽沒有任何一個人前來搶走懷裏的包?刀疤臉不自然地咽了咽口水,故作兇悍道:“你……你哆嗦什麽!別自己嚇自己,行走江湖……”“大哥!好多血,他吐血了!我……我家裏還有事,我先走了大哥!”“我我我也是!我媽剛打電話讓我迴家相親……我先……先走了大哥!”緊貼著地麵的耳朵捕捉到雜亂的腳步聲,剛才還攔路搶劫的囂張跋扈的小混混們,此刻竟在短短幾秒之內逃得影子都不剩。少年蜷縮在滿是灰塵的地上,髒兮兮的身軀也快和那地板的灰色融為一體了,他微微撐開眼睛,張了張嘴,喉頭一緊,又噴出了一口血氣。可是還好,懷裏的包還在,手指觸到的滑膩皮革之下,那捆綁成摞的錢還在……他想閉上眼休息一會,可又怕自己一睡就再醒不過來,或者醒來了,包卻被人拿走了。猩紅的視野裏突然出現了一雙鮮亮的皮鞋,西裝褲腳整潔熨貼,連灰塵都沒有沾染半分,腳步聲“踏踏”地靠近,越來越近,少年警覺極了,他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扣住了懷裏的包,口鼻處溢出的鮮紅被急促的唿吸堆成了血沫。“你還好嗎?看得請我嗎?這是幾……”少年可以聽清來人的聲音,卻看不清他的麵龐,他是不是把自己抱起來了?是為了錢嗎?還是想要別的什麽?視線全黑了,仿佛墜入了無底的深淵。“我的孩子……命苦啊,爹媽去得早,就讓你年紀小小的,跟著爺爺吃了這麽久的苦。還好,長大了,我的寶貝孫子,終於長大了……”一個蒼老的聲音顫顫巍巍地響起,映在視野裏的小屋實在破舊,破舊到牆體都已經剝離,老式的建築露出了藏在白泥之下的紅磚。躺在床上的老人幹枯得像一塊焦木,他伸出枯瘦的手臂,指著屋裏那掉了漆的神台,將最後一口氣擠了出來,“乖,快去……打開,裏麵是爺爺存了一輩子的……拿去,好好讀書,將來……”可最後,爺爺還是沒有吐出他心中對將來的期盼,在那企盼裏,眼前的少年是不是已經長大,金榜題名,有了幸福的家庭和生活……幹瘦的手臂驀地垂下了。少年的視野被淚花占滿,已是模糊不清。他從神台之下翻出了一個老舊的皮包,爺爺老實巴交一輩子,隻知道將錢一遍一遍地點算好,又一捆一捆地紮起來,多大麵額的都有,滿滿當當一大包,有的甚至還耐心的用紙條標注了時間和總金額。老人佝僂的身軀似乎還坐在小小的矮凳上,細細地將懷裏還帶著溫度的紙幣拿出來,展開,鋪平,打理成一捆,小心翼翼地放好,藏在掉了漆的神台之下,祈求著屋裏的菩薩能守好這私藏的,貯存著未來的一筆財富……沒過幾天,小區裏的鄰居來幫忙,一起將爺爺葬下了,連這部分錢,都是整棟樓的好心人一點點湊出來的,因為那大大的一皮包看起來鼓鼓囊囊,其實根本就沒有多少。鄰裏們一合計,最終還是讓他將錢收好,並吩咐了處理了後事,就趕緊去銀行把錢存上。深秋,刮著不小的風,送走爺爺的那天下午,瘦弱的少年將老舊的皮包摟在了懷裏,頂著漫天揚起的枯黃的落葉,往離家不遠的銀行走去。驚醒的那一刻,少年的目光在第一時間投入了自己的懷中,那裏空落落的,沒有皮包,隻剩下了緊緊纏繞的繃帶,他愣住了。錢呢?爺爺攢了一輩子的錢呢?他甚至顧不得自己在什麽地方,立刻從床上彈了起來,開始在各個犄角旮旯裏瘋狂地翻找起來。屋外的人似乎聽見了動靜,腳步聲來得格外匆忙,他還沒能在屋裏翻到自己要的東西,就已經被推門而入的人拉住了。進入視野的人很眼熟,那是幾年前的顏培。那時候的顏培看起來年輕一些,與現在沒太大的差別,他正看向少年的臉,視線相交,顏培瞪大了眼睛,並不是因為這少年把血擦擦就長得有多出塵絕豔,而是因為,現在距離他撿到這個少年,僅僅過了一天一夜而已。顏培趕緊將人拉到一旁的椅子上,試圖安撫他讓他坐下,可一心隻想找到皮包的他根本不肯乖乖就坐,他焦急地四處打量著,這個白茫茫的屋子實在太空曠了,隻有一些看不明白的工具,根本尋不到皮包的半點影子。“你在找你的皮包嗎?我放在保險櫃裏了,除了把包上的血給洗了,我動都沒動過!”顏培終於意識到了眼前人的焦躁從何而來,在提到皮包的瞬間,少年的眼睛都亮了,他終於肯正視顏培,願意與他交流了:“我的,我的包!”“是,那是你的包,我馬上就把你的包還給你,但是你……”顏培猶豫了一會,輕輕咳了一聲,“是我把你救迴來的,也是我把你的包救迴來的,你不跟我說聲謝謝嗎?”少年脆亮的聲音裏滿是欣喜,他立刻配合道:“謝謝!”“你在路上受了很重的傷,不能拿重的東西,我現在去把你的包拿過來,你就躺在病床上等我,一會我替你檢查過了沒有問題了,你才能下來走動,明白了嗎?”“好!”他一點猶豫都沒有,立刻翻身迴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