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隨著胡思亂想越飄越遠,耳旁輕微的風聲融入了酣眠的唿吸中,十五歲的小小少年歪著頭睡得香甜,暖橙的陽光灑在白皙恬靜的臉上,安寧得像一幅恬靜的油畫。夢裏的一切都輕飄飄的,他仿佛在雲端漂流了一場,身體和意識都被風吹走了。當他一覺醒來,他才發現自己確實是被風吹走了,吹到了學校醫務室的病床上。意識到自己在哪的季晨霎時成了驚弓之鳥,他因感冒而迷糊的腦袋想不出這麽詭異的事到底是怎麽發生的,但此時他是一點都不困了。“行,醫生您去吃飯吧,我在這,來人了我就說您下班啦,不客氣不客氣,舉手之勞!”一旁的外廳裏響起了輕輕的說話聲,緊跟著是關門聲,倒水聲,以及逐漸靠近的腳步聲……等這些聲音全都結束之後,季晨總算見到了把他吹到這來的那陣風。那是一個穿著襯衫的青年人,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正端著一杯冒熱氣的溫水站在病床的床尾,麵帶喜色地看著他,說:“你可算醒啦?我剛從會場出來,想到處參觀參觀,就看見你倒在樹底下,我還擔心你得了什麽急病暈過去了,要是校醫室要是沒辦法就得送醫院了……”那人沒等他同意,就自顧自地搬了凳子挪到他的床邊,將手裏的熱水和藥片遞了過來:“哎,還好,大夫說你是重感冒而已,藥在這呢,快吃了多喝點水。”那隔著鏡片也依舊殷切的目光,讓不擅於與人打交道的季晨受寵若驚,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聽了這陌生人的話,鬼使神差地接過藥老實吃了下去。“大冬天的別穿那麽少,不然很容易生病。”陌生人見他老實吃了藥,臉上的笑意更加燦爛了,“你怎麽沒去聽講座啊?還是聽一半跑出來了?是不好聽嗎?”“我……”季晨不知該怎麽說自己因為沒被叫醒而錯過講座的事,隻能支吾著輕聲道:“我不舒服,在教室裏睡著了,錯過了。”“同班的同學沒叫上你一起嗎?總有個關係好的朋友呀,一起走一起吃飯的那種。”“……”季晨捧著紙杯的手輕輕顫了顫,他沉默了,能怎麽說?他確實沒有朋友,已經是高一下學期了,同班的同學們都已經混得相熟,偏偏他不愛說話,也沒什麽存在感,平時在座位上,不是睡覺就是悶不作聲地看書,哪裏會有一起走一起吃飯的朋友?陌生人似乎意識到了這問題不好,反應極快地拍了拍季晨的肩膀,迅速換了個話題:“你喜不喜歡吃糖?”“糖……?”舌尖上還是剛才不小心咬破藥丸的苦味,這讓季晨下意識的發出了疑問的聲音。陌生人的臉上牽起了一個笑,他從口袋裏摸出一顆奶糖,將它放到了季晨的手心裏,說:“如果沒辦法融入群體,那自娛自樂也不錯,最要緊的是自己要開心,別人說這樣悶不作聲的不好,可你覺得好,那就是好的。”“我……謝謝。”這大概是上高中以來,季晨參與過的話最多的一次聊天。麵前的陌生人說起了大學的一切:選課搶破頭,食堂的阿姨老是手抖,學校的小情侶又把小樹林的燈泡打壞,點名的老師又出了什麽陰險的花招……他似乎從來就不會有不開心的時候,說到激動的地方甚至要站起來比劃兩下,給季晨演示演示他是怎麽在宿管阿姨的眼皮底下帶著三大包燒烤逃進宿舍的。即使季晨努力應和陌生人的話,卻總是顯得笨拙而艱澀,好幾次的接不上話都讓他尷尬得想要縮迴被子裏,可陌生人似乎並不在意,反而笑著探出手,輕輕順了順他的脊背。他很像長輩,又不像長輩,季晨說不上來這究竟是什麽,大概是夕陽的餘暉化作了溪流,融融地流進了他的心裏。“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季晨不知道這陌生人是怎麽進學校的,也不知道他為什麽可以逗留這麽久還不離開,但重要的是,他是為了自己在這裏停留的,這於十五歲的季晨而言,就是個難以置信的奇跡。“你想知道嗎?”陌生人摘下了眼鏡,清澈的眼睛笑成了彎月:“好好學習,以後加油,然後……到南師大的心理學專業來找我吧。”※※※※※※※※※※※※※※※※※※※※“那是我十五歲的生命裏一閃而過的奇跡。”第44章 吻“往後的五年裏,我都在想……這個人,到底是不是老天爺給我的幻覺,好像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季晨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輕緩,他用最溫柔的語調,講述著一個有關他的,最溫暖的故事。“高考的時候,我報了南師大,報了心理學,可是……差點分,沒進去,隻能服從專業調劑選了漢語國際教育。”“其實……也是不太可能的,畢竟五年前我才高一,等我到了大學,這個人肯定也畢業了,這麽大的世界裏要找到他,好像更加渺茫了,畢竟我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如果不是那語氣中的輕微顫抖,誰都不會發現季晨的緊張和克製。從故事的後半程,他就再也沒抬過頭,一直盯著自己的腳尖,局促得一如五年前那膽小的孩子。“可是我總覺得……老天爺會把他還給我的。”話說到這份上,季晨都已經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什麽了,他的腦袋很亂,思維甚至一度出現斷層,耳旁的風突然化作了震耳欲聾的轟鳴。一直以來,季晨都是那個以來縮在安全區裏不敢往外邁一步的膽小鬼,此刻的安全區外滿是不確定,即便如此,他也還是不肯停下步伐,那清澈的聲音抖得厲害:“所以,老天爺現在,可以……”“還給你。”一直處於聆聽者位置的、沉默已久的何雲起終於伸出手,將顫抖不已的少年緊緊地摟在了懷裏,如多年前安撫膽怯的孩子一樣,他溫暖的掌心貼在季晨的腦後,輕柔地,一下又一下地順過他瘦削的每一節脊骨,莊重而肯定地重複道:“老天爺聽你的話,還給你。”“我……”季晨哆嗦得發不出一個囫圇字,隻有老天爺知道,一個膽怯的表達者要將心從胸膛裏捧出,需要付出多大的勇氣。“久等了,是我不好,久等了。”何雲起貼著他的耳朵,極盡溫柔地說著安慰一般的道歉。他哪能想得到……五年前順手幫了一把的,那個瘦瘦小小灰頭土臉的小朋友,會將這件事埋在心底記掛了這麽長的時間,甚至真的沿著他一句無心玩笑裏的線索走到了他的麵前。灑金的夕陽淹沒了最後一絲微光,晚自習的鍾聲響起。遠離書聲和人群的校園一角中,何雲起終於捧起他日思夜想的白皙臉龐,直視著季晨發紅的眼睛,將這虧欠了五年的思念印在了那顫抖的唇瓣上。一直以來的克製和牽絆,都隻是兩個膽小鬼的相互探尋。這一步走對了嗎?這一步能收迴嗎?何雲起恨不能將麵前的人摟入自己的骨血裏,他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但老天爺畫下的命運軌跡無法更迭。五年前出於習慣的“多管閑事”,讓他成了季晨心裏上天賜予的禮物,五年後那個八月的夏夜裏,閃爍在後巷中的已經長大的少年,更是像一顆耀眼的流星,毫無預兆地衝進了他的心田。這世上的因果循環從未停歇,欠人的一見鍾情,隻能用一見鍾情來還。僅僅幾分鍾的獨白幾乎花光了季晨所有的勇氣和力氣,直到坐上了車,他都還執著地把自己盤在副駕駛的位置上,腦袋偏向一旁的玻璃車窗,捂著臉,一句話都吭不出來。何雲起就在駕駛座上靜靜看著他,心裏鼓脹的暖意全掛在了臉上。“你別看我……”季晨明明沒有迴過頭來,卻仿佛感知到了他灼熱的視線,從指縫裏悶悶地傳出了聲音來,不用拉開手就能知道,那藏在掌心下的臉一定是紅得通透了。可何雲起還是拉開了他的手,將那因為緊張而微冷的指尖握在了自己的手心裏:“什麽時候知道的?”季晨的聲音小得都有些心虛,他支吾了半晌才老實開了口:“一早就……知道。”“所以,小朋友,你套路我呢,是不是?”“……”季晨很想抽迴自己的手重新把自己那熱的能燒水的臉捂上,何雲起握著的手明明沒用多大的力氣,可他就是抽不迴來,哽了半晌隻能拚命搖頭,說話聲又控製不住地抖起來:“我不確定……”“不確定什麽呢?”即使心跳頻率已經跟著季晨的臉頰溫度直線攀升,何雲起也還是肩負起了引導的重擔,他握住了季晨的另一隻手,迫使他轉過身來直麵自己,身體前傾了幾分,正與羞赧不堪的少年對上了眼,“不確定我是不是老天爺給你的奇跡,還是……不確定我是不是喜歡你?”那三個字剛冒出芽,季晨的雙手就不自覺地想往迴收,這次何雲起沒有給他逃避的機會,他緊緊握著那雙發抖的手,將季晨朝著自己的方向拉了過來,沒有給他任何迴答的機會,再一次封住了少年那被自己咬出牙印的唇瓣。車內很安靜,與外界的熙攘隔離,從擁抱到親吻都毫無侵略性,年長一些的何先生釋放著自己全部的溫柔,終於將季晨的緊繃和不安衝刷得一幹二淨。吻從唇角轉移到了額頭,逐漸放鬆下來的季晨,試探著將自己細瘦的手臂攀上了何雲起的肩膀,這大概是他此生第一次主動擁抱他人,狹小的空間正好能容納兩個緊緊相擁的身影,季晨的眼睛和臉都紅了,他一反常態的順從,讓那唇瓣的溫度在額頭上停留了很久很久。“迴學校還是迴家?”“迴家……”過近的距離讓詢問和迴答間溢出的熱氣都交纏在了一起,季晨的聲音很小,但已經不再發抖了,至於到底是迴誰的家,何雲起連問都沒問,而是衝麵前的小朋友揚了揚下巴,不失誠懇地建議道:“跟你的監護人說一聲?”季晨居然沒因為這故意的逗弄而生氣,反而摸出了自己的手機,就保持著被他卡在角落裏的姿勢,飛快地敲了幾下,按下發送鍵的瞬間,何雲起口袋裏的手機居然響了起來。他隻能維持著抵住車門、將季晨攔在臂彎裏的姿勢,摸出了收在口袋裏的手機。微信消息一條,來自他麵前臉紅都還未消退的季晨。“監護人,我可以跟你迴家嗎?”何雲起輕笑一聲,無可奈何地揉亂了季晨的額發,歎道:“你啊……”兩人迴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徹底黑了,高掛的圓月預示著明天的天氣依舊晴朗。當然,迴的是何雲起的家。這地方季晨已經來過好幾次了,各種東西該放在哪他也清楚,已經不必何雲起跟在身後照顧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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