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支臨時滿員的五人將官小分隊陣容配備有些過於豪華。

    有真正沙場對敵統帥經驗同時又相當能打的梁錦棠;又有進可功退可守的超強主將百裏束音;索月蘿與孟無憂輔攻;傅攸寧弩機遠程支援。

    如此強大的搭配,若當真一路暢行至範陽,而無一場勢均力敵的酣戰,那真對不起命運讓他們五人聚首。

    沒料到……至少孟無憂與索月蘿沒料到,他們這支臨時湊的豪華群架五人小隊,遇到的第一場硬仗是……餓。

    此時已是正亥時,夜濃風淡。

    晚飯的飯點早已過了,最慘的是,從早起出發後,就無人有機會接觸到任何食物。

    “少卿大人定是故意的,”孟無憂撥開麵前擋路的雜亂枝葉,邊走邊碎嘴嘟囔,“天不亮就出發,一路在馬車上沒得吃,又不準帶幹糧……我眼下餓得想罵人。”

    也是又累又餓的索月蘿正要搭腔,走在前頭跟著梁錦棠開道的百裏束音沉痛感慨:“正所謂,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索月蘿與孟無憂麵麵相覷:“她在幹嘛?”頭一迴見有人餓瘋了就開始念詩的,真新鮮。

    傅攸寧忍笑,輕道:“她在罵人啊。”

    百裏束音耳力極好,聞言迴頭,衝傅攸寧笑笑。兩人曾在東都分院共事七年,哪怕這兩年大家天各一方,不通音信,可那七年的朝夕相處,已在大家身上都留下了太多共同的印記。

    索月蘿被她倆那頗有深意的相視一笑鬧得有些好奇了:“什麽意思?”

    “她就是想說,‘圈圈那個叉叉的,這日子真他娘的難過啊’。”

    見傅攸寧一徑的笑,孟無憂插嘴道:“‘圈圈那個叉叉’是什麽?”

    反正餓著也是餓著,不如聊個閑天,免得總惦記著那餓的感覺。

    百裏束音便放慢了腳步,等他們三人跟上來後,才又笑言:“是髒話,很髒很髒的髒話,髒到絕不能在傅大人麵前說的那種。”

    “束音,你話有點密啊。”傅攸寧尷尬發惱地扭頭,就見百裏束音一陣黑風般閃到索月蘿旁邊去了。

    孟無憂有趣的看著她倆,再次覺得,百裏束音口中的傅攸寧,與他這兩年認識的傅攸寧,仿佛根本不是一個人。“為何絕不能在她麵前說?”

    “因為全東都分院的人都知道,傅大人是鏡子式的人啊,”百裏束音偷偷傾身覷向傅攸

    寧,見她隻顧往前走,才壯起膽子對不可思議的孟無憂輕笑,“若你敢同她大聲吼,她定吼得比你更響三分;你若敢在她麵前說髒話,她罵得比你還難聽。”

    索月蘿聽得一愣一愣的,忽然開始懷疑,整個帝京光祿府大院中的幾百號人中,當真有誰是認識傅攸寧的嗎?

    “總之就是,你怎樣對她,她就會怎樣還你。不過她這人大方,總是多還些。”百裏束音看了看索月蘿與孟無憂驚訝的神色,心中隱有不平,麵上卻還是笑的。

    “百裏束音!”傅攸寧大約是尷尬到不行,忍不住朝她瞪過去嗔怨的一眼,壓低聲道:“你說,你接著說,動靜再大點,最好將‘獵手’引過來,被人五十打一包個圓滾滾,到時我看你仰天長嘯壯懷激勵八十功名塵與土!”

    “是三十功名吧?”孟無憂忍不住糾正,卻見傅攸寧噔噔噔小跑幾步,追上前頭開路的梁錦棠身邊去了。

    百裏束音看著她的背影笑道:“她在罵人。”你看,可不還是鏡子人兒麽?你在她麵前什麽樣,她就什麽樣。真是一點都沒變啊。

    “噫,貴東都分院的傳統真是了不起,罵人都這樣文雅,”孟無憂嘖嘖搖頭感慨,“平日看你家總院的這些家夥全妖魔鬼怪、群魔亂舞的,沒想到分院竟還有如此臥虎藏龍的清流之地。”

    索月蘿一聽就不幹了:“我都沒說你光祿羽林磨牙吮血,殺人如麻呢!”

    “二位真是對仗工整,用典流暢……”百裏束音看熱鬧不嫌事大,兩不相幫。

    自打傅攸寧到了帝京總院後,就從未與東都分院的舊同僚們通過音訊。她總覺得,自己在東都也不過就是過客,在她離開後,至多不出一年半載,東都分院就不會有人再想起她。

    原來,在東都的那八年時光,不是隻有自己記得。

    她有些想笑,心頭又有點發酸,那百味雜陳之感讓她有些慌張,隻好跑開,假裝什麽事也沒有。

    後頭那三人低聲嘰嘰喳喳,聊到暫時忘記了饑餓感。

    梁錦棠以餘光瞥見跑到自己身旁來避難的傅攸寧,順手將她麵前的一叢雜枝擋開。

    “多謝……我夜裏視物還清晰,不必特意顧我的。”傅攸寧有些驚訝。

    梁錦棠冷冷瞥她一眼,滿臉寫著“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不敢再深究的傅攸寧見狀,隻得趕緊換個話題:“你現下是領著大家去找吃的,是嗎?”許是當年在江湖上

    的日子餓得太狠,她對饑餓這件事有著自來的恐懼。

    河西軍的主戰場便是山地叢林,梁錦棠當年在河西戰場縱橫馳騁,自是深諳在山中活命的路數。

    見她好似很在意食物的事,雖心中小小發惱,卻還是便淡淡開口安撫:“這方向上山,有獵戶為自己存口糧的山洞,我有一年春獵時去借過糧。”

    山民淳樸,獵戶存糧的山洞不會有誰特意守著。若有過往行人需要食物或須借地避風過夜,也盡可自便,獵戶們並不計較。

    見他說得肯定,傅攸寧便信得毫不遲疑,腳步都堅定了起來。

    梁錦棠唇角忍不住悄悄上揚。

    他耳力極好,雖後頭那幾個家夥一直隔著十數步的距離,但這點距離並不妨礙他將先前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

    ——你怎樣對她,她就會怎樣還你。

    ——她這人大方,總是多還些。

    百裏束音的話,讓梁錦棠忍不住躍躍欲試。

    鏡子式的人嗎?

    那他是否應當做點什麽,看看這家夥要怎麽還啊。

    ************************************

    在聽見對過有響動時,梁錦棠想也不想地反手輕推了傅攸寧的肩。

    雖是頭一迴合作,兩人之間意外默契。

    在他推過來的霎時,傅攸寧心領神會地輕躍後退,隱入暗夜之中。

    她悄無聲息地上了樹,在枝葉掩映中找到視野最佳的藏身處,手持弩機,靜默而耐心地嚴陣以待。

    她練武根骨奇差,師父之所以讓她練弩機,正因她目力極佳。雖說孟無憂始終不信,可先前她是真的看到百裏束音袖上的金線紋繡的。

    正如此刻,她也能清楚看到迎麵來的那隊人,是執金吾手下的北軍。

    屏東山脈綿延數百裏,山勢險峻,地形複雜。原以為放棄明路改走林間道,會更易遇見擅長山地作戰的河西軍,卻沒想到首次正麵相對的,竟是執金吾手下的北軍。

    好在這隊北軍僅二十人,至少不必麵對傳說中十打一的悲慘局麵,這叫孟無憂與索月蘿都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執金吾掌管內城宮禁,北軍常年駐紮在京郊。

    梁錦棠領光祿羽林掌管帝京內城之外的防務,若遇重大變故,有權向執金吾借調北軍。

    雖說近些年帝京從未有過需要借調北軍的大場麵,但北軍無人不識梁大人。

    領隊的北軍小將受命帶著二十人的小隊巡山,聽得這頭似有異動,便浩浩蕩蕩奔了過來。

    一照麵見是梁錦棠,沒來由地先怯了三分:“梁大人,咱們先說好,得遵守規則,不許、不許往死裏打。”都是老熟人了,誰不知道誰啊。梁大人麵冷心黑手狠脾氣壞,滿帝京沒幾個不知道的!

    梁錦棠好整以暇的目光掃過他,冷冷笑:“好啊,若你們有人被打吐血了,都算我輸。”

    梁大人,狂成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他身後的百裏束音、索月蘿、孟無憂三人不約而同地翻了個大大白眼。連藏在樹上的傅攸寧都差點忍不住歎氣。

    她大概能明白,雖一路上梁錦棠什麽也沒說,但他為那些剛落地就遭北軍的箭/雨打懵而慘遭獵獲的同僚也是不平的。

    北軍小將好想自己躺平在地放他們走,但他知道,若自己真敢這麽做,梁大人就真敢把他打到吐血。

    那我自己把自己打吐血是不是就算贏了啊?!您就站著別動讓我吐著血將您的信號焰火拔掉好不好哇?

    躊躇半晌後,他還是隻能把心一橫,想著自己有二十人呢,梁大人他們才四個,五打一,也未必就輸的。

    “梁大人,得罪了!”

    正式開打之後,北軍小將才明白,自己這隊人可謂三生不幸,極有可能中了頭彩,遇見的是此次“獵物”中最強的一支!

    雖然隻有四人!

    就五打一也沒有半根毫毛的優勢!這幾個家夥根本一劍能擋百萬兵!

    實力證明了光祿府不是隻有一個梁錦棠能打!

    北軍小將及他的十九位同袍盡了最大的全力,卻未拔掉一支焰火。

    北軍小將終於力竭,跌坐在地。

    索月蘿見狀,滿意地抖抖手中的雁翎雙刀,氣喘籲籲地笑了:“收工。走啦。”

    “不對!”北軍小將掃視周圍被打倒的同袍們,鼓起勇氣據理力爭,“若這是真的戰場,那此時並不能算結束。因為我們都還沒死。”

    “若這是真的戰場,你們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孟無憂捂住自己被竹/劍輕傷的手臂,忍不住跳腳挑釁。真是顏麵盡失,就他一個見血的!

    “還是不對,我們是打不垮的北軍!若是真的戰場,臨死之前我至少會扔出飛

    刀拉個墊背的!”

    梁錦棠冷漠臉,輕嗤:“你不妨立刻試試,以免遺憾。”

    倒在他身旁不遠處的一位小兄弟顯然已領悟到他話裏的用意,趁眾人的目光都在領頭小將身上,便悄悄自腰間取出竹製飛/刀,出其不意地擲向梁錦棠。

    傅攸寧在高處看得分明,見對方有人突襲,梁錦棠卻不知為何巋然不動。在電光火石間,她隻能立即調轉弩機所指——

    弩/箭離弦,疾如閃電般穿透春夜山林間的草木芬芳,準而狠地將那枚竹刀淩空截下。

    木質弩/箭與竹刀相撞,悶聲輕響。

    北軍小將訝然失色,良久後,才喃喃道:“梁大人你……竟還有弩機手!”

    他以為,以梁錦棠之強,理當不會刻意去組滿五人隊,更想不到竟還會將弩機手藏起來!奸詐啊奸詐。

    梁錦棠笑了:“若是真的戰場,你方才頭一個被她定點狙殺。”

    在場眾人皆毛骨悚然地想,梁大人你話裏話外那突如其來的自豪是什麽鬼!那弩機手又不是你家的!

    與此同時,百裏束音快速上前,須臾間已揮拳將出刀者及領頭小將一一打昏。

    麵對滿地北軍獵手震驚的目光,她泰然自若道:“若是真的戰場,對偷襲者……我會補上一刀,而不是一拳。”

    北軍小將在徹底昏過去的瞬間,腦中想的是——

    河西軍的兄弟你們要為我報仇!

    另外……這個穿繡衣衛女官袍的家夥是誰啊?

    許多年後,當百裏束音以新任執金吾的身份出現在帝京時,彼時已是內衛大統領的前北軍小將崔盛,依然能想起望歲九年光祿府春獵的第一個夜,在屏東茂密的山林間,自己被梁大人與“疾風百裏”聯手碾壓支配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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