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二年的這場寒病,愣是養了近兩個月。其實,本來也沒那麽嚴重,隻是除夕夜承諾太後初一要進宮的,後來十四差人迴稟太後我病了,太後心疼地傳懿旨,要十四好好照顧我,這霸王便拿著雞毛當令箭,命我病好前不得下床,病愈後不得出屋,所以,一直到二月底,我才真正踏出這屋子。

    看著外麵冷風嗖嗖,別說十四不讓我出去,即便讓我出去,我也不大願意的。此刻,堂哥位鴻捧了一大疊帳本,與我坐在客廳炕上。

    翻著手中的一本茶葉帳,細細看著,道:“現在我們在京城的茶葉、琉璃、酒樓生意都上了正軌,古玩坊雖然讓小九占了一半的股,但生意也好了不少。”

    “嗯,現在生意都能月月盈餘不少,特別是茶葉,我們的茶鋪供著半個內城的富主兒們呢。”位鴻的生意經越來越厚了。

    “嗬,之前是我們剛開始時是找銀子,現在是銀子找我們了。”我看著帳本上的結餘,笑得嘴有些抽筋了。

    “嗯,不過,現在有兩件事兒。”位鴻放下手中的茶碗,傾身向我這邊道。

    “嗯?”我偏頭看他,無聲詢問。

    “第一件,我們的生意僅限京城,接下去是要安穩收泰,還是要九洲散花,這個得有個底了。另一件,我們的生意都是依附在幾位阿哥身上的,阿哥們沒事時,我們可以借其勢力,但個別阿哥出事,必會牽連到,這個,也得有個法子。”位鴻放低了聲音道。

    我點頭,思索了會,道:“既是生意,自然不能僅有一處,我看,先把我們的老本行茶葉鋪開到幾處富庶之地,比如南京、江南一帶,琉璃、酒樓、古玩我們都還是初步涉略,等各地的新茶鋪生意穩了,又有能信任的人,再把其它生意做起來。”

    把手中的帳本合上,放在案上,深吸一口氣,又道:“至於,我們與阿哥的牽扯,肯定是會有的。這就是當時為何我執意要把幾位勢力不同的阿哥拉入股的原因,你別看十三現在圈在宗人府,誰能保證,以後他不是最富貴的?而現在看著最搶眼的,以後也未必是萬事順心的。”

    “你的意思是?”位鴻的眼神裏有著明白,但仍問道。

    “不同的生意,有不同的阿哥入夥,所以,不論哪個阿哥得勢,我們都是有靠山的。但哪個入股的阿哥犯了事,我們也不能棄之不顧的。”我倒了手中的佳人香紫砂壺內的茶水至一小玻璃杯內,透明的玻璃映出金黃的茶色,真是好看。

    “我明白。論公,幾位入股的阿哥,都是我們的合夥人;論私,和我們也都有些親友交情。所以,每季和每年的分紅,都是要照給的,不能失了大家夥兒的心。”位鴻點頭道。位鴻是位講道義的忠厚人,幾年的生意場上的摸爬滾打,並沒有讓他沾上些商人的奸佞,反而讓他看透世態炎涼。

    “嗯,不僅照給,而且還要以你的名義多給些的。”我喝了口茶,道。

    “多給?”位鴻偏頭問道。

    “嗯,多給,隻是從我這紅利裏拿出來,以你的名義給。”我道。

    “為何?若是要多給,從公中多拿些便是。若是不想從公中拿,也得你與我都拿,為何要你拿,而且還要以我的名義?”位鴻聽我說得有些不明所以。

    “從公中拿,難保以後帳目不清。從我這拿,更順些,畢竟我的股比你多,紅利自然也比你多,我花錢處也不多,你卻得養一大家子,這些就別計較了。至於,以你的名義,很簡單,我與你,也許以後得折一個,所以,你跟幾位阿哥打好交情,若是以後我出事了,你還能幫我周旋的。”我說道。

    “你說的這些,都是未雨綢繆的,我能理解。可,你怎就想自個兒會出事呢?現在皇上可是最看重十四爺的,朝裏麵都看好他的。”位鴻有些不敢苟同。

    “我也希望他可以,但,誰能保證呢?恐怕連皇上心裏,沒到最後一刻,也沒個準信兒吧。”我自言自語道。

    “好吧,你是有遠見的。十三阿哥那,年前我已經將去年的紅利拿給十三福晉了,依你這想法,明兒我再送些過去。”位鴻點頭,道。

    “嗯。不過,和這些阿哥也得悠著點,保不齊以後誰得了勢,反被抓住話柄的。”我提醒位鴻道。這雍正,可是一上台就秋後算帳的,位鴻可千別去碰到這尖上。

    “這做人,怎麽就這麽別扭呢?”位鴻歎了口氣道。

    “別扭什麽?”突兀的男聲從門口響起。

    “奴才給十四爺請安,十四爺吉祥!”位鴻見是十四,馬上請安。

    “別介兒,你可是郡主的堂哥,是我準舅子呢。”十四難得跟位鴻開了次玩笑。我不理他,兀自整理好帳本,放迴花廳的櫃子裏。這櫃子,是我讓小順子整來給我的,裏麵放滿了幾年來的帳本。

    “呃,十四爺,奴才還有事,先走了。”位鴻見氣氛有些不對,想腳底抹油。

    “對了,泉州茶鋪的帳銀,記得準時給釵兒送去,免得讓那些福晉們,瞧不起的。”我對掀簾準備離去的位鴻道。

    “這事兒沒耽誤過,月月初二,都是我親自送去的。”位鴻說完,立馬抬腿走人。

    位鴻一走,屋裏就剩我和十四了。走至書桌前,洗筆研墨,準備練字。雖然這字是我的硬傷,但經過幾年斷斷續續的練習,還是有些進步的,至少不會再被某人笑話了。

    “還在生我的氣?”他見我不搭理他,便走至我身邊道。是,不想理他,明明我已經風寒好了,想去看看寶貝,這家夥竟然說,若我去,司棋明日就會被他送迴宮,換個更聽話地過來。他明知道,我待司棋與侍畫是不同的,還這麽說,就是不想讓我去雍王府。這霸王的心思真難琢磨。

    “我不讓你去,是不想你去了又舍不得迴來了。”他不顧我的拒絕,硬是握住我執筆的手,一筆一畫地帶著我的手在紙上寫著。

    “每次你一見弘曆,迴來就得呆坐個半天,你要真喜歡孩子,趕明兒,我們也要一個!”看著筆尖在紙上慢慢地劃動,兩個蒼勁有力的“毛嬙”二字躍然紙上。

    “你要去找你的福晉要去!”我道。心裏有些不是滋味,不讓我見你兒子,卻讓我再生一個,你這頭豬。

    “嗬,這是你今兒兩次提到福晉了。”他的笑有些刺眼,隻聽他又道:“你與她們是不同的,她們,隻是十四阿哥的福晉。而你,是。。。。。。”

    是什麽?我想問,卻沒有問出口,但從他眼瞳裏映出的我,是一臉期盼。他的眼睛裏迸出了笑意,感覺有些被戲弄了,轉頭狠狠地看著桌上的字,一眨不眨。

    “是我,艾新覺羅胤禎的,妻子。”耳邊傳來那帶著熱氣的呢喃。如此近的距離,如此撩人心弦的話,讓我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聲在不停地撲撲直撞。而手上沒有停過的筆,紙上不知何時,已出現了一大串字:

    毛嬙鄣袂,不足程式;

    西施掩麵,比之無色。

    近之既妖,遠之有望;

    骨法多奇,應君之相。

    視之盈目,孰者克尚?

    私心獨悅,樂之無量。

    交希恩疏,不可盡暢;

    他人莫睹,王覽其狀。

    其狀峨峨,何可極言!

    貌豐盈以莊妹兮,苞溫潤之玉顏。

    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觀。

    眉聯娟以蛾揚兮,朱唇的其若丹。。。。。

    是,宋玉的《神女賦》。這霸王,偏在這曖昧的氣氛下,寫這令人浮想聯翩的篇子。我的心,似乎有些期待著什麽。

    隔日,好不容易出了個大太陽,我讓司棋搬了張椅子坐在院子裏曬太陽。把頭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暖暖的,真舒服呀!

    肩上傳來輕輕按捏的力道,唔,指法不錯。可能是這段時間沒事就趴在桌上寫字,加上前些日子的化雪天氣,肩椎這幾日有些酸疼的。我隻同司棋說過一次,她便弄根敲肌棒給我,那敲肌棒好像之前在太後腿酸時也用過的。

    “今日早朝後,皇阿瑪給了我和三哥一道旨。”頭上傳來十四的一句話。

    “唔?”沒有睜眼,隻是輕聲詢問,剛才我還以為給我按的是司棋呢。

    “下月,我和三哥去江南。”他仍是輕輕言語。

    “下月?不是皇上萬壽節麽?”我微睜眼,適應著一時刺眼的光線,道。今年康熙已經年屆六十,為了慶祝,特旨今年六旬萬壽節,舉行千叟宴,此為千叟宴之創始。

    “皇阿瑪說,等萬壽節後,便啟程。”他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說道。

    “那,要去多久?”我問道。想著要有段時間見不了這霸王,這心裏,還有那麽點,失落。

    “幾個月吧。”他沒有迴答得確切,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感覺他彎腰對我附耳道:“你,去過江南麽?”

    聞言,我的眼睛霍地明亮了起來,扭頭看向與我近在咫尺的笑靨,我開口道:“可以麽?我也可以去?”

    “皇阿瑪隻說是暗訪,而且,也沒說,不能帶你去。”他的眼睛裏有著濃濃的笑意。

    “要是皇上知道,會不會降罪?”我得先問清楚了。

    “不會。若是會,罪我來頂的,有人問起,就說是十四阿哥把你綁了去的。”他說得理直氣壯。

    “你,你就不顧你在朝臣中的口碑麽?”我聽了他的話,有些氣結。

    “我綁自個兒的女人,關那些人屁事。”他的一臉認真,讓我更為無力。

    “你這行徑,和土匪有何差別?”我睨眼嗔他。

    “你那辣勁,也不輸那匪婆子。”他哈哈大笑,又道:“先緊著誰也別說,待出發前一日,我跟太後說,帶你出京逛逛,有她老人家頂著,沒人敢說三道四的。”

    “就你心眼多。”我嘟嘴道。想著,可以暫時離開這風口浪尖的紫禁城,心裏頭雀躍不已,之後的幾日,笑容多了許多。

    三月,北京城已褪去化雪的陰冷,往江南出發那日,更是陽光明媚,還記得當三阿哥胤祉在城門口看見馬車內的我時,那傻眼的愣相,完全顛覆了他在我心中倜儻才子的形象。估計他應該作夢也沒想到,十四會這麽明目張膽地把我帶在身邊辦差吧。

    此刻,我正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背上,看著一直往後退的綠蔭景色,聽著嘰嘰喳喳的鳥叫聲,昨天夜裏剛下了場雷雨,清晨的空氣更是清新潔淨,路上的泥濘伴著一攤攤的積水,馬兒的踩踏濺起的水落在路旁的青草上,微風浮過,帶來了一股涼意。

    “讓你晚些時候再出來的,偏雨天氣涼,可別在這路上病了。”背後的溫暖胸膛因說話而起伏,繞過我牽著馬繩的手緊緊了我身上披的鬥蓬。

    “你懂什麽,晚些時候,便沒有這原汁原味的雨後江南之美了。”向身後的溫暖靠去,更貼近那溫暖源。

    “嗯,江南是美。”頭上傳來若有似無的笑聲。

    “是呀,煙花三月下揚州呢!”心裏有些不舒服,身子往前傾,然後狠狠地往後背的他撞去。哼,三月,揚州,煙花之地,美女之鄉,這家夥的心思還真多。

    這日傍晚,我們便在揚州城的一處叫東來客棧的歇下。原本,十四提議歇在離城熱鬧街區較遠的一家普通客棧,但三阿哥說,好不容易哥倆個可以出來散散心,自然要舒適些才好,所以便在這揚州城最大的客棧落腳了。

    客棧小二將我們安置在了後樓的一處小樓,樓上樓下各兩間上房,司棋幫我把細軟收拾妥當才出屋。這是典型的江南建築,鏤空木雕的房梁頂柱,屋門對麵便是一排屏牆,屏牆正中的門打開,便是一樓台,樓台邊有矮橫木椅,倚坐在橫木椅上,看著樓下的風景,甚是愜意。

    這小樓是一獨立院,說是獨立,但並未用院牆隔開,而是用假山將散布在四麵的四處小樓間隔開,假山圍繞的,是一小池,池內紅鯉遊動。在康熙年間,鹽業的繁榮使揚州經濟達於鼎盛,鹽商們更是在揚州大興土木,所以才有“增假山而作隴,家家住青翠城闉,開止水以為渠,處處是煙波樓閣”之說。看來,這東來客棧確實是揚州屬一屬二的好地方,否則,這房錢也不會一天十兩銀子了,要知道,在宮裏的宮女們的月例銀是最低二兩,最高八兩,這一天的房錢就去了司棋一兩個月的例銀,確實有些奢侈了。

    其實,十四也不是個亂花錢的主兒,看他平時的吃穿用度就知道了。這點倒是和四阿哥的節儉有些相像。不過,此時三阿哥是親王,例銀肯定是比十四多,而且皇子離京辦差都是來去匆匆,很少有像這次這麽悠閑的,喜好詩文弄墨的三阿哥來到這江南才情之地,自然是得抓緊機會,好好享受一把。好像三阿哥怕十四心裏有想法,好心提議讓我和十四住樓上,美其名曰樓上風景好,而且我是女眷,住樓上畢竟方便些的。十四便應承下他的好意,然後與他一並出客棧熟路去了。

    天快黑時,他們才迴來,小順子過來傳話,說是三阿哥和十四在客棧前樓的飯廳等我,我便帶上司棋一道去了,這次我隻帶了司棋,侍畫則讓她留在十四府的心軒。跟著小順子,來到前樓的二樓,現是飯點,所以樓裏麵的客人較多,他們並沒有坐雅間,而是就著二樓窗戶的一桌坐下,他們倆對麵而坐,我則坐他倆中間離窗戶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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