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衷笑了笑,同樣與何巒擁抱,讓人過來拿走了兩人身上的東西,陳巍卻執意不肯交槍他少了槍就沒有安全感。符衷立即詢問了兩人的身體狀況,才知道陳巍滿臉的血是在迫降時撞到了鉤子,紮了一個洞才搞成這樣子。符衷看到他們後麵站著一個人,沒有離開,隻是站在那兒看著。何巒注意到符衷的視線在自己身後,扭頭讓開了身子,說:“這是我爸爸。”何騫北穿著胡桃色的羅曼諾夫羊皮短襖,衣領的皮毛是內翻的,把他的脖子整個圍了起來。他戴著毛皮高帽,外罩一件質地輕柔的灰色軍大衣,腳下踩著高幫的黑羔羊靴子。符衷第一眼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這個男人很氣派,有一種從古作風。何騫北朝符衷露出微笑,上前一步主動地伸出手:“alicpt負責人,何騫北。”“北極基地總督察,席簡文。”符衷與他有力地握了手。符衷把人送上了去往醫療中心的車,自己留在機場維持秩序。他跟陳巍打了招唿說過會兒就會去探望他們。等母艦中的人員都疏散完畢了,大火還沒撲滅,但在北極這種惡劣的寒凍天氣下,火勢也持續不了多久。符衷和幾個助理乘坐電梯下到碼頭上去,風旗在頭頂搖搖晃晃,碼頭的地麵積著一灘灘的水,東一條西一條。他拉緊防風衣的帽子,走到堆滿了貨艙的儲物港上,寒風吹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濃霧中,碼頭上的燈光變得模糊不清,堆積如山的貨箱變成了仿佛是荒山般的幢幢黑影。濕冷的水汽撲在他臉上,睫毛和眉毛很快結起了霜。穿著橘黃色熒光馬甲的儲物港管理員吹著哨子朝他跑過來,符衷快步走過去,站在了背風處。“這是從運輸母艦上卸下來的貨艙,全部都在這裏了,我們清點了數量,沒有遺漏。”管理員把夾著清單的墊紙板遞給符衷過目。符衷看到所有貨艙編號後麵都打上了勾,他把墊紙板還給管理員,點點頭說:“現在開艙。”貨艙門打開後,露出裏麵裝載的東西。符衷站在其中一個箱子敞開的門前麵,注視著裏麵塞得滿滿當當的黑色金屬。檢查員拿著貨物單走進貨箱裏查看了一圈,出來後朝符衷比了一個手勢:“確認無誤。”符衷戴好手套親自進去檢查了一遍,這些黑色金屬都是體積巨大的零部件,它們明顯是從什麽東西上拆解下來的。符衷走出艙門,脫掉手套還給管理員:“好好看管這些貨物。”助理跟在符衷後麵離開了碼頭,符衷坐上車前吩咐他:“讓齊明利教授半小時後到醫療中心來,叫他帶上事先準備好的圖紙。”第248章 歸去來兮醫生給陳巍處理好頭上的傷口,把血都擦幹淨了之後他才顯得精神了一點。陳巍的眼睛亮亮的,睫毛上的霜化掉了,陳巍打了幾個寒戰,把手放在嘴邊哈氣。醫生給他上完藥後順便檢查了他失明的右眼,那裏安了假眼球,陳巍平時就把那隻眼睛閉著。醫生看完之後沒說話,陳巍拿著眼罩衝他笑了笑,問:“醫生,你看我這隻眼睛還有救嗎?”“可能吧。我不是眼科專家。”醫生迴答,他側過身子收拾桌子上的藥品,把蘸著血的繃帶和棉花裝進封口袋裏,“不過就算能救,現在也沒時間了,大夥兒都忙著解決內憂外患呢。”“那看來我還是有希望的。”陳巍笑起來。何巒過去接過他手裏的眼罩,幫他綁好,再撩了幾下陳巍的頭發,把眼罩繩子遮住。何巒脫下厚外套放在椅子上,拿起毛巾去洗手池裏泡了一盆熱水,在鏡子裏看著醫生問道:“現在北極成了時間局的總指揮部和大本營了嗎?”醫生抬起眼睛盯著何巒搖了搖頭,他拿著一把剪子比劃了一下,說:“你們沒有聽說嗎?北極基地早就宣布脫離時間局了。現在時間局成了叛軍和全民公敵,我們怎麽可能還與之為伍呢?”“那看來我們被踢出時間局是件好事,不然我們現在可要成了叛軍的幫兇了,軍事法庭在朝我們招手呢。不過究竟是誰把我們踢出去的呢?他做了件大好事。”陳巍說。何巒點點頭,他確認了自己的想法。他把熱水泡過的毛巾擰幹,蓋在陳巍頭上,幫他搓起頭發來,他得幫陳巍把那些髒兮兮的血跡和雪花給搓洗幹淨。何巒花了五分鍾從醫生嘴巴裏問清楚了現狀,醫生告訴他,現在北極就是全人類的希望,比南極的“奧林匹斯”避難所還要令人感到安全。陳巍坐在椅子上,捂著手取暖,他的唇色有點兒發白,耳朵凍得紫紅,看起來要長凍瘡了。後勤部派人來送了驅寒的藥品和食品,好心的醫生給一個病房裏的陳巍和何巒各自倒了一個保溫杯的薑糖水。陳巍捂著水杯才感覺好受一點,他不再發抖了,小小地喝了一口水之後問道:“‘迴溯計劃’怎麽樣了?”“別擔心,‘迴溯計劃’的一切都很好,他們正在幫助我們解決眼下最緊要的困難。兩邊的領導人意見一致,都達成了共識。我們的總督察也說過,不把‘迴溯計劃’救迴來他是不會罷休的。於是我就覺得咱們有希望了,有這樣的領導者在,正義無論如何都要站在我們這邊。”醫生說,他手上一用力,用剪刀剪開了硬紙板,再把紙板塞進塑料箱裏墊著。何巒去拆開了後勤部送來的箱子,從裏麵拿出兩盒裝好的飯菜,還有水、酒精和一些藥品。食物還是熱的,冒著油香,陳巍聞到了菌菇燒雞肉的味道。何巒把飯菜盒子打開,兩個人麵對麵坐在桌子前吃起飯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吃過新鮮食物了,更別說還是熱氣騰騰的。醫生整理完自己的藥箱,把夾著體檢記錄表的墊紙板掛上鉤子,迴頭看著他們,提醒了一句:“這兒的淡水都是運輸機和民航客機九死一生從外麵運進來的,現在航線都被截斷了,淡水運不進來,基地裏的淡水庫存量正在減少。所以別浪費水,小子們,如果不想染上惡疾就給我乖乖聽話。”“什麽惡疾?”何巒抬起頭來,陳巍看著醫生等他說話。醫生扶著腰站在門口,陳巍一眼就瞟到他腰上綁著手槍。陳巍在走進醫療中心的第一秒就意識到這兒的醫生全都是配槍的,連護士也不例外。北極基地最不缺的就是槍和武器了,現在全民皆兵。醫生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掃來掃去,然後他低頭撩了一把頭發,斟酌了一會兒才說:“北極的海水被汙染了,如果進入人體就會致病,從發病到死也就平平無奇的兩三天功夫吧。”陳巍驚訝地看了眼何巒,連忙放下舀湯的勺子,似乎那湯水就是毒/品:“難道是核汙染?還是石油泄漏了?我看到你們有海水淡化廠,難道淡化的海水也不頂用嗎?”“我沒法告訴你是什麽東西汙染了海水,因為檢測不出來。淡化海水當然不行,不然我們為什麽千裏迢迢叫人從外麵送水進來?所以你們聽好了,別浪費一滴淡水,也別去碰海水。”醫生說完後警告性地瞪了他們一會兒就提著箱子開門出去了,病房門自動彈迴來關上。臨時病房的空間並不大,擺了兩張病床,中間有一張幹淨的折疊桌子,鋁合金天花板上吊著白色的燈。醫生離開後的病房頓時顯得冷清起來,陳巍和何巒誰都沒有說話,低頭繼續把麵前的飯菜夾到碗裏去。牆上亮著紅色的電子鍾,這樣就不會聽到時間流逝的滴答聲。何巒把兩塊香菇挑出來夾給陳巍,捏著筷子說:“剛才那醫生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知道。”陳巍把兩塊香菇和著飯一起吃了下去,他實在是太餓了,“反正不會是好事,聽醫生的話就對了。等會兒問問符衷,他肯定會說的,現在這一片地方都歸他管。”“嗯。咱們帶過來的裝備還剩下多少?”陳巍把雞骨頭吐掉,迴頭望了眼放在病床床根前的背包,伸出手指了指:“不到三升的水,速食品已經吃完了,彈藥也沒剩下多少,不過我那把槍裏的子彈還是滿的。通訊器和信號收發器在交火的時候弄壞掉了,信號槍被丟在了蒙古沙漠裏。降落傘包是好的。就這些,差不多了,其他就是雜七雜八的小東西。”何巒吃完了飯,把筷子和飯盒收拾好放進迴收袋裏,起身去拆開背包檢查裝備。現在他們安全了,北極基地就是個避風港,他們再也不需要背包裏這些破爛了。何巒找出壞掉的通訊器和信號收發器抱出來放在桌上,陳巍抬眼看見了,說:“你還打算把這東西修好嗎?現在我們已經用不著它們了,基地會給我們配給新物資的。”“還能用。”何巒說,他打開工具箱在陳巍麵前坐下來,開始拆通訊器的外殼。陳巍端著碗喝湯,見他這樣也沒說什麽,問:“那個盒子還在嗎?”“還在,我保護得很好。”何巒扭過頭看了眼病房外麵,“等會兒就把盒子交到督察手裏去。我們可沒開過盒子,我們也不知道裏麵有什麽。”“這樣就對了,至少這事跟我們沒關係。”缽裏濃白的湯浸著煎得金黃的昂刺魚,薑片浮在魚肉上,一層油花散發著香氣。陳巍喝了兩碗滾燙的湯,覺得身子暖和了,才把身上的厚外套脫掉。他把作戰服的扣子解開來,脖子上掛著銀色的姓名牌鏈子,在敞開的衣襟下晃蕩。一件黑色的背心垮著領子,露出裏頭白白的胸肌。陳巍青白的臉色有所好轉,他發了一身汗,才把寒氣逼了出去。“讓我看看我們的小寶箱。”陳巍彎下腰把背包提起來放在腿上,在裏麵翻找。他拿出了幾條紅黃相間的電線,另一頭連著一個金屬夾子,看起來像炸藥引信。陳巍靠在椅背上,把線頭拿高了些,對著光端詳它。何巒看了眼他手裏拿的東西,笑起來,說:“那是我從一顆炸彈上拆下來的,這家夥不錯,我喜歡。”引信在陳巍手裏晃了晃,他扭過頭看著何巒,同樣跟著何巒一塊兒發出笑聲:“要我說,你在西藏拆的炸彈可真不少。”“那個背包裏的東西都差點要了我的命,不過我現在還好好地活在這裏。時間局的維修員很大一部分都要變成機械師或者拆彈專家,我很不幸地成為了後者。”何巒說,他撐著手肘,指頭捏著螺絲刀,露出他手臂上一片片的傷痕,“不過我覺得這樣也很好,因為我手裏拿著能決定人生死的東西。”陳巍翹了翹嘴巴,別過臉,向後枕著椅背,看著手裏那根剪斷的炸彈引信出神。他能從一根短短的電線裏看到許多迴憶,他覺得這就是那些迴憶炸彈的引信,看到它,就像打開了起爆開關,一切紛至遝來,卻又轉瞬即逝。陳巍把引信放迴去,又伸手進去扒拉了兩下,從底下拿出一個老式的錄音機。他知道這個錄音機是什麽。陳巍垂著視線,拇指捏著錄音機摩挲,然後按下了播放鍵,一陣聲音立刻從麵傳了出來:“當你聽到這段錄音時,已經是十年後了......”何巒默不作聲,陳巍同樣也不開口。錄音機裏的磁帶慢慢地轉動,裏頭的聲音就像神話書上的預言,不管什麽時候聽到都會覺得驚奇不已。很難想象會有人早早地就預見了十年後會發生的事,還以錄音的方式保存下來。陳巍沒有關掉錄音機,他把聲音調小了一點,放在了光禿禿的床頭櫃上,就這樣讓它反複播放。何巒聽著錄音,他也覺得不可思議。他終於有時間靜下心來心無旁騖地思考一些事情了。任何事物的代價等於用多少生命去換取它,但真正換來的東西又有多少呢?何巒提醒自己不要迴頭看,除非他還想沿著老路走迴去。不過這樣想也是沒有用的,時間簇擁著人前進,洪流中根本沒有迴頭的餘地。陳巍拿出一個報紙包著的東西,他把報紙揭開來。裏麵是一條紙紮的魚,張著嘴,兩隻魚眼被記號筆塗成黑黝黝的顏色。魚身的紙有些被戳破了,撕成一條一條的,看起來像剛被人丟棄在垃圾桶裏,然後就被人撿了起來。陳巍用雙手端著紙魚,忽地笑出聲,拎著魚身上的細線,看魚兒張著嘴、躍著尾在半空中晃悠。“看看這個,老兄。”陳巍說,“你還把這條紙魚留著呢?都是去年的東西了,破破爛爛的。”何巒撩起眼皮看了看,緊接著又低下頭去:“那是我從福神的花車下麵求來的,當然得好好保管。很有意思是吧?我覺得這就很有意思。現在看到它,就感覺去年已經是上輩子了。”陳巍晃著塗有水彩的紙魚,紙上的顏色都變淡了。人們看不到時間,但它在各個地方都留下了蹤跡。何巒說的是對的,現在看到這條魚,恍惚之中像在做夢,去年的光景已經遠到一百年前去了。陳巍盯著記號筆塗黑的魚眼怔愣,很久才眨一次眼睛,說:“你怎麽沒把它修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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