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明利沒聽懂他這句話的意思,但這位老教授並不想為這些事煩心。他重新把手放進衣兜,看樣子這迴是真的打算要走了:“再見,督察官。”“再見,齊教授。別忘了三天後來開會。”齊明利走遠了。符衷獨自留在原地,沒急著離開,他站在細鋼架撐起來的大塊玻璃前眺望漂移的冰山和高原一般的大冰架。他思考著齊明利的話,然後理清其中的關係。符衷思考著唐霽是改造人這件事,他心裏有點擔憂,但說不出理由。季知道唐霽是改造人這件事嗎?符衷說不上來,季很少提起這個人。符衷覺得自己應該把這個消息告訴季,如果他們什麽都不做,現實就會趕在他們前頭。他離開了舷廊,往下麵的碼頭走去,再過一刻鍾他就要進入潛艇去羅蒙諾索夫海嶺走一趟了。碼頭上的風旗軟綿綿地垂掛著,是個難得的靜風天氣,不過一會之後就下起雪來。*會議如期舉行。符衷早早地起床整理儀容,站在鏡子前修理眉毛和鬢角,雖然他一切都很好,但符衷覺得得要萬無一失才行。他做完麵部保養後端詳著鏡子裏的自己,那張臉很英俊,該有的棱角一樣都沒少。符衷想起了季眼尾的皺紋,明明他連30歲都還不到,眼尾卻有了皺紋。符衷想,時間對季實在太不公平了,時間從季身上搶走了很多東西。他用梳子和發膠給頭發定型,符衷的頭發有點自然卷曲,梳理好了之後會有微小的弧度。當他放下梳子的時候,鏡子裏的那個人和季有點像。符衷有點恍惚,似乎季就在鏡子裏,隻是自己摸不到他。符衷探過身子,側頭露出右耳下的銀色耳釘。這枚耳釘讓他有種神秘感,當它在粼粼閃光時,就好像把符衷掩映在了光芒背後。要穿的衣服在昨天就掛起來了。符衷作為督察官,與會要穿西裝,他的正裝不多,都是定製的。他穿著十八萬一套的西裝、戴著三十萬一塊的手表也並不覺得自己很成功。他覺得自己最成功的一件事就是追了八年終於追到了季,以下犯上,把自己的首長給頂撞了。不過他現在想要的成功不隻有頂撞那麽簡單。打整好之後他在鏡子前告訴自己“你今天是去結婚的”,然後扶正領結,把領帶夾別好。他在出門之前走到窗邊去拉開百葉窗,然後給白逐打了一通電話。符衷去辦公室拿好資料後就先行去了會議室,距離會議開始還有一小時。進門前他在門口的鏡子裏看了看,他今天的樣子就像新郎官。符衷總是想到結婚,他太想和季結婚了。符衷進入會議室,裏麵亮著燈,有幾位專家坐在位置上,他們正在交談。符衷找到自己的位置,正對著另一頭的投影池,坐在這裏就像在主持法庭。他把放在麵前的銘牌挪到一邊去,看到上麵刻著自己的名字。他的左手邊就坐著齊明利,這位教授正在伏案書寫。“我們這次是與‘迴溯計劃’任務組開會對嗎?”齊明利抬起頭來問。“是的。有些東西需要兩邊協調一下,我們該協助‘迴溯計劃’完成最後的關鍵一步了。”齊明利按著水筆,點點頭說:“原來‘迴溯計劃’已經進行到尾聲了,時間真快,轉眼大半年就過去了,仿佛聽到坐標儀升空還是昨天的事兒。”符衷很輕地笑起來,低頭看著整理好的文件,拔掉鋼筆筆帽:“‘迴溯計劃’從1月27日開始,而現在都已經七月上旬了。”“已經是夏天了。”齊明利說,“但風暴並沒有結束,現在可不看不見一點夏天該有的樣子。暴風雪、低溫,已經席卷全球了,這是遇上冰川期嗎?”他想了想,沒有問符衷要答案。他低下頭繼續寫著自己的東西,符衷看到他手邊有一本《science》雜誌,就是登著“同源互通假說”和“異界橋梁效應”的那一期。符衷知道今天的會議上要講些什麽事情,他之前從未想過會在這種場合下討論著關於時空的偉大命題和人類的未來。*季看了看時間,再過十五分鍾就要開會了。他站在壁鏡前調整領帶的鬆緊,然後把外套的紐扣扣上。他穿著指揮官的製服,與平時並沒有什麽不同,他的助理在幫他撫平後背的褶皺,再理正肩章和領章。助理拿起腰帶綁在季腰上,季低下頭提醒他:“扣最後麵那個孔。”“這個是後來打上去的?”助理問,他找到季說的最後一個孔。季看著鏡子裏的人像,說:“不然腰帶太鬆了,衣服都綁不緊。”助理沒有多話,他隻是覺得老板的腰也太細了,明明他很強壯,但腰卻很瘦。季最後綁好了武裝帶,再把靴子紮緊。他湊近鏡子看了看自己的臉,用手指摸了摸眼角和眉梢,他的眉梢總有風情挑在上頭。季抹了一下頭發,把帽子戴上,帽牆上的雄鷹巨樹擦拭得閃閃發亮。做完這些後他指著鏡子對自己說:“你今天是去結婚的,三土。你今天是新郎,給我精神點。”“指揮官,時間快到了。”助理提醒道,他幫季拿來了文件夾,然後把翻譯器別在他耳朵上,“您現在必須得出門了。”季開門出去後就碰見了衣冠齊整的朱,他戴著以前幾乎從來沒戴過的醫官帽,白褂子裏麵係著桑波緞領巾,他今天終於不再是肖卓銘口中的混球樣了。道恩和他站在一起,看樣子正要趕到會議室去。道恩的金色頭發全都梳到了耳後,胸前別著一塊牌子,上麵寫著“神經醫學研究員,林奈道恩”。朱說:“指揮官,你要遲到了。”“你覺得我怎麽樣?”季問他,抬手扶了扶帽子。朱撐著腰:“你現在看起來威武極了,你絕對能y全場。是不是,道恩?”林奈道恩點點頭。季得到了肯定的迴答,朝他們點頭致意之後就走了。朱手裏拿著文件袋,在原地站了會兒,看著季的背影消失不見了才說:“今天咱們這群人中有人要當新郎了。”“什麽?”道恩抬頭看著他。“沒什麽。喜事兒。”朱笑了笑,朝道恩比了一個手勢,他們一同離開了這裏,“就是覺得萬事都有盼頭了,仿佛唿吸到了新鮮空氣。”道恩的藍色眼睛亮亮的:“你是對的,朱醫生,‘迴溯計劃’很快就能圓滿結束了。那個賭是我輸了,毛衣還會好好穿在你身上。”朱歪了下腦袋,不以為然:“都過去這麽長時間了,真正等龍王出來還不知道要過多久,這可不像是‘很快就能完成了’。”林奈道恩沒有說話。朱看著他。中央控製室的會議大廳的弧形坐席上已經坐滿了人。會場在季走進去的一瞬就安靜下來,星河的巨幕上顯示著倒計時,旁邊的屏幕上則顯示著通訊係統的運行狀況。季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坐在主位,隻要抬起眼睛就能對麵的巨幕。季拔出鋼筆筆帽時,他想起了符衷,他猜測著符衷會坐在什麽位置。他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麵了,季不知道符衷會變成什麽樣。他的手指微微地發熱,血液流經的地方都像複蘇了一樣充斥著一種溫暖的感覺。季捏緊鋼筆,他的心跳並沒有加快,但全身都很緊張。身旁有人在竊竊私語,這種微不足道的聲音在季聽來也是喧鬧,像酒精上了頭,把他拉進暈暈乎乎的睡夢裏。一千萬種等待中最好的那一個叫來日可期,可期的來日就這樣降臨到了他頭上。*“你看起來很緊張?”歐居湖問,他坐在符衷旁邊,兩人就像主審法官。符衷抬著睫毛,他看到對麵投影池上懸浮的倒計時,默默地數著秒數。會議桌上的所有人麵色都很平靜,包括符衷,但他的無法遏製逐漸加快的心跳和發軟的手指。人在極度緊張和興奮的時候就容易手腳發軟,整個人就像要飄起來,或者化成一灘純潔的水跡。人們都以為今天不過是一個普通的日子,但對符衷來說,一年中辭舊迎新的日子有很多,包括此刻。“我隻是在想等會兒要怎麽麵對他們的指揮官。”“你不是對他很熟悉嗎?”“越是熟悉才越是小心翼翼。”倒計時結束了,燈光黑了下去,這是兩邊通訊係統對接成功的表現。符衷把手裏的鋼筆放下,扣著手指麵對眼前突如其來的黑暗,對麵的投影池裏裏漸漸亮起朦朧的光暈。他知道自己的造物主正在這微弱的光暈中朝自己走來。符衷沒來由地想起了月亮,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起月亮,他隻是覺得此時唯有月亮能概括他全部的心情,就像一輪明月掛在黑天上。白色的點狀光源從遠處逼近,像是星係與銀河。哈雷彗星掉進了太陽係,伴隨這光線一起出現的,還有未來。像西江月,又像春去也。符衷和季終於不再去想未來,沒人再去想未來,因為他們現在所經曆的每一秒,都是曾經不敢想象的未來。第227章 倚門迴首符衷見到了季。這次沒有在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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