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山華這時隔了很久才迴複:我會去向肖卓銘醫生道謝的。符衷想了想,迴複了一句:“迴溯計劃”裏人人都要當英雄了。誰不想把名字刻在紀念碑上永垂不朽呢?符衷笑了笑,沒有再談論這個話題,問:今天基地上有什麽新事發生嗎?傳染病專家組的飛機再過幾個小時就要降落了。他們是來給我們帶來希望的。時間局是永遠不會被打敗的!接著兩人就斷了聯係,符衷知道魏山華現在是什麽心情,他每天接受的新信息已經夠他思考上一陣子了。符衷放下平板後閉上眼睛唿出一口氣,靠在椅背上看著頭頂的吊燈散發出冷白的光,然後他的目光就像往常一樣落在窗外海水淡化廠周邊環繞的巨型水塔上。他從水塔外部畫著的藍色標誌就知道這是哪個能源集團的附屬物,這一整套淡化裝置都是他自家的產業。當他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他並沒有覺得有多驚訝,對他來說這隻不過是很平常的事情,他早晚會把這些產業都拿捏在自己手裏。符衷看著高聳的水塔想事情,他喜歡在獨自一人的時候思考難題。符衷知道照這樣下去,淡化廠很快就要強製關閉,到時候水塔上那些豹子眼睛似的探照燈也該歇歇了。這樣也挺好,符衷想,這才像是一個正常人幹的事情。他把目光挪開,伏案在紙上製定接下來的計劃,順手查看了一下通知進度,發現反饋文書已經由組長提交到空中基地那裏去了。一小時後,桌上的蜂鳴器響了起來,符衷看了一眼號碼,是組長辦公室打來的。他揉了揉額頭,等蜂鳴器響過標準的十五秒後才接了起來。組長歐居湖在辦公桌前頂著手指,坐在他對麵的是林儀風。在裝備部部長麵前,歐居湖還不能與他平起平坐。林儀風穿著黑西裝坐在同樣是黑色的椅子裏,他疊著腿,正扣著雙手審視這間辦公室。他的大衣外套搭在一邊的扶手上,隻有那裏有一小塊空地能騰出來給林儀風放衣服。林儀風的視線轉了一圈,最後轉迴到歐居湖身上去,說:“歐組長,您的辦公室得要經常打掃一下。”“是的。”歐居湖迴答,他這迴不敢再說“咱們這兒的人都這樣”的話了。林儀風點點頭,然後他就看到掛在牆上的一塊銅牌,雕成一隻魚的形狀,上麵刻著“真理正朝我們大步走來”。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開了。林儀風迴頭看了一眼,表情沒什麽波動,其實他不用看就知道走進來的人是誰。符衷穿著作戰服,外麵加了一件短外套,在靠近衣擺的地方緊紮著皮帶,這樣一來就讓他的腿顯得很長。符衷的腿在整個時間局裏都是十分出挑的,筆直程度讓許多人都望塵莫及。林儀風打量了他一眼,然後轉過頭去。符衷與兩人打了照麵,伸手與林儀風握手:“部長好。”“這是第五任務組的督察官。”歐居湖對林儀風解釋道。林儀風微微地笑了笑,沒說什麽話,看向歐居湖說:“我聽說北極基地裏出了事就趕過來了,海上監測平台的情況還好嗎?”歐居湖有一副舉重運動員的體格,他光是坐在那裏就讓人覺得很紮實。這位組長抬手抹了抹自己頭頂,由於他把頭發剃得很短,整個腦袋看起來就像是沒有頭發一樣。歐居湖抬起手比劃了一下,其實他並沒有指到什麽東西:“目前來看平台上一切都正常。”符衷補充道:“昨晚查出了四個疑似染病者,有一位潛艇兵似乎病得比較嚴重。我們已經第一時間把那四個人隔離了,其他的排查工作正在進行。”林儀風聽了符衷的話,再抬起眼睛看向歐居湖。符衷在另一張為他準備的椅子裏坐下,當他坐下來後就能注意到林儀風臉上的皺紋更深了,而且他梳理整齊的頭發中露出不少白色的發絲,整個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林儀風的眉眼透著一種冷清的氣質,符衷終於知道林城的寡淡是繼承自誰了。歐居湖組長連忙向林儀風解釋整件事的經過,然後瞪了符衷一眼,意思是“別給我搗亂”,但符衷沒有理會他的眼神警告。林儀風聽完他的匯報後,並沒有追問什麽這樣那樣的事情,他抿著嘴唇默然了一會兒,然後抬起一邊眉毛說:“看來得換個方式給基地供水了,咱們腳下的海水可不安全。”“我覺得這個事情還得再考慮考慮,斷掉水源再從外部調水是一項耗時耗力的大工程,幹這事是有風險的。”歐居湖搖搖頭,“不能冒這個險。”林儀風看著他:“那你覺得應該怎麽辦呢?”“先做排查,然後將疑似病例都隔離,等傳染病專家來了再做定奪也不遲。”歐居湖說,“病源不一定是水,這太可怕了,很難想象。”“哦,那你的意思就是現在還沒有一套方法來應對這件事了?”符衷迴答道:“應該將整個北極都與外部隔離開來,各個時間局基地之間也全部隔離。汙染物質會隨著洋流擴散到其他海域,最後危害到人口密集的城市,所以我建議修建跨海攔截壩,阻斷洋流,將整片北冰洋給圍起來。”歐居湖把一疊紙卷起來,越卷越緊,然後在寬厚的手掌心裏敲了敲,發出砰砰的響聲:“這個主意又是什麽時候想出來的?”“就在剛才,我剛想來找歐組長討論這件事,結果就接到了林部長來訪的消息。”符衷說,他看了歐居湖一眼,繼續說下去,“另外,關閉海水淡化裝置,清理殘餘水,基地內部啟用封閉水循環係統。”“這樣是否有點過於小題大做了?我不想把這事搞大,在座的誰都不想。要是這事兒鬧出去,肯定又要引起動亂。現在的民眾已經過於敏感了,任何事情他們都會覺得是世界末日的兆頭。”“可是世界末日確實要來了,它就在咱們頭頂,一抬頭就能看見。”歐居湖反複卷弄著手裏的紙棒,一直卷到它沒法再縮小為止,他似乎很享受這種小遊戲:“那就更不應該製造恐慌,咱們隻要把攔截壩一拉起來,是個人都知道北極出事了。這種時候北極是不能有一絲差池的,因為全人類都把希望的目光放在這裏。星際移民隻能移走一部分人,剩下來的大多數都是普通平民,他們的希望隻有時間局。”“我們很快就能把這事搞定的。”符衷說,“在外界反應過來之前咱們已經打了一場漂亮的仗了。”歐居湖還想爭辯些什麽,林儀風在這時發話了:“接下來呢?關閉淡化裝置後該怎樣獲取淡水?”“從外麵運進來。現在受風暴影響,全球的大部分機場都關停了,我們可以征用那些閑置的民航飛機運送物資和淡水。”林儀風點點頭,他的眉毛又抬起來了,說:“我明白了,你是想開辟獨一無二的北極航線。”“都是為了應急。”符衷攤開手。林儀風拍了拍袖口,他挑起眼梢在符衷臉上過了一遍,沒說什麽。接著林儀風又和他們談了將近半小時的話,說了一些關於武器和物資方麵的事情,林儀風要管的就是這些事,他今天專程到這裏來一趟就是想了解情況。他承諾將會給北極基地提供幫助,全部的醫療工作將由裝備部和李惠利醫院負責。話談完後,歐居湖把林儀風和符衷送走了。然後歐組長就坐在椅子上轉來轉去,他一邊磨著臼齒,一邊用手指去撥弄耳朵。他仔細地想了想,決定采取迅速果敢的行動。符衷把小七從旁邊的小房間裏牽出來時正好碰上了拿著一杯插管咖啡的林儀風,他們見麵後打了一個招唿。室外的氣溫有點冷,林儀風穿上了大衣外套,領口處露出來的黑領帶上有炭灰色的細條紋,他的圍巾搭在手上。林儀風捂著咖啡杯取暖,疊了兩下手裏的報紙,說:“這個基地裏恐怕隻有你最清楚這病到底是怎麽迴事吧?”“我想是的。”符衷說,他把狗繩拴在小七的項圈上。林儀風笑起來,是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看來你來對地方了。”符衷站起身把狗繩繞在手腕上,再把手套戴上:“我能來這裏全都仰仗林部長的幫助。”“剛才跟那位歐組長講話根本講不到一塊兒去,很顯然他並沒有意識到這其中的嚴重性,他畢竟知道得太少了。”“他少知道點比較好。”林儀風揭開杯蓋不緊不慢地喝了一口熱咖啡,然後他眯起了眼睛,說:“希望這裏的人腦子都能放聰明點。”“林部長今天專程來這兒一趟,辛苦了。”符衷低頭看著從下麵升上來的電梯,裏麵站滿了穿紫紅色衝鋒衣的人。“誰能想到我兒子是龍血汙染的受害者呢?原本我以為全世界隻有他一個人那麽不幸的。一接到消息就把我嚇壞了,我得趕緊過來看看這兒的情況究竟有多糟糕。”林儀風說,“我見識過龍血是怎麽殺人的,一旦染上就無藥可救了,我不希望這種悲劇再一次發生。”符衷抿唇沉默,他知道林儀風說的是什麽事情,符衷現在已經跟林儀風變成盟友了。停了幾秒鍾後符衷告訴他:“肖卓銘醫生給我來了消息,她的團隊已經研製出了第一管抑製藥,馬上就能給林城注射藥劑,然後追蹤觀察。”林儀風聞言愣了一瞬,他眼角的皺紋就像魚尾,瘦削的鼻梁挺立在他麵部中央。林儀風隔了好一會兒才露出笑容,好似胸前掛著勝利者的桂冠:“我從昨天到現在的心情一直很糟糕,現在我總算看到一點希望了。我會很感謝肖醫生的,她會是一個真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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