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迴家,與顧歧川的一番談話讓他收獲頗豐,簡直就像安非他命一樣刺激著他的神經。符衷沿著原路開上高速,兩旁的珊瑚樹活像是凍在冰塊裏的魚。路旁的欄杆上貼著反光條,符衷盡量走中間車道,遠離那些刺眼的光帶。他踩著油門,看眼前越來越近的路牌、隧道,但轉瞬工夫它們就被遠遠地拋在腦後了。符衷開車很快很穩,他喜歡那種飛馳的感覺,因為這樣能讓他覺得自己追得上時光。在高速上待了一個小時,符衷從京港澳高速出口下去,經過拱辰北大街繞到區政府門前,然後一直往南開。城區裏麵的路比不上高速,符衷放慢了車速,沿著蘇莊東街開了大概十幾分鍾,在第二個紅綠燈路口右轉後,他找了一個車位停下來。符衷下車後牽著小七從裘馬四季的小區大門走進去,噴泉池裏的水枯竭了,雪已經填滿了水池,並把池子中央的那塊巨石也完全凍住了。符衷憑著記憶轉過幾個彎,找到第四幢樓,進入電梯後上到第九層。樓房沒有變,大花園的規製也還是原來的樣子。金燈白牆,看起來煥然一新了。符衷抬頭看了看明亮的頂燈,這燈光與上一次來時也是一樣的。小七跟在他身邊,甩著尾巴,低下頭嗅聞地麵。樓道裏很冷清,從樓梯間的窗戶能看見外麵的垂枝櫻、連翹和黃葛樹。門前很幹淨,但貼上了紅豔豔的對聯,而門框一看就是新換不久的。符衷皺了皺眉,他以為自己來錯了地方,但門牌的標號、牆上的樓層數字都告訴他沒有錯。小七繞著他轉圈,狗繩悉悉簌簌地響。門忽然從裏麵打開了,符衷忙轉過身,裝作是等人的樣子,站在窗前看外麵的雪。他用餘光瞥見一對老夫妻從門內出來,鎖上門後相攜離去。看來換了一戶人家。白逐早就把房子轉手了,以她的真實身份,她是不可能會住在這種地方的。於是她把暫住的房子賣掉,迴到她自己的別墅和公館裏,繼續去做她的黑幫首領、公司董事去了。老夫妻的身影消失在電梯口,符衷轉過身,他再最後看了眼棕色的門。他想起了上次和季一起來這裏的情景,他們被白夫人拒之門外,盡管白逐是季的親媽。符衷腦子裏還留著當時的情景,包括季因為符衷牽了他的手而大怒,把符衷壓在牆上教訓的事情。外物都變了個模樣,辭舊迎新,但記憶仍然是原來的樣子。符衷獨自站了一會兒,聽到身後傳來人聲和腳步聲,一男一女牽著手從電梯裏走出來。男人西裝革履,女人懷了孕,穿著寬鬆的大衣,手裏提著皮包。他們輕輕說著話,從符衷身邊走過去,符衷聞到女人身上淡淡的蘋果香氣。上一次來這裏時,也有一對男女從樓梯上走下來。符衷也聞到了香氣,好像就是蘋果香。相同的場景再次出現了,但身邊少了一個人。他牽著小七離開了。故地重遊讓他覺得悵然若失,對季的思念也愈發濃厚起來。符衷在停車的地方找到一家燒烤餐廳,進去買了點咖啡、雞蛋和外麵撒了肉桂、草莓和葡萄幹的硬麵包圈。他中午是在高速路上度過的,顧歧川也沒有留他吃飯,於是他一直餓到現在。餐廳的店員把小七同樣喂得飽飽的,小七吃到了不錯的狗糧,於是它的心情變得很好。用完飯後符衷看了看時間,他先去了一趟銀行辦理業務,然後再開車從最近的高速公路迴家。迴家時,牆上的鍾顯示現在是晚上七點。符衷進廚房給自己做晚飯,他辦完業務後從銀行出來,就抽空去買了新鮮菜。他煎了一盤椒鹽蝦,另外拌了一碟菱角菜,還開了烤箱把裹好醬料的雞翅送進去,他想弄點熏肉,但沒有買到。通完電話後,符衷按滅屏幕,他坐在健身房的涼台上,反複轉著手機,思考下一步該做的事。他往後靠靠身子,貼著深灰色的牆紙,抬手抹掉臉上的汗水。符衷把手機按開來,放在大腿上然後看電影似的盯著桌麵壁紙,他每天總要花上幾分鍾來做這件事。他覺得很委屈,他們明明在一起了,床也上過了,卻還搞得跟暗戀一樣。符衷想起了自己讀碩士的那三年,季遠在非洲參戰,而現在就像那時的情景。他把電腦抱過來,打了個電話給首都機場,說明了自己要使用灣流g550公務機,機主是符陽夏。他很快獲得了批準,因為符陽夏的名字很好用。不過很快這架飛機的機主就要換人了,符陽夏剛才在電話裏說他將考慮在一個月內將公務機劃到符衷名下。符衷察覺到了父親的用意,他很可能已經在為後事最準備了。符衷想起了那個尾戒,顧歧川說每個家主都有一枚,符衷在這時想到了季宋臨。符衷沒弄清季家的真實情況,其餘幾個家族他都做過調查和分析,了解他們的實力,但唯獨在季家敗走麥城。關於季家的資料太少了,它是最神秘的一個。季宋臨還活著,這是目前他所知的唯一情況,而這個人是季的父親,他現在和季待在一起。符衷覺得希望要來了,當年被害死的人現在仍活著,那季宋臨就成為了符衷手裏的那把尖刀。季說的那四個人中,李重岩現在四麵楚歌;顧歧川為了兒子和自己的利益決心攻擊唐霖;符陽夏因為妻子的死而與李重岩反目成仇;唐霖如日中天,但符衷悄悄盯住了他的後背。唐霖也許算計到了符衷,但他沒有算計到符衷和季的感情,或者他沒有想到符家和季家會有這麽一層關係。換誰都想不到。上一代和下一代已經完全不同了,不管是年齡,還是思想。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失望之冬覆滅於先輩,希望之火在他們這群年輕人中產生。符衷想說話,想大喊大叫一番。他看向涼台的落地窗外,杜英和國槐沿著大街逐漸被金色的燈光吞沒。符衷透過風雪看到了春天,他在這時想彈琴。“我記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麵前出現了你,有如曇花一現的幻影,有如純潔之美的精靈。”坐在書桌前重新打開一個許久不用的文件夾,從裏麵抽出幾張表格。符衷輕輕地背著詩,拉開書櫃下麵的一排長抽屜,這裏麵專門用來放他繪製的建築圖紙。符衷給每張卷起來的紙筒都貼上了標簽,按照繪圖時間擺放。他在中間一個抽屜裏找到了2015年繪製完成的一套圖,抱出來後攤在胡桃木書桌上。這是他大二那年為濱江公園綠地建設項目設計的圖紙,最後他的設計方案中標,他為此賺到了不小的一筆錢,現在那座公園就是按照符衷的圖紙修建的。符衷打開電腦上的設計模型圖,六年前的老東西了,現在又被翻了出來。符衷覺得這些東西代表了他的一段時光。符陽夏想讓他考軍校,但符衷沒肯;徐穎釗想讓符衷出國學金融,他也沒肯。最後符衷高中跳了一級,一跳就跳進了k大的校門,學了建築,最後去了時間局。他在某些方麵是個逆子。跟他的父親年輕時一樣。符衷在燈下一邊瀏覽自己的設計圖紙,一邊摸著右耳下的銀色耳釘,這枚耳釘也是叛逆的證據。他看完圖紙後用筆在空出來的綠地上比劃了一下,像是有了主意。符衷連著耳機聽音樂,翻出草稿本記錄備忘,隨手在紙上畫草圖,就像讀書時那樣。他在畫房子。三小時後,符衷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才放下筆。他揉揉眼睛,靠在椅背上休息了會兒,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按鍵舊手機站起身,走到拉了一半窗簾的玻璃牆前,等手機開機後撥出了一個國際號碼。他稍微等待了幾分鍾,手機裏隻有長長的嘟聲,這期間他看到有五輛車子從長安太和外麵開過去。“這裏是嶽俊祁的家,現在不方便迴話,請在嘟聲結束後留言,我會及時迴複。這裏是......”“祁姐,是我,小七。”符衷知道嶽俊祁是接不起這個電話了,“我打算去北極,你能弄到一張通行證和權限證明嗎?如果可以的話請迴複我,我會等著你的電話的,我也會給你相應的報酬。這麽做可能顯得不夠正派,但現在處處受限製的我隻能這麽辦了。我必須得到北極去,空洞危機必然要聯係到‘迴溯計劃’,而我是從‘迴溯計劃’撤下來的,我了解他們的一切。去北極就是我最想做的一件事。聽到留言後請迴複。再見。”作者有話說:到今天為止,《山海有歸處》就連載一周年了。第214章 維天則同夜裏,指揮艙傳下命令,“貝洛伯格”號收錨,從傾斜的熱帶大陸坡離開,在水下20米的地方航行。月光照射下,潛艇像一片黝黑的葉子飄在藍瑩瑩的海水裏。當這個鐵家夥像犁鏵一樣在水裏勻速移動的時候,那些魚類都聰明地繞開它,當金屬障壁猝然中斷時,留下轉瞬即逝的長長水渦。潛艇尾部的緩衝器一晃而過,海麵微微地閃著光。楊奇華提著一個裝滿水的箱子彎腰走進潛艇夾層,他的學生一位眉毛濃密的年輕研究員跟在他後麵,他們都穿著潛水服。研究員抱著吸氧頭盔,管子還插在他背後的氧氣瓶上。更衣室位於反應堆艙旁邊,緊挨著管道密布的龐大冷卻裝置,讓人覺得那些爬滿牆壁的管線仿佛是什麽古怪生物的觸手。此時夾層裏蒸騰著機器散發的熱氣,除濕器一刻不停地工作,幹燥使得空氣愈發燙人,仿佛吸入鼻腔的不是氣體分子,而是一粒粒的火星。研究員給騰不出手的老師打開更衣室的門,立刻從裏麵撲出來一陣陰涼的氣息,猶如針葉和沼澤會散發的辛辣香氣。楊奇華進去後看到有人在裏麵,季正轉過身來看著他們,手裏提著幹淨的長袖衫和作戰服外套。他身上同樣緊繃著黑色的潛水服,還沒來得及換掉,架子上搭著濕淋淋的壓載服。“指揮官。”楊奇華朝季點點頭,研究員則抬手行禮,然後走到一邊去把頭盔放進清洗機,解開身上的皮扣,卸掉氧氣瓶。季早上隨科考隊出艇,他們在大陸架上劃出了一個橢圓形的活動區域,來迴步行了20多公裏,月亮升起之後才返迴。他拉開櫃子把幹淨的衣服掛在鐵鉤上,解開從肩上一直綁到腰際的皮帶,再把捆在右邊大腿上的武器一一取下。季有點累了,他沒急著脫潛水服,找了一個空地坐下來休息。研究員臉上喜氣洋洋,從他進門開始季就看到他嘴角一直掛著笑。研究員把身上亂七八糟的器具都拋開後才覺得輕鬆起來,唿吸都變得順暢了。更衣室裏比外麵涼爽不少,他深深地吸了幾口室內沁涼的空氣,像是在吸什麽毒品。研究員打了一個寒噤,卻覺得舒適感正慢慢從頭皮滲入身體。“今天收獲頗豐。”季笑著說,他看著研究員把裝滿海水的箱子放在一個支撐板上,用來暫時儲存樣本的盒子幾乎每個格子裏都裝著東西。楊奇華把護目鏡從頭上拿下來,他的額頭和眼眶周圍留著一圈紅色的壓痕,大概是他把護目鏡的固定帶拉得太緊了。老教授還沒把潛水服脫掉,就首先抽出眼鏡架在鼻梁上,扶著水箱彎下腰,打亮手電筒往裏照,這樣能讓他把裏麵的魚看得清楚些。季也走到他身邊去,研究員給他讓了一個位置,伸手指給他看,說:“這是最後一箱樣本,之前收集的二十多箱樣本已經送進儲藏室裏保存起來了。我們捕捉了幾條細紋蝴蝶魚,其他還有些沒見過的新魚。”研究員告訴他這是棘鱗蛇鯖,那是大海百合,甚至還有生活在早期泥盆世的甲胄魚,現在竟然捕到了活體。對於一些奇形怪狀、長著膨大下顎骨和突出牙齒的小魚,研究員不知道它們的名字,隻好粗略地描述一遍,說:“它的名字要等到我在實驗室裏把它們解剖之後才能斷定了。”“確實。”楊奇華在這時說話了,但他不是在和研究員對話,“這裏包羅萬象,存有進化史中所有的生物,一網下去能撈到三葉蟲,也能撈到裂口鯊。我敢說在這麽多活體麵前,那些化石、複原圖、想象圖通通都得被丟進垃圾桶了。我想不明白為什麽這些生物能在統一的氣候環境中共存。”他關掉手電筒,更衣室裏晦暗了一點,濕潤的水汽則來自於三人身上的潛水服。他們是最後上來的三個人,其他的研究員早就把潛水服烘幹了。楊奇華站在一箱子的怪魚的前麵沉思,打濕的頭發在往下滴水,他全然忘記了要換衣服這件事。季離開了水箱,去一邊拉開拉鏈,緊繃繃的潛水服讓他喘不上氣:“昨天下了一趟海溝,竟然一無所獲。方圓幾百裏的海底,生物反饋值是98%,海溝裏則是100%,星河當場就發布了一級警報,我們隻得浮升。這是一個可怕的數字,我從未在任何情況下看到過生物反饋值100%,理論上說,數值可以無限接進於1,但永遠不可能等於1。”楊奇華和研究員都看著他,研究員把潛水服扒下來,裸著上半身,圍了一塊白毛巾在腰上,用帕子擦拭頭發。楊奇華把手電筒塞進背包裏,說:“但是我沒在海底觀察到密集的生物群,包括海溝裏。頂多有些綠瑩瑩的螢火蟲似的發光小動物,但那些東西頂多值2%。我連海參和小鉤蝦都沒看見,按理說,海底的深淵是它們的歡樂園。海底雖然環境惡劣,但仍有生態係統存在。而我們昨天所看到的那地方的荒涼程度,讓我以為潛到火星上去了。”“沒準火星都比那地方有生機,畢竟火星上還能照到太陽光,甚至還有液態水。”季聳聳肩,他轉過身去麵對壁櫃,把潛水服脫下來。研究員撐著腰光腳站在地板上,把毛巾掛在脖子上思索了一陣後說:“但是生物反饋值是100%。我覺得星河應該沒有被水壓壞主機,所以這是怎麽迴事?今天我在大陸架上行走的時候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也許是我們用肉眼無法觀察的一種生命形式盤踞在那裏,它就像個霸主,於是其他的生物都對此地避而遠之,遠遠地聞到味道就掉頭逃走了。”季說。“但是星河的生物掃描影像也沒有任何動靜,唯一掃到了一隻神女底鼬,居然還是個死的。人眼看不見,量子主機控製的電子眼也看不見嗎?”季伸開手臂,活動了一下肩關節,他手臂上的肌肉令研究員羨慕不已。季抬起下巴,看著櫃子頂上的幾枚釘子,說:“可能那根本就不是這個世界、這個維度的存在的東西。這已經不是異想天開了,這是擺在我們眼前的事實,我們麵對的是全新的世界。”“所以我們也要用全新的思維方式來考慮事情,壞小子。”楊奇華對著研究員指了指腦袋,“你連魚類都完全沒搞清楚,還有的是問題讓你去思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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