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符陽夏要離開時,符衷忽然問:“這條狗是你養的嗎?我從來沒見你養過狗。”符陽夏的身子停頓了一下,符衷捕捉到了這不尋常一瞬,他注視著自己父親的背影。符陽夏在經過長久的沉默之後說:“它小時候是我養的,後來就不是了。沒想到再見到它,它已經這麽大、這麽威風了。但它沒有忘記我。”說完他沒等符衷迴話就離開了,像是在逃避些什麽。符衷覺得他最後一句話意有所指,但他不知道父親真正想表達的意思。狼狗挨在他旁邊,符衷摸到它脖子上有個皮質項圈,撥開叢密的毛仔細查看時,才發現項圈已經很舊了,有些地方掉漆開裂,光澤黯淡了不少。項圈頂部有個金質徽章,很幹淨,是一隻笑麵狐狸。他認出了這隻狐狸。第205章 何苦來哉停機庫的庫頂打開後,機長在廣播中提醒了乘客。機身震動了一下,降噪係統打開,外麵的風雪怒號和引擎轟鳴聲忽地從耳邊消失。飛機垂直起飛,它的氣動彈性機翼賦予了它這一性能。杯子裏的紅酒在機身震動下左右顛簸,符衷默默地撫摸狼狗的脖子。他偏頭看向窗外,異於常年的大雪正在把一座又一座的山頭掩埋,突起的山峰在此時卻像雄偉的墓碑。而在這些灰色墓群的包圍下,一座公館從半山腰淩空架起,在距離公館的白色主體建築不遠處的後山區域中,則穩重地駐紮著一幢納什雷金風格的八角塔樓。符衷看著白色建築中透出來的燈光,在鉛黑色的背景下,窗戶、門庭中露出的金色燈光格外醒目。飛機在上空繞行一圈後調轉方向往南邊飛去,金色的燈光縮小成一個個發亮的點,不規則地排列在山梁、山穀和陡峭的崖壁旁。那些小點懸掛在滂滂的雪霧中,像是山野裏亮起了霧燈,在指引某個神秘、寬敞、陽光普照的好去處。半小時後,符衷喝掉杯子裏最後一口酒,將酒杯洗幹淨,倒扣在櫃子裏。他把桌上的箱子放進卡口,免得讓它到處滑,然後打開艙門走到隔壁去,狼狗一直跟在他旁邊。符衷看到肖卓銘和魏山華坐在一張同樣鋪著白色厚蕾絲的圓桌旁邊打牌,過去一個手臂的距離架著林城的電腦,不過現在隻有一個屏幕還亮著了。圓桌上亂七八糟地攤著撲克牌,兩個人的手邊放著一些小錢,看來他們已經打了好多局。魏山華招唿符衷過去坐,肖卓銘默不作聲地撩起眼皮看了符衷一眼,扔了一張牌在桌上。一瓶開了口的罐裝啤酒放在肖卓銘右手邊,符衷出來的時候她正把一口酒吞下去她拿啤酒當水喝。“我爸呢?”符衷看著他們兩個問,最後目光落在“姚記”撲克牌上,“你們就在這裏喝酒打牌?哪來的牌?”肖卓銘指了指對麵一扇淺棕色的上釉木門,那後麵是一個能坐下四個人的小會議室,緊鄰著駕駛室:“你爸和林儀風在那扇門後麵,他們估計要講點事情。”“牌是你爸......啊,符先生拿給我們的,很新的一副牌,拿出來的時候包裝都還沒拆開。符先生應該不打牌吧?”魏山華拿著一張黑桃8在兩張牌中間插來插去,迴頭看著符衷說。符衷盯著他看了會兒,兩人沉默了一陣,符衷才點點頭:“可能吧。”說完他走過去靠坐在一張空沙發的扶手上,撩起風衣下擺好讓自己坐得舒服些,順手抽出架子上一本《環球經濟》雜誌放在食指上轉。肖卓銘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重新摸了一張牌,靠在一起後她的臉色就臭了,嘴角壓下去,把牌攤在了桌麵上,說:“這他媽還打個屁。”魏山華笑起來,但是沒出聲,他從自己手裏抽出一張方塊a,說:“你是不是少了這張牌?”“我他媽......”肖卓銘想罵人,後來又忍住了,她從手邊兩張錢裏抽出一張五塊拍在魏山華麵前。符衷粗略看了眼,魏山華已經贏了將近六十塊錢了,而肖卓銘隻剩下了最後一張十元紙幣。“來一起打牌嗎?”魏山華又邀請了符衷一次,把贏來的五塊錢整整齊齊地疊在幾枚硬幣下麵,那架勢活像是在棋牌室裏大殺四方的穿汗衫的老頭。符衷手裏的書已經在食指上轉了一分多鍾沒有停歇過,他抬起右手把書按住,插迴架子裏,在沙發中間坐下來:“打什麽?”“二十一點、釣魚、鬥地主,隨你。”魏山華把亂七八糟的撲克牌整理好,給符衷留出一個空位,“咱們正好三個人,鬥地主怎麽樣?”“鬥什麽地主,鬥十四。”符衷說,他摸了摸口袋,“我沒有現金,你們打現金嗎?”魏山華把理好的牌放下,符衷拿過去洗。魏山華從贏來的六十塊錢裏挑挑揀揀,湊了三十塊分給他,說:“借你的。贏了就還,輸了就不用還了。輸一次每人五塊錢。”牌局壯大成三個人了一個醫生,一個大病初愈的病人,一個記憶不完整的有錢少爺他們圍著圓桌打起了鬥十四。“我以為你要一直坐在隔壁不出來了,”魏山華摸了八張牌後說,他的視線卻一直落在手裏的紙牌上,“我們都不敢去叫你。不過你現在看起來好多了......你沒事兒吧?”符衷看了眼魏山華出的牌,打了一張出去,他的左手被鋼筋刺穿了,現在仍綁著繃帶,露出來的襯衫袖口有幹涸的紅色血跡。符衷抬起眼梢看了眼魏山華,說:“我有什麽事兒?”肖卓銘的手撐在桌上,用極為放鬆地姿勢坐著,她大概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放鬆地坐在鬆軟的沙發裏過了。肖卓銘自己摸了一張牌,說了一句“幺四”,然後迴答符衷:“他是擔心你的心理問題,他怕你因為記憶缺失而變得抑鬱。”魏山華點點頭。符衷把牌麵合攏,等著魏山華摸牌,撐著膝蓋說:“我怎麽會因為記憶缺失而抑鬱,我們要樂觀點不是嗎?”他放下手去揉了揉狼狗的下巴,魏山華看了狼狗一眼,摸摸自己的嘴唇,思考該出那張牌:“你看起來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跟我預想的大不相同,我以為你會.....嗯......9!”他出了一張9,符衷跟了一張5,不緊不慢地理順狼狗的毛,說:“一開始我確實很著急,但仔細地想一想,著急能解決事情嗎?著急能讓季下一秒就迴到我腦子裏嗎?不能。所以我平靜下來了。事情得要一碼一碼地解決,就像走路要一步一步走,我總會把他慢慢找迴來的。該你了,肖醫生。”“噢。”肖卓銘答應了一聲,看看符衷出的牌,沒跟,“你是真的很愛他了。”魏山華抬起眉毛,伸出一根手指對符衷說:“確實。”符衷笑了笑,問起季的近況,肖卓銘隻告訴了他季現在還好好活著。符衷點了點腳尖,腦中那種空白的虛無感又加深了一點,由於缺少記憶,他不知道自己該問些什麽。等牌又轉過了一圈,符衷才問肖卓銘另外一個問題:“他還愛我嗎?”肖卓銘的麵色沒有絲毫改變,她全神貫注地投入到牌局中去,她手上的牌隻有三張了。艙室裏忽然沉默了一陣子,飛機穿破厚重的雲層,來到相對較為平靜的平流層,再往上方就是一望無際地、傾斜的蛛網,此時那些網狀結構的地球保護罩正迸射著白光,猶如一道道的閃電。外麵隱隱約約傳來模糊的引擎噪音,玻璃杯碰到一起,發出當啷的碰撞聲。魏山華抿著嘴唇不說話,他在等最後一張牌。肖卓銘打出一張牌後,靠迴沙發裏,看著機艙頂部的裝飾物說:“他當然愛你,一直都很愛你。就在你被撤離的前一個小時,他還親自守在冷凍艙旁邊跟你告別,但是你什麽都聽不見,而他自己也清楚這一點。他還跟我說,他永遠不會忘記你,就算你們再也見不了麵了,他也不會忘記你。”符衷看著肖卓銘說出這些話,他不想錯過任何一個小細節。肖卓銘隻是扮演了一個傳話人,但是她說出的那些話能讓符衷剛剛平靜下來的心髒再次抽痛起來。符衷想象著那些場景,恍惚中像是在做夢,卻沒有夢境那麽清晰;有人在他耳邊說話,但他一直沒有聽清,就像綁著石頭摔入了海中,沉沉地往下墜落,岸上有人唿喚他的名字,傳來時,卻如海螺中的迴音。他捂住胸口,有一股熱燙的血在往心裏流,灼得他肺腑俱裂。肖卓銘和魏山華都沒說話,魏山華伸手按在符衷背上,輕輕拍了拍。狼狗似乎覺察到了他的悲傷,把下巴搭在符衷腿上,撇下耳朵,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魏山華沒摸到自己想要的那張牌,下一個是符衷。符衷捂著臉平靜了一會兒,唿出一口氣,裝作若無其事地自摸一張牌。他贏了。兩人各自給了他五塊錢,魏山華補了肖卓銘五個硬幣。肖卓銘伸出手指,說:“以後誰都不許提季的事情,誰都不許,包括你自己,符衷。等你坐上航天器到‘空中一號’實驗室裏去了之後,我會把記憶給你導入的,到時候你就什麽都知道了。在這之前,什麽都別問,問就是不知道。”說完她就當兩人答應了,扭過身去查看電腦,電腦上像是在自動進行解碼程序。符衷垂著眼睛自顧自洗牌,抬眼看到電腦,說:“那是林六的電腦。”“林六是誰?”肖卓銘問。魏山華迴答:“林城。”“哦。”肖卓銘點頭,“借他的電腦來把齊明利的那些文件解密,那個老家夥把這些文件當成比鑽石還寶貴的東西,解密可不簡單。林城的電腦上有現行的解密程序,估計是他自己寫的。”魏山華從另一個空沙發上把一本書遞給符衷,補充道:“這是他寫給自己看的說明書,我和肖卓銘稍微研究了一下,照著書上的步驟操作的。”符衷把書翻過來,灰綠色的書麵紙上壓著不明顯的紋理,光禿禿的封麵上用鋼筆手寫著“說明書”三個字,連署名都沒有。內裏第一頁印著極其精簡的目錄,側頁粘著各種各樣的彩色便簽。符衷翻看了一下,多半是一些現行程序的操作步驟,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機械零件圖解,幾乎每張紙都被折得痕跡遍布。“這書都可以拿去出版了。”肖卓銘說了一句。魏山華說:“等他病好了就去跟他談談出版的事。”“林六得了什麽病?”符衷問。肖卓銘聳聳肩,忙著摸牌:“很麻煩的病,他要和我一起上‘空中一號’,並一直待在那裏。別急著問,你到時候自然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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