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助理局促地收攏手指,把文件夾抱緊一些,在兩邊的牆壁上,鑲板和油畫正被燈光照出稚嫩、輕柔的古老氣息,“巡迴艙預定著陸時間在是十小時後,貝加爾湖基地已經收到通知了,要想撤離人員真正降落在時間局的機場裏,估計得等到明天下午。另外,康斯坦丁先生要我向你轉達他的問候。”康斯坦丁總是這麽溫和、親切,好像他們是總角之交。但幾天前他們還在飯桌上唇槍舌戰,白逐因為“艾布希隆”號遭遇劫持的事情與康斯坦丁撕破了臉,幾個家族之間的聯盟已經搖搖欲墜。風雪侵蝕著時間局指揮部大樓的尖頂,正是這座尖頂讓時間總局遐邇聞名,此時那鑲嵌在四方底座上的錐形雕塑被雪埋住下半身,看上去臃腫不堪。唐霖點點頭,助理離開之後他撐著鼻梁讓自己的神經得到放鬆,剛才若無其事地提起傷疤,但他心裏並不好過。窗外重新掠過燈光、大雪、高樓和空街,而在這一切之上是灰蒙蒙、黑黝黝的天穹。渤海灣軍事基地裏,一架漆著編號的直升機出現在雪裏,在地麵指揮人員的安排下降落在側方機場上部。上校扶著機門走下來,裹緊大衣後快步進入核心控製區,金屬門上刻著軍區編號,此時被灰白的霜覆蓋住,隻能依稀辨認出一串數字的組合。機場上的雪被清理掉了,濕漉漉的地麵露出來之後,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核心控製區建在室內訓練場旁邊,隔著一道玻璃牆,當上校從牆邊經過時,他看到牆另一麵的訓練場裏,士兵們正在仿真環境中進行野戰訓練。遠遠地傳來炮聲,海上的艦隊正在發射導彈。符陽夏站在二樓的欄杆前監視士兵訓練,他穿著作戰服,沒戴帽子,正在與幾個軍官交流。上校走過去,並攏鞋跟後抬手敬禮,符陽夏輕聲讓軍官們先離開。“什麽事?”符陽夏看了上校一眼,看到他肩上還沒化掉的雪花,“你剛從港口那邊過來?”上校注意到符陽夏的額頭上布滿了汗水,他挽著袖子,背上已經濕了一大片,顯然是剛從訓練場裏上來。上校把手裏密封好的檔案袋交給他,說:“時間局剛來的消息,‘迴溯計劃’開始撤人了,撤離名單在執行部部長確認過後就送了過來。那邊發來了通知,說您的兒子也在撤離名單裏,重傷,主治醫生叫肖卓銘。”符陽夏繞開檔案袋,從裏麵抽出紙,找到符衷的那一份,很快地翻看完醫療報告,然後扔在麵前的桌子上。符陽夏撐著桌子邊緣,閉上眼睛。上校沉默著站在一旁,他能理解自己上司現在的心情。訓練場裏的喧鬧聲愈來愈熱烈,機器在不知疲倦地轟鳴,仿真環境裏的條件越發惡劣。場外,艦炮擊中目標後產生的巨響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迴音。“巡迴艙將在十小時後在貝加爾湖基地著陸,”上校在半晌之後補充道,“然後才開始轉移撤離人員。等他們真正迴到時間局的機場,可能還要等待很長時間,畢竟天氣太惡劣了。”“為什麽醫生沒有寫任何批示?”符陽夏把檔案翻到某一頁,指著空白的一欄問,“肖卓銘醫生是個什麽人?”上校看了一眼,迴答:“名單是從‘迴溯計劃’的坐標儀傳送過來的,執行指揮官已經簽了字,確認無誤。所以一開始就沒有醫生寫批示。所有醫護人員的個人資料都釘在附件裏,包括肖卓銘。我看過,肖醫生是個高材生,錯不了。她手裏隻有兩個病人,一個是符衷,一個是林城,是執行指揮官親自安排的。”符陽夏能懂上校的意思,既然是執行指揮官親自安排,至少肖卓銘不會是個庸醫。符陽夏看完肖卓銘的資料表,放迴去:“原來她這麽年輕,我始終有點放心不下。”“現在全世界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些年輕人身上了。”上校笑著說,“時間局的李重岩局長也發表過講話,他認為‘迴溯計劃’的勝利與否,將會影響到人類未來的走向。”“時代變得越來越年輕了,老去的隻是我們。後浪推前浪,新人趕舊人,我什麽時候也會被趕走呢?”符陽夏說,他沒有談論起李重岩,低頭整理好文件紙,神態重新恢複到一個老將軍該有的果決上去,仿佛已經從符衷的不幸中走出。符陽夏前不久剛剛失去了夫人,但在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到一絲悲傷了。訓練場的喧聲消減了一點,軍官吹響了哨子,仿真環境解除,廣播發出中場休息的提示。符陽夏看了眼下麵正在集合的士兵,迴身進入封鎖門,指著林城的檔案說:“這個人是怎麽迴事?”“他得了一種怪病,病情嚴重,惡化迅速。是從未見過的新型病例,醫生們都找不到病因,所以將他送迴來了。”上校說。符陽夏垂著眼睛瀏覽林城的醫療報告,他正在反複查看林城發病後的一係列症狀,醫生們記錄的相當詳細:“他們是有什麽信心覺得送迴來之後能治好他的病?”上校奇怪地看了符陽夏一眼,說:“難道沒有信心嗎?”符陽夏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下去:“他現在全身的髒器都衰竭了,伴有強烈嘔吐和並發症。更可怕的是他的免疫係統開始攻擊自身器官,我敢說過不了多久,他就要變成一灘血泥了。”“您怎麽如此確定?”“因為我曾見過有人這樣死在了我麵前。當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值一提。”上校哦了一聲,沒有多想,重新說起林城:“他肯定一落地就要送進重症監護室,說不定還得送上太空。”“打著‘空中一號’實驗室的算盤?”符陽夏說,他最後合攏文件,一同塞進檔案裏,扣好封口,“‘空中一號’現在已經被空間站征用了,忙著幫時間局跑腿呢。”“就隻是一個病人而已,實驗室裏肯定有地方讓肖醫生搞研究的。”“哦。他們真是太不幸了,怎麽會染上這種怪病,希望得病的隻有林城一個人。林城,他是時間局裝備部部長的兒子,有林儀風的麵子在,李重岩不會不坐視不理的。”說完他走進中央控製室,把檔案袋放在桌上。旁邊的玻璃櫃裏陳列著一些重要文件的複印件,多半已經是文物了。兩邊插著國旗和軍旗,一名士兵正把收下來的國旗疊好,放進玻璃櫃下方的抽屜裏,轉身向符陽夏敬禮。符陽夏把袖子放下來,他額頭上的汗水已經被中央控製室裏的冷氣蒸發幹淨了。他穿上外套,站在窗前往外看了看,滿載貨物的卡車亮著車燈,在風雪裏刺戳出數道光柱,它們在空曠的場地裏壓出弧形的車轍,很快又被新雪填滿。更遠處,一整排的照明燈沿著道路延伸出去,低矮的庫房連成一片,一直鋪展到飛機場邊緣。此時,飛機場的航空燈向天空射/出白色的光柱,簇擁在一起,無數架戰機正在起起落落。濃黑的天幕下偶爾閃過一兩朵火花,那是軍艦在開炮,蛛網的電光在雲層中驚走。這隻是在日常演習和訓練,但看起來卻像是正在經曆一場戰爭。符陽夏撐著窗台,中央控製室裏寬闊的弧形望台讓他能把整個軍事基地盡收眼底。他眯起眼睛,皺著眉看戰機超低空掠過。“‘迴溯計劃’撤迴了這麽多人,看來他們的遭遇並不樂觀。他們有向時間局發出過支援請求嗎?”“沒有,”上校說,“沒有聽說‘迴溯計劃’問總局要過支援,頂多有幾次物資轉運的申請,而且多半是實驗器械,想必他們的科研活動比較活躍。”符陽夏撇了撇嘴巴,扣緊雙手,從窗戶前離開:“看來他們已經不太信任時間局了。執行指揮官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上校攤開手:“為什麽這麽說?”“時間局擅自撤走獨立電子軌道,導致通訊斷開,造成人員傷亡,我兒子就是因此才身負重傷的。如果你是指揮官,你會怎麽想?你不了解季,但我知道他是怎樣的人。”“李重岩局長甚至花費了許多心血研製出了nhl-7355飛行器,打算舉全國之力為‘迴溯計劃’提供幫助,確保計劃能成功。”“他隻是為了計劃能成功,但他完全沒有考慮過執行計劃的人。他隻想要結果,而不管過程。新聞上報道的和現實中真正做出來的是兩碼事。我了解李重岩,我也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他想幹什麽呢?”符陽夏笑了笑,看著上校的眼睛說:“他還能幹什麽?當然是讓‘迴溯計劃’圓滿完成,解決掉空洞危機,為全人類帶去光明的未來啊。你看看外麵都亂成什麽樣了,空洞危機已經威脅到了所有國家,它現在與每個人的命運都息息相關了。”上校沒有再說話,符陽夏良久之後才開口:“時間局的一堆爛攤子,想讓一群不明就裏的年輕人去收拾,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全身而退。但謊言總有被揭開的一天,所以不要一味躲進黑暗,黑暗讓一切畢露無遺。”上校踩了踩鞋跟,他猶豫了一會兒,問道:“軍隊和‘迴溯計劃’的後備隊要一直待命嗎?軍官調動的文件上頭已經批準了,連部隊都已經抽調完畢。我們什麽時候能動身?”“沒有等到‘迴溯計劃’的求救信號,就必須原地待命,包括時間局的後備隊。我們還得時刻提防著一觸即發的戰爭,我們要擔心的事情還多著呢。這個冬天太長了,希望它能早點過去。”說完他放下筆,遞給上校一張紙條,說:“在時間局確定撤退人員落地時間後立刻幫我安排迴北京的飛機。”*“現在他能已經獲得和我們一樣的自由活動的權利了嗎?”楊奇華看著季宋臨被送入自己的休息艙裏,站在季身後說,“他穿著我們的製服,還能住在休息艙裏而不是禁閉室,他是誰?”季沒有迴答,他在艙門關上後離開了這一層,楊奇華一直跟在他身後。季兜著兩手,沒戴帽子,頭發散了幾縷下來,垂在額邊,顯得他麵色疲憊。他站在那整麵牆寬的藍色玻璃下,看飛雪中映出自己的倒影,抬手把敞開的大衣衣領扣上,係緊皮帶。“他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身上有我們想知道的東西。不是嗎?教授。剛才在儲物艙裏,他說出了爬龍的來曆,我想你一定也聽得很清楚。黑塔能夠產生空間門,類似於小型蟲洞,很多東西就是這樣誤打誤撞被搬運過來的。它甚至還能折疊空間,不過這就是耿殊明教授所經曆的另外一件事了。”楊奇華盯著季的眼睛,等他把話說完之後抿唇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點頭:“聽起來有鼻子有眼的,倒是像那麽迴事。不過指揮官,我勸你不要太相信他,他不明不白的,誰知道究竟是什麽人。”季聞言微笑,說:“我知道,教授,多謝你的提醒。時候已經不早了,您可以迴去休息。明天我會安排基地裏一部分人下潛,轉移到海底基地去居住,陸上的風暴太強烈了,得避一避。”“我也要下去嗎?”“是的,教授,我讓星河調查過,海底基地裏有非常先進的生物實驗室,以及頂尖的設備。包括您參與了程序編寫的rna體外翻譯體係,所有的設備都存放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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